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我们都能好在春天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规律一旦被创造，并且运转起来，那么就是不可逆的。正如太阳一直履行着东升西落的自然法则；夜晚月亮格外皎洁的时候，星星就会听话地收敛光芒；每种会开花的植物过了花期就会自然凋零，化作滋养植物的养分；被剃光了毛发的绵羊自落到了人的手中的那一刻起，就永远摆脱不了为冷酷无情的人类服务的命运。

　　冰织羊也是如此。“怕死”和“想死”这两种自相矛盾的思维并不冲突，他第一次萌生了“想死”的念头后，即使害怕，即使顾虑，也再也没有停下来过，只有“清晰”和“模糊”的区别。他意识到，自己的病已经很严重了。

　　他不知道父母能不能察觉到他状态低迷——事实上再察觉不到的话，真的愧对于运动员比普通人更加敏锐的交感神经。然而，父母却依然没有放弃对他的逼迫。

　　“羊羊，教练今天又打电话了，他说你最近的训练收效甚微，同期不如你的队员进步都很大，现在一个个都赶上你了。他说，他对你有些失望，他对你很宽容了，但他也没想到你退步这么快。”

　　“羊羊，我们和你说过，你不要觉得自己是个病人，这种想法会像黑洞一样把你的大脑吞噬的一丝不剩。你就是一个健健康康、未来可期的运动员，能不能往这个观念转变一下？”

　　“我们冰织家的未来，可就全指着你了，羊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赛前紧张焦虑是正常的现象，但是你要把这种情绪带到日常训练和生活中的话，我跟你说，我们冰织家不允许。”

　　冰织羊听着这些他本该早就听厌了的话，机械地点着头，面色保持着平静谦逊。与此同时，他仿佛能够感到心底涌起的一股名为“绝望”的无名火。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这对夫妇这么不可理喻！

　　冰织羊感受着自己求生的本能与解脱的欲望在较力。它们就像天使和恶魔，在只有冰织羊能看见的地方厮打得不可开交。问题在于，它们在较量，承受方却只有冰织羊一个人。它们打得越欢，就越使冰织羊痛不欲生。

　　最后的结局，是恶魔以微弱的优势战胜了天使。解脱的欲望凌驾于求生的本能，夺下了对冰织羊大脑的主动权。冰织羊心想：既然你们意识不到我的异样，那我今晚就走，用余下几十年的光阴供你们后悔和反思吧。

　　这个夜晚，冰织羊难得没有头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他竟然感觉到神清气爽。他悄悄起身，穿上了那件象征着Bambi大阪青年队的队服。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同于以往的空洞无神，这一次他感觉自己的眼眸璀亮如星，和曾经无忧无虑的自己一样。他拿起桌上的小刀，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颤抖，但此刻，这却成为了他唯一的解脱方式。在最后的时刻，他想了很多很多。

　　平心而论，他真的很恨他的父母，他们把自己逼得太紧，紧到连一丝喘口气的时机似乎都不愿意给他。只因父母在体育上的最高造诣双双停留在了第二名，他们就给自己系上了名为“世界第一”的枷锁，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把它绞紧。如果自己不曾降生，父母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但他承认，父母是爱他的，而他同样也爱他的父母。因为父母想让他成才，所以为他铺好了足球的道路，并在任何事情上都亲力亲为，照顾自己的起居饮食和身体健康。父母都是好胜心极强的人，所以才会望子成龙心切吧。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时光机存在，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到过去，看看父母还是现役运动员的样子，这样的话，会不会就不那么难受了呢……

　　他又想到了一个人——乌旅人。

　　乌旅人是他长这么大以来，他唯一可以脱口而出的最愿意去了解的人。是乌旅人在他泥足深陷的时候拉了他一把，善待他，期待他，温暖他。可是自己却那么不争气，又让自己滑入了深渊……接连几天不理他，那家伙如果要是识趣的话，估计已经对我失去兴趣，甚至恨之入骨了吧……那样最好，我不在了，你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冰织羊缓缓地将小刀对准自己的手腕，手微微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就在他即将用力划下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乌旅人的笑容。那笑容像一道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挣扎着闪烁。但这道光，终究还是太弱了，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随着一阵刺痛，鲜血从他的手腕涌出，滴落在地上，晕染出一片暗红色。冰织羊感到身体的力量在一点点流逝，意识也逐渐模糊。他的心中没有对死亡恐惧，只有一种解脱的平静。这辈子就这样吧，现在，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摆脱父母的期望，摆脱抑郁症的折磨，摆脱这个让我感到无比痛苦的世界了。

　　乌旅人今天总感觉自己的右眼皮在跳。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神奇的人，每当自己的右眼皮又在跳动的时候，他的身边总会发生一些大大小小的不幸。他清楚地记得，上次右眼皮跳动了一阵，家门口的流浪猫就被过路的车辆碾死了，再上次是接到了姐姐生病住院做手术的消息。每次都很准，所以这次在感受到右眼皮一阵强烈的起舞后，一阵恐慌迅速包裹着他。

　　会是什么事呢？

　　不等他接到确切的消息，命运女神就在冥冥之中给了他指示——他隐隐觉得，这个不幸和冰织羊有关。

　　或许是心有灵犀的缘故，乌旅人心中升腾起来的那股不安的感觉愈演愈烈，直觉告诉他冰织羊出事了——毕竟虽然这几天冰织羊都躲着他，但他却很轻易地看出那并非冰织羊的本意。冰织羊不是一个演技很好的人，他眼底下冰凉的失落和无论怎么微笑都掩盖不住的疲态，是没那么轻易能隐藏起来的。有了这个想法，乌旅人可坐不住了，连忙披上外套，冲出家门，往冰织羊家的方向奔去。

　　冰织羊家的地址是在一次训练后的队内洽谈中，他和冰织羊交换而来的。那次闲聊一共有八名队友参加，每个队友都报出了自己的家庭地址和联系方式。走了这么一遭，乌旅人意外发现，原来自己家和冰织家的距离并不算远，所以乌旅人到达冰织家的时间也很短。

　　但是，当乌旅人走到冰织家门口时，眼前的景象令他目瞪口呆——只见冰织家门口停着一辆硕大而苍白的救护车，冰织家的邻居们议论纷纷，说的最多的就是：

　　“听说冰织家独子割腕了，现在生死未卜。唉，听说还是个天赋异禀的足球运动员呢，年纪轻轻的，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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