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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无之森
求鞭闹剧并没有耽误太久,药王谷往返不过半天,他们下午时分便回到了孙家。
云晴岚出诊的习惯是旁边不能有人,于是苍舒止和其他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候着。
壮汉三人见到云晴岚时不约而同睁大眼,直到云晴岚进到房间里关上门,壮汉才敢凑到苍舒止耳边压低声音询问:“……药王谷谷主?”
苍舒止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壮汉三人对视一眼,眼里瞬间换上了对苍舒止的崇拜,瘦子神情难掩激动:“是那个灵网上很有名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药王谷谷主?听说她几百年前就不再出手医人了,你竟然能请得动她!”
孙五娘原本望着房间紧闭的大门有些担忧,听到壮汉三人的话忍不住侧首,她这才知道苍舒止请来的竟是这样一位大人物。
她缓缓走到苍舒止身前,膝弯一屈,直愣愣地竟是要跪下,幸得苍舒止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制止。
孙五娘看着苍舒止,眼圈顿时通红:“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你帮过我,我们扯平了。”苍舒止道。
孙五娘摇摇头,态度不容拒绝:“不,我帮你的不过是些举手之劳的小事,你却是真真切切救我阿弟性命,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我有什么能帮你的,你只要开口,我定豁出性命去做。”
苍舒止沉吟片刻,他确实有一事要求孙五娘。
他目光转向一旁和谢弈玩得开心的小乞丐,略微犹豫启唇道:“……我的确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孙五娘原本拧紧的眉梢微微松开,似乎感到轻松不少:“你说。”
“我很快要离开净沙镇,不能再带着他过漂泊的日子。”
苍舒止抿唇,第一次求人语气难免艰涩,“……我希望,他可以有个安定的归宿。”
孙五娘也顺着苍舒止的目光看去,只消一瞬,她的目光变得坚定向苍舒止许下承诺:
“好。从今天起他就是我亲弟弟,孙柏吃什么穿什么,他就吃什么穿什么,绝不有一丝偏颇。”
孙五娘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见她答应,苍舒止心中唯一压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露出一个轻松带着感谢的笑。
孙柏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云晴岚面容严肃地迈过门槛走到院子中,苍舒止心下一紧,询问:“……情况不好吗?”
云晴岚摇摇头,转头看向孙五娘:“你弟弟是长空宗准弟子?”
孙五娘不知道云晴岚为何这样问,但还是点头,只听云晴岚道:“我看到他的玉牌,他怕是没有办法入宗了,经脉断绝根本没有修炼的可能。”
孙五娘面容闪过一丝凄然,下一秒却还是展露出微笑,她心里清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多谢仙君相救,这也许就是家弟的命,能活下来已经足够了,左右我瞧他也不像个有仙缘的。”
孙五娘不停向云晴岚表达感谢,云晴岚也和她客套着。
苍舒止却一言不发。
他突然想起,那日准备进入长空宗,站在翠微山下,看起来憨厚的紫衣少年望着山顶的眼里满是向往,自己还打趣他看到长空宗魂都丢了,孙柏却问了一个问题。
——应兄,你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这样崇拜苍舒前辈吗?
——不是因为他帮过你祖上吗?
孙柏摇摇头,满脸认真。
——修士的职责是护天下安宁,但如今有很多人已经忘记,他们一心只想得道飞升、想高人一等、想长生不死,他们嘲弄为护世而努力的道友,也看不起没有仙缘的凡人,口口声声以实力为尊。
可七百年前的苍舒前辈,比任何人都有藐视众生的权力,但他没有,他说的‘为天下,为众生,虽万死,我不辞‘被传颂至今,人人都说,可没有几人真正去做。若是苍舒前辈看到如今的修真界,一定会很失望。
我想成为修士,也许我不够有天赋有机缘,甚至可能会像祖上一样一辈子也只是个外门弟子。可只要我修炼多一分,是不是天下就能少一件不平事?是不是妖兽就能少伤一个人?是不是就能让苍舒前辈更欣慰一点?
即便我无法成为发光发热的太阳,总能当一只萤虫吧,哪怕只指引一个夜行人归家,也算照亮一片小小天地。
为此,我生也甘愿,死也甘愿。
紫衣少年的眼神坚毅,苍舒止透过那个眼神,仿佛看到七百年前天真幼稚的自己。
如果是七百年前的苍舒止,听到这番话大抵会大笑着拍孙柏肩膀,夸赞好小子有志气。
可如今站在孙柏身边,七百年后的苍舒止只能沉默。
他想,“死也甘愿”这句话说得可真轻易。
死亡,好像就是世人所能想象到最沉重的代价。
可死亡算什么代价?一瞬的疼痛,永恒的安眠,那是苍舒止无数次求而不得的解脱。
漫长岁月里,每一分每一秒清醒地活着都太沉重,他甚至别无选择,必须去咀嚼,去反刍,去亲手丈量年少时许下的誓言重量。
那些痛苦,那些无法改变的宿命,那些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全都是他为七百年前那一句“为天下,为众生,虽万死,我不辞”所支付的利息。
这实在是——
太蠢了。
偏偏时至今日,
苍舒止依然是这样一个蠢人。
七百年,一如既往。
翠微山依旧矗立,饱经风霜千万年,谁来谁走,谁生谁死,对它而言都了无意义。它只是静静俯瞰众生,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它从不会为任何人理想破碎而哀戚。
可苍舒止会。
苍舒止无声地握紧手,打断孙五娘的话,询问云晴岚:“有什么办法修复他的经脉吗?”
云晴岚迎上苍舒止的目光,沉吟片刻才开口:“有,但是很不容易。”
苍舒止没有丝毫犹豫:“需要什么?”
云晴岚:“塑脉草。”
塑脉草对经脉有奇效,就算是凡人使用都可以重塑经脉登上仙途,是难遇更难求之物,只生长在永无之森中。
永无之森处于南家地界,若非南家家主允许不可擅入,一旦擅入便是与南家为敌,因此即便里面有各类天材地宝,却少有人进入过。
但苍舒止去过。
当年南宫为了赔罪背着南家家主,曾趁着夜色悄悄带他们进入永无之森,寻找天铁石。
那时月光被树影切碎落在他们身上,命运的前奏甚至都未响起,他们可以尽情嬉笑打闹,迈着无畏无惧的步伐踏入永无之森……
“师兄,师兄?你在想什么,都出神好半天了。”
谢弈的一声呼唤将苍舒止从回忆里拉出,苍舒止垂眸敛去眼底情绪,再次抬首已经面色如常:“没什么。”
云晴岚留守孙家,苍舒止和谢弈凭借记忆中的路线,顺利绕过南家弟子的看守进入到永无之森内,地上青草茂盛踩上去软软绵绵,仿佛一张天然绿地毯。
谢弈有些担忧:“师兄,塑脉草难得,我们真的能找到吗?”
苍舒止叹息,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好,都说尽人事听天命,即便他愿意尽力,也得看孙柏的命。
午后日光从叶间缝隙漏下,在绿色地毯游荡,苍舒止和谢弈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恨不得每块石头都翻开来看看。
一个时辰过去,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苍舒止不说放弃,谢弈也只能任劳任怨地陪着他一起找,走着走着面前出现一片藤蔓,如同帷帐一般遮挡住另一面的风光。
苍舒止率先掀开藤蔓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湖泊,湖周边的树木仿佛心照不宣地让出位置,湖泊倒映着蓝天白云悠悠飘荡,别有一番安详意境。
身后突然传来的对话打破这份宁静。
一道女声率先开口:“……要我说这哪有什么剑影,都找几天了,肯定是家主他老人家记错了。”
粗犷的男声接着道:“唉,家主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他记错了,我们找不到回去还是要挨骂,还不如在外面多待会。”
另一道声音听上去已经忍无可忍,半天才开口:“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家主让我们来找是信任我们。再说了,家主和苍舒前辈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会记错这种事情。”
最后那道声音的主人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藤蔓,与苍舒止两人撞个正着,没想到会有人被吓得一激灵。
苍舒止扫视一眼,两男一女,都穿着南家弟子服。
为首那个南家弟子看清人后狠狠蹙眉,不情不愿地抱拳行礼。目光在苍舒止和谢弈之间来回切换,最终落在谢弈身上,语气带着明显的敌意:“谢长老,怎么会在这里?”
谢弈没有因为后辈的冒犯动怒,语气淡淡:“哦,和朋友散心,一不小心就走到这里来了。”
对面的南家弟子对于谢弈这个敷衍的理由,报以一声不屑嗤笑,挑衅般当面拿起玉牌传消息:“家主,我们在永无之森寻找剑影时,发现长空宗的谢长老带着一个陌生修士闯入。”
玉牌闪了闪,很快对面回复了消息,低沉的男声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言简意赅:
“带人回来。”
为首那个弟子下巴微扬,眉眼中尽显傲慢:“谢长老听见了,麻烦和我走一趟吧。”
苍舒止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主动传声给谢弈:【你和他认识?】
谢弈很快回答:【他叫李方觉,是南宫的爱徒,之前长空宗和南家有点小摩擦,交涉的时候见过他。】
长空宗和南家有摩擦?
苍舒止疑惑,修真界七大宗门分足鼎立,每个宗门平日里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怎么会产生摩擦?
还没等苍舒止想通,只听谢弈又传声道:【师兄,不如把他们弄晕,我们继续找塑脉草?】
苍舒止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刚想答应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动静。谢弈明显也听到了,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李方觉三人身后。
李方觉见两人向他看来,以为他们在打什么鬼主意,冷笑一声:“看什么,擅闯永无之森,南家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放过的,我劝你们收起不该有的——”
话还没说完,一声粗重的喘息声传来。
李方觉脸色瞬间变得警觉,和他的师弟师妹同时向身后看去,一头怨灵虎压低身子穿过藤蔓缓缓走近。
怨灵虎是永无之森特有的灵兽,虎的外表还长着一双蝙蝠般的翅膀,因在其口下丧命的人太多,身边总围着死人怨气聚成的幽幽绿荧,因而得名怨灵虎。
此时那头怨灵虎在他们不远处停下来,目光不停在五人身上扫视着,久久没有动作。
空气里静得只有呼吸声。
怨灵虎的爪子轻轻拨动草叶,发出极细的“沙”响。
属于猛兽的凛冽杀意蔓延开来。
李方觉三人已经被吓傻,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苍舒止见状赶忙提醒几人:“面对着它,慢慢往后退!”
李方觉这才如梦初醒,低声嘱咐师弟师妹按苍舒止说的做。
怨灵虎再凶猛也是猫科动物,猫科动物喜欢从背后突袭,正面对峙不敢轻举妄动。
五人不动声色地一步步后退着,怨灵虎步步紧逼,根本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
李方觉的师妹吓到腿软,被一块石头绊得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见怨灵虎还在靠近,她慌乱下竟然直接从地上爬起来背对着怨灵虎向其他几人跑去。
李方觉瞳孔猛缩,没忍住惊唤一声:“林师妹——”
怨灵虎终于得到机会,纵身跃起扑向林师妹,一爪拍下就听到清脆的“咔咔”声。
林师妹背后瞬间变得鲜血淋淋,她那张清秀的脸上被恐惧染得煞白,面对怨灵虎带着腥气的血盆大口,脊骨断裂的她已经无法站起来。
她两条手臂拖着身子在地上爬行,想要逃离这绝境,怨灵虎不慌不忙地按住她衣角,她只能惊恐地向最熟悉的李方觉求救:
“师兄,师兄救我!”
李方觉背后被冷汗浸湿,从怀中掏出一叠爆破符想攻击怨灵虎,却绝望地发现,怨灵虎与林师妹的距离太近,贸然出手定会伤到林师妹。
万般纠结之际,李方觉眼睁睁看着林师妹的呼喊越来越绝望,虎嘴已经贴上她的脖颈轻嗅,似乎在考虑从哪下嘴。
李方觉咬牙刚想催动爆破符,却听怨灵虎突然发出一声惨嚎,血光溅起,它用爪子捂着眼睛往后翻滚几圈,待它放下爪,左眼眼窝已空空如也,眼皮耷拉着凹下去,鲜血顺着皮毛滴落,煞气更甚。
一块沾血的石子落在地上,灵力的光芒缓缓散去。
李方觉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懵了一瞬,下一秒手中那叠符箓就被人抽走。
只见谢弈身边跟着的那个陌生修士盯着怨灵虎不放,手里拿着他的符箓上前挡在林师妹与怨灵虎之间。
苍舒止微微偏头,原本柔和的下颌线条此时绷得冷硬,眯眼教训道:
“小子,师兄可不是你这样当的。”
语罢,强大的灵力威压瞬间铺开。
李方觉心脏狠狠一震,连带着胸腔都被震得发麻。
灵力波动带起的风将李方觉的衣袍吹得呼呼作响,面对这样强大的修为他大脑里只剩空白一片,愣愣地看着那道蓝色背影,仿佛蝼蚁第一次仰头望见大山的震撼。
那是他在家主身上都没见过的强大与神秘,这样恐怖的实力在修真界怎么可能名不见经传!
——这个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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