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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舌茶艺
书房门大开,房内左侧的一扇窗此时也被邱苏尧从屋内打开,发出“吱呀”的响声。
天空昏沉,似有风雨欲来的气势。
邱苏尧那墨色的远山眉微微蹙起,状似神祇的脸此时有了一丝慈悲模样。
涿若臾长身跪于桌案前,眼神里带着少女的桀骜,可见她并未口服心服。
雪一般清冷的焚香如她二人初见,此时丝丝缕缕的雾气盘旋着,在书房内不断扩散,涿若臾此时的心微冷。
邱苏尧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站了良久,微凉的空气里他缓缓开口问着涿若臾:“你可知晓这十年来我教授你行商知识是为何?”
涿若臾跪立在前,有些恍惚,数十年的光景飞速在她的眼前闪过。
她低眉俯首地听着邱苏尧那如晴雪融化的声音,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得笑了一下:“为了让若臾懂得在社会中行走的道理,知晓世间百态,不断积蓄自己的力量。”
此言一出,邱苏尧微微怔住。
这丫头素来牙尖嘴利,商行往来的人皆说她:虽是年纪小但不乏见识多,不似同龄人的活泼。
邱苏尧的眼皮不安地跳动,嘴角却扬起了一抹温温柔柔的笑意:“非也。丝绸商路四通八达、遍布天下,各种各样的消息自是灵通。你可曾想过,纵使是这样,我却对你的仇敌消息只字未提,你可曾有怨。”
涿若臾轻轻地眨了眨眼,随后微微低垂眼眸,那如小扇的眼睫顿时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她面容极为恭谨地微勾嘴角,书房响起她那脆生生的回答:“不曾。”
“那便是有怨而不敢发泄,只能夜深人静对着鸟儿自说自话,我说的可对?”
邱苏尧掀了掀茶盏,撇去浮沫,轻啜一口,然后又放下。
涿若臾忽地抬头,看着她奉为师父十年光景的邱苏尧,原来自己的种种行为皆被邱苏尧知晓,她十年间未曾和他说过自己会鸟语。
一抹微光斜斜地从阴沉沉的天空中洒下来,照亮了涿若臾身前的方寸之地。
涿若臾眼神变得凌冽,开口问道:“师父,你怎会知道?”
邱苏尧长身玉立,微微转身,却在她的身前蹲下,平视着她的墨瞳。
他亦不知,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副这般红颜祸水的样子,虽是表面低眉顺从,商场里曲意逢迎的本事倒是也让她运用自如。
她的利爪随时准备攻击着任何想伤害她的人,也从未放下心防。
涿若臾是以复仇作为前行的动力,可她的人生不该只有复仇,在他的教养之下,她竟活成了一副杀人的傀儡,随时准备玉石俱焚。
邱苏尧还记得那时初见的少女,像是一头被困在了悬崖之上的细枝上却竭力挣扎想要存活下来的困兽,她前进一步是死,后退一步亦是死。
他望着她那倔强决绝的眼神,内心有了一丝触动,平素最最是不惹红尘的邱苏尧也竟然对一个小孩儿起了恻隐之心,他也觉得像做了一场梦。
在他的少年时光里,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只是谁也想不到,她会成为自己的徒儿。
“有心之人,自会知道。没有下次,想要复仇,你首先要和其他人一样,你没有同龄人的气质,还未走到你的复仇对象面前就会被人识破。”
邱苏尧指了指涿若臾的衣衫,递给涿若臾一面铜镜,忍不住吐槽道:“喏,哪家妙龄少女整日如丧考妣穿着如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为师仙去了。”
涿若臾未觉此事,她平素都在白日扮演乖巧学徒,夜里鸟群集会,哪注意到自己穿何衣衫?
她低头揪了揪自己的玄色衣衫,衣料平整丝滑,做工精致,端庄大气。
她抬眸看向铜镜之中的自己,肤白胜雪,墨发根根分明,被打理得很好,没有半分毛糙之处,仅用一根木簪挽起,简约而不失大气。
她忍不住迷茫地呢喃道:“怎么不符合自己年龄了?这不是挺好的?”
次日一早,丝行并未有客人到访,屋内仅有算盘声在伶仃作响,隐隐传来外面集市上的嘈杂声。
邱苏尧微微地摇着折扇走进来,见到在案前拨弄算盘的涿若臾如同见了鬼。
涿若臾的双眸深幽明亮,深深地望进去如潺潺流水的漩涡让人不由得深陷了进去,眉宇之间笼罩着柔和的光晕,唇角边扬着一抹清清淡淡的微笑。
一席淡青色的衣衫衬得她更加温柔谦和,好比水中月。她的右手边放着一杯茶盏,茶香淡淡,却是为她增添了一分文人清雅之气。
涿若臾察觉到一抹探究的视线,微微侧身。
她眸子干净又明亮,可声音却是极其清冷,似寒夜中裹挟而来的风,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师父觉得我这身行头如何?”
邱苏尧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却见到她随意拨弄的算盘微微蹙眉。
“心算学的如何?为师今日便要考校一番,你可有信心?”邱苏尧轻移视线,率先走在涿若臾身前,往书房走去。
涿若臾微怔,随后握紧手中的算盘,随着邱苏尧的步伐跟在他的身后。
师父已经帮了她很多,她不想让师父失望,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大到行商知识,小到衣着打扮,她都要面面俱到。
“便从口诀开始复诵一遍罢。”邱苏尧轻轻开口,打破了室内寂静。
初雪一般的冷香在这一方空间里越渐浓郁了起来,旁人怕是已分不清是香炉中的气味还是邱苏尧身上的清冷味道了。
涿若臾已在来时路上将其默诵了一遍,此时也是从容开口:“见一无除作九一……”
不足片刻,室内又重新归于寂静。
邱苏尧垂眸看向她手中紧握的算盘,她的指尖用于用力,此时已经微微泛白,他冷不禁地开了口:“握着它作甚?”
涿若臾原本是抬起的眉眼,此时缓缓地低垂了下来,像蔫掉了的柳叶,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一只手却慢慢地攥紧了手中的算盘,嘴角漫起了一抹苦涩之意:“这便是我的过错了,本来我在前面拨弄算盘好好的,可谁成想被师父突然考校本事。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是哪种行为触怒了师父……”
话已至此,涿若臾的语气竟已经有了几分的哽咽:“想来也是因为算盘惹了师父兴致不虞。”
邱苏尧从进书房以来就一直是背身长立于窗前,他的面容逆着光,看不清晰,此时他的身影也未动分毫。
涿若臾此时也低垂下了头,邱苏尧也看不清她现在的神情,却见她突然扬起手臂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
邱苏尧却转身坐了下来,即便是坐着,他的周身的清冷气息也并未散去分毫,他的嘴角崩得紧紧的,抿成一道线。
“瞧我,光顾着考校你,心算做得不错,咳咳,今日穿着尚可。”
邱苏尧拂袖擦了擦冷汗,也作出了解释:“阿若确实心细入微,算盘是商人行商必备的工具,必须珍之爱之,财富才能往复循环,源源不断。”
“心不诚,则钱财不入门。拨弄算盘的态度,也是代表了你对这笔订单的诚意以及珍视度。你可知为何我要将前案的你叫来此处。”
涿若臾眸光轻轻一转,思考这往来利害关系,并不能赞同邱苏尧的说法,清亮执拗的声音掷地有声:“可算盘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的东西吗,这个当真如此重要?”
邱苏尧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优雅地摇了一摇:“我们是商人,算盘对于我们的意义自然不同于普通人。那置于前台的任何物样,好比是前厅的丝锻,桌椅,伙计或是焚香,都代表着我们丝行的颜面,这就是进入我们丝行的第一印象。”
涿若臾清水分明的大眼睛此时忽闪忽闪地,她直直地盯着那个轻笑如烟的师父点点头,确实有几分道理。
邱苏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以往只是教授你那些死记硬背的东西,除了那些,你便是那左右逢源的本事学的快。像今日这种细微之处,今后定要仔细地替你纠正。”
涿若臾堪堪地思考了一瞬:“虽是今日未曾有客登门,但我丝行既已开门,就已经无怠惰之借口。凡是能看到的给客人的饮品、小食,抑或是台前的伙计的穿着打扮以及精神面容等等都是我们给客人的第一印象。”
邱苏尧笑盈盈地凝望着涿若臾,他晶莹的皮肤吹弹可破,用细葱一般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她额间的碎发:“做生意,并不是一种随便皮笑肉不笑就能达成的买卖。即便是有些人拥有无尽钱财,可他并不知细微之处会让他错失多大的事业良机。”
涿若臾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紧握的算盘拱手送上前去,忽闪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恳切地问道:“师父,您能给我示范一下如何拨弄算盘吗?”
邱苏尧长得极好,此时如谪仙一般的他轻轻地接过涿若臾手中算盘,认真地示范给她看,谁料到,涿若臾皱起小脸,掩嘴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师父打算盘像老奶奶念佛!”
邱苏尧面容沉静地凝望着她不发一言,室内落针可闻,她笑弯了眉眼,却悄悄往门口方向逃跑:“师父,我错了,我不改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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