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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焚并蒂录
雪粒子敲打萃雅楼琉璃瓦的声响,像极了盐船倾覆时飞溅的碎浪。金仲语握着半截海图立在檐下,看刘书敏用银针挑开蜡丸——昨夜白隼送来的新密信在火盆上显出字迹,竟是当年沧浪亭老管家临终前咬破手指画的暗渠图。
"东南角水门有三重铁闸。"刘书敏指尖划过炭灰勾勒的纹路,忽然顿在标注梅枝记号处,"这是我娘的胭脂盒纹样..."话音未落,金仲语已擒住她手腕,将海图按在妆台菱花镜上。铜镜边缘的并蒂莲浮雕与图纸纹路严丝合缝,镜中忽然映出权汝修惊慌的脸。
"李东楼的轿子往槐花巷来了!"他肩头沾着雪混盐的晶粒,袖口暗袋鼓鼓囊囊藏着火折子。金仲语反手将海图塞进螺钿妆奁夹层,指尖触到那支接骨簪时,忽然被刘书敏勾住小指——仍是十四岁在闺学传纸条时的把戏。
前堂忽传来砸门声。李东楼蟒纹靴踩在青砖地的声响,像盐商验货时敲击盐包的闷棍。金仲语将书敏推进博古架后的密室,转身时衣摆扫落宋代梅瓶,碎瓷声里混着她压低嗓音的嘱咐:"数到三百下,就从地窖暗河走。"
刘书敏却在黑暗中摸到仲语腰间绦带,飞快系上自己的绞丝银镯。冰凉的银器贴着肌肤滑进衣襟时,她想起及笄礼那夜仲语翻墙送来的及膝襦裙,裙带也是这样猝不及防缠住对方指尖。
"金掌柜好雅兴。"李东楼用折扇挑起半截翡翠环,日光透过裂痕在他脸上投下蛛网似的阴影,"本官近日得了批暹罗香料,想来配贵店的青铜冰鉴正合适。"他忽然逼近展柜,蟒纹衣袖扫过那尊藏着盐仓令牌的兽面罍。
金仲语麈尾拂尘轻点漆器匣:"此乃前朝水师督造的沉香斗,大人若喜欢..."话未说完,李东楼突然攥住她手腕,翡翠扳指硌在当年私奔时留下的箭疤上:"金掌柜这双手,倒比江南盐商的账本还精巧。"
密室中的刘书敏咬破舌尖才咽下惊呼。黑暗中她摸到雷氏琴龙池处的梅花断纹,三根冰弦勒进掌心——这是她们约定好的示警暗号。忽听得前堂传来茶盏碎裂声,接着是权汝修沙哑的赔笑:"大人当心碎瓷,这钧窑盏可是..."
巨响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刘书敏数到二百八十七下时,密室暗门突然透进一线光。金仲语玄色劲装染着铁锈味,左颊溅了滴血珠,在琉璃镜折射下竟像颗朱砂痣:"漕帮的船等在暗河口。"她说话时喉头滚动,分明咽下了半句痛呼。
地窖石阶结着盐霜,刘书敏踉跄间抓住仲语束腰绦带,摸到银镯卡在肋骨处的凸起。当年她们躲在盐船底舱逃亡时,这人也是这般用身体作盾护着她,背脊被盐粒磨得血肉模糊仍不吭声。
暗河水流湍急如离弦箭。金仲语划桨的手背暴起青筋,忽然将船橹塞给权汝修:"过了水闸有片芦苇荡。"转身时刘书敏看见她后腰渗出的血渍,在玄色衣料上洇成梅枝形状——正是海图上标注的逃生路线。
"你总是这样。"刘书敏撕开衬裙包扎伤口,指尖触到旧疤叠新伤的肌肤,忽然将唇贴在十七岁那年的箭创上。金仲语浑身剧震,扳过她下巴狠狠咬住颤抖的唇,血腥气混着泪水的咸涩,比私奔夜交杯的合卺酒更灼喉。
权汝修的惊呼与箭矢破空声同时响起。金仲语抱着书敏滚进腥臭的淤泥,看十丈外李东楼的锦帆船劈开浪涛。她突然扯断颈间鱼形玉佩,将半枚塞进书敏口中:"含住了,死也别咽。"余下半枚掷向追兵,翡翠碎裂声里惊起白鹭遮天。
暮色降临时,她们在盐碱滩找到破败的龙王庙。刘书敏颤抖着取出银镯里藏的盐引残片,却发现金箔夹层露出半幅血书——竟是母亲笔迹写的"盐脉通海"。金仲语用接骨簪挑开伤口处的腐肉,忽然低笑:"当年你说要与我贩盐走四海,倒是一语成谶。"
夜半寒风撞开残破窗棂,吹散了火堆余烬。金仲语将书敏裹在还带着体温的劲装里,指尖在她掌心画漕帮暗号。当年闺阁描红的笔触,化作如今生死相托的密语。刘书敏忽然咬住她食指关节,齿痕叠着十四岁那排月牙印:"要死也得是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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