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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你好像不太想让我留下来。”
就像时尔觉得陈劭珣像饼干泡在牛奶里是在爱里泡着长大的,陈劭珣知道了柔软的边界,对抵触情绪就像是垫了九层床垫依旧能感受到豌豆的豌豆公主。在他踏入时尔家门的那一刻,时尔的情绪就有些微妙的不对。
时尔明明希望他意识到这点,却在陈劭珣主动提及时下意识地否定了:
“...没有。”
时尔一直觉得自己也算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但他在陈劭珣面前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撒谎。陈劭珣搭在时尔肩膀上的手轻轻用了力,强迫时尔面对面看着自己。
时尔不自在地问:“干什么?”
时尔今天应该心情不好,对自己提出要留下来过夜的请求也觉得冒昧、排斥。是因为觉得自己家里的条件不好拿不出手,在他面前露怯吗?他不是这种人,就像姚嘉朔当面说他身上有味道他也没为此羞耻过。陈劭珣也想告诉时尔他不在乎这些,他进门时那一瞬间的诧异只是因为他突然想明白为什么时尔的衣服上会有股阴暗潮湿的出租屋味,自己要是一走了之了才那是真的看不起他。
陈劭珣担心的,是自己的帮忙太没分寸感了,虽然是好意,但反而揭了他的短,让他觉得难堪了,有压力了。他觉得今天的时尔又变成了一开始那个因为不安而对着自己呲牙咧嘴的吉娃娃,一时间他的手悬停在空中是放下也不敢,举起又觉得失落。他很想像对待波比一样,抓住他的爪子,再一头拱进他的身体里问:
干嘛呢干嘛呢,对我这么凶?臭狗狗,坏狗狗。
“你讨厌我吗?”
“我不讨厌你。”
对话到这里其实已经陷入了死胡同,尽管这确实是实话,但时尔就是这样,总是聊着聊着就就把天聊死了。可是陈劭珣只是在黑暗里笑了笑说:
“怎么我问一句你就答一句?像机器人一样。”
时尔片刻后才回答:
“...那我应该说什么?”
“其实我也不想让你讨厌我,但好像适得其反了。”陈劭珣转过身,卸了一口气和他肩并肩平躺在一起:“我一直都想和朋友这样躺在一张床上聊天,上次补完课我就想让你在我家睡一晚了,但是那时候你说要回家吃饭。今天我就一直在想...”
“时尔,我是不是伤害了你的自尊心,让你觉得难为情了?”
他如此反复地提及自尊心,让时尔心里莫名有些喘不上气。自尊心太沉重了,他不是一个很在乎自尊心的人,很多事情都远比来得自尊心重要。陈劭珣做的这一切就算是伪善也好、真善也罢,都是没必要的事情。他就算是多此一举,却也处处为他着想,甚至连他自己都最不在乎的东西都要考虑在内——
如果连这样自己都还要苛责他,那实在是太刻薄了。
“不会。”时尔轻轻摇头告诉他:“我到现在走的每一步都用尽我的最大努力了,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陈劭珣的目光停留在垂挂在墙上的老挂历轮廓,它的时间还停留在2018年。时间总是残忍地无情向前,毫无停留地碾过人的懵懂无知。有些尚未解决的东西就放在那儿,日复一日地被忽视,现在回过头来才发现已经放置了很久。陈劭珣看着这个小家问:
“你爸爸去哪了呢?”
“他也有了新的家庭。”
因为跑不过三轮车和大人的脚步,摔了一跤又脚腕流血的时尔就被撇了下来。陈劭珣好像真的沉默了下去,一句俏皮话也没说,时尔这会倒是接口了:
“你可怜我吗?”
“没有!”陈劭珣很快地否决了他,语气有些生气:“我只是觉得你的爸妈都太不负责了...”
时尔还以为陈劭珣会说:“他们怎么能不爱你”这样的话,他惊讶于陈劭珣这种人竟会下意识把责任放在爱的前面。他摩挲着先前摸过陈劭珣嘴唇的指腹,那里似乎还带着残留下来的触感。陈劭珣似乎想要在自己的身上找到解开问题的已知条件,而时尔也不吝于告诉他,这些东西从来就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以前日子有难处的时候我也恨过他们,后来才发现其实没必要,只要日子能顺利过下去,我就不会想起他们。说到底,对他们的恨意也只是一时不顺的发泄口,其实大家都是想要过更好的生活。如果这样想,我是理解他们的,人不会选择对自己没用的东西......所以我才想不明白你。”
陈劭珣没想到话题忽然引到了自己身上,不免错愕道:“嗯?”
“你又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照顾我?”
黑暗里陈劭珣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那一刻的时间慢得像电影慢镜头。时尔平静地等待着他回答,这是他第二次这样问了,为什么他不会这么对待姚嘉朔和孙旭成,偏偏一个劲地上杆子对他好,他想知道陈劭珣到底想要什么。隐隐地,他心底似乎在期望陈劭珣给他一个惊天动地或者别出心裁的特别回答,但陈劭珣只是很纯粹地反问:
“什么有用没用的...不可以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吗?”
“......”
不,当然不可以。时尔哑口无言,因为他从小到大没见过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没有任何条件?可陈劭珣说起来却像理所应当。有一个更加血淋淋的事实地横亘在他们中间,就像时尔之前没有对姚嘉朔的明说的,他们都是出自不同的成长环境的人,区别只是在于陈劭珣选择了兼容他。
是他把问题想复杂了。他明明像一开始就默认接受陈劭珣对他好就行了,何必越来越在意要去深究。时尔放弃了继续追问,消极地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算了。”
“什么算了呀,我希望我朋友的日子可以过得比我想象得更轻松一点不好吗?”陈劭珣猛然撑起身子,又在时尔一声:“漏风”里重新躺了回去。他气鼓鼓地趴在枕头上,看着看着,忽然伸手扒拉了一下他额前的头发。
“......干什么?”
“你露额头其实更好看。”
没事干夸男的好看干什么。时尔只能想到他在女生堆里留下的恶习。时尔隔三差五就能看到有别班的女生来找他,大多是同一个老师的其他班课代表,但是就会刻意把他叫出来,就站在窗边,说些可有可无的废话。
因为对他有好感。
他这样没边界感的人,多半也对她们做了同样的事。时尔才想完,陈劭珣就忽然朝他挤了过去,被窝里带着他体温的热风吹在时尔脸上,他说:
“刚我趴进枕头里的时候发现,我们身上现在是一个味道了,你用了我给你的留香珠?”
“...用了。”
时尔怎么知道他的脑回路忽然就转到这里了,当然,他要是能了解陈劭珣那才真是奇怪了。
风在外面呼噜呼噜吹,气温骤降,陈劭珣顶着被子问他:“你不觉得外面的雨声闭着眼睛听起来滋啦啦的像油锅吗?”
“嗯。”
“我饿了。”
时尔想到他吃掉的一锅面条和拳头那么大的饭团,想和他说那怎么办,你把我炖了吧,不过他只是又嗯了一声。
“家里没有什么零食吗?”陈劭珣凑过去趴在他耳朵边骚扰他:“给我拿一点呗,刚看到你家客厅的豆浆机我才琢磨出来,最开始从你身上闻到的那股甜味到底是上哪来的了,甜豆浆啊。”
“所以呢?”
“所以我更饿了。”陈劭珣理直气壮地拱他:“给我拿点。”
“...家里没有。”
这两句话能放在一起说吗?时尔想要离他远一点,陈劭珣就朝他逼近,不留神间他的膝盖擦过什么又软又热的东西,时尔闷哼一声,被窝里的手掌心将陈劭珣的膝盖推回,又再度将后背朝向陈劭珣。
陈劭珣诡异地沉默几秒问:“我是不是碰到你那儿了?”
时尔答得飞快:“没有,那是我手指。”
“时尔,原来你也会撒谎啊,我明明就碰到了。”陈劭珣抓着时尔的肩膀,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来劲,手朝着时尔伸过去:
“不过说到这个,你大不大?”
时尔没反应过来:“?”
“给我看看。”陈劭珣说着忽然两个手都伸过去扯他的被子:“我上次听她们聊天说长得高的都不行,顶端生长抑制侧芽发育,反而那种不到180的细狗的就很行。你内裤那么小,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比我的大。”
时尔用腿紧紧地夹着被子,陈劭珣的手都摸进他的裤腰了,时尔怕痒得不行,蜷缩的身子细细颤抖,还在负隅顽抗:“...谁告诉你顶端优势是这么用的...动点脑子行不行...”
“你让我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放手,别摸我...”
他们闹得猛了,旧床板猛然嘎吱一声响,尖锐的声音刚好划破时尔的话,也吵醒了屋外的奶奶:
“怎么了,伢儿?小时?”
窸窸窣窣的,是奶奶试图穿鞋下床:“小伢可是饿了?”
“没事儿奶奶,我们闹着玩呢,您不用下来!”
陈劭珣赶紧扭过头回答,他撑着胳膊,回过神才看到身下的时尔手里拽着被角,敞开的领口露出细细的肩膀和脖颈,被他搅和得头发都乱了,蹙着眉毛生气地看着他。
有点不对劲,可这样俯在他身上的时候陈劭珣突然发现他骨架好小,轻易就能被自己拉动。时尔转身,被子跟着他的动作从陈劭珣身上被扯掉,小声地冲着他发脾气:
“明天可能还要上课,睡觉。”
“时尔,我没被子了,你过来点。”
陈劭珣哼哼了两声还委屈上了,说我明天上厕所的时候看。他晃荡的手一会摸摸桌腿,一会又忍不住往时尔的后脖上瞄,空气里都带着凉意的时候热源就变得明显,头埋进被子里就能闻到时尔衣服上那股和自己相同的气味。
他好想家里那只吃得像香肠一样的小臭狗,每天晚上贴着他的脸睡觉,热乎乎的可暖和了。
窗外的雨声渐渐淹没了呼吸,时尔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在床上打洞的陈劭珣安分了下来,而他也在陈劭珣规律的鼻息中数着窗外雨声渐渐有了睡意。可陈劭珣是个骗子,虽然说过晚上不打呼噜,却没说他有乱抱人的坏毛病。时尔半夜醒来时觉得很热,才发现陈劭珣夹着他的腿把他当成了抱枕,抱在怀里呼呼大睡。
背后就是墙,手臂将自己困死在他怀里,时尔退无可退又挣脱不掉,仰过头又受不了地缩进了被子里。他试图挪腰离陈劭珣更远一点,可很快时尔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将自己卡回陈劭珣身体给自己预留的空间里,耳尖莫名发烧。因为他发觉出这个人是真的没穿内裤,感觉太明显了。
变态。
躲了一整天都没躲掉的人此时却以超出常理的亲密紧压着他,睫毛的末梢偶然扫过时尔的肩膀,像刚刚掉了痂的伤疤一样传来隐隐痒意。黑暗里他鼻骨的轮廓隐隐可见,灼热的呼吸像来回拉扯的潮汐,摇摆绵延,将他们后背间仅存的一点空隙也给黏上。
时尔终于没忍住用力将他踹倒一边,还以为陈劭珣会醒,结果他四仰八叉地翻了个身,嗯声在嗓子里冒泡,又呼噜噜睡死过去。
像猪,死猪。
时尔再度迷迷糊糊地醒来是已经是破晓时分,房门外没有豆浆机的运转声,甚至没有奶奶趿着拖鞋的走动,安安静静。他久违地睡了个好觉,却发现右手被盖在对方汗湿的掌心下。
下了一夜雨的天色还很阴,醒来就感到冷意。陈劭珣的睫毛伴随着呼吸轻轻抖动,蓬乱的头发斜斜略过眼角。可老天对这种人就是偏爱到过分,即使是这种时刻陈劭珣依旧没有一点狼狈的丑态,只是静谧而安静,像一床柔软蓬松的棉被,时尔似乎能想象到他脸颊皮肤的触感。
时尔的目光失神地放在他的手背上,身体里还留着被抱紧的感觉。可是人不能在烤火时将飘到手心的灰烬当作是火种。光与热只是陈劭珣人生余烬的偶然飘落,而他不做收集火种的愚人。
时尔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手甩开,手指掉了下去,陈劭珣倒是猛地一下醒了。他两眼飘过茫然,剧烈跳动的心脏在回过神的意识里慢慢回落,松懈下来后,他一头栽倒在正坐起身穿衣服的时尔身上。
“我要换衣服,起来。”
“时尔...”陈劭珣的头发蹭来蹭去,开口的第一件事是喊他的名字,第二件事是对他说:
“时尔,昨晚睡前我想了很久。”
时尔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声音,没把他当一回事,可陈劭珣竟然郑重其事地说:
“马上天气就要冷了,奶奶这样太辛苦了,你也辛苦,每天上课犯困多少次你最清楚。我也知道你最不想耽误学业。你知道我们食堂现在有个窗口空缺吗?学校食堂的中标餐饮商是我小姨的企业,只要我和她开口,说一声的事情,一切都能解决。”
陈劭珣把这件事情记了一夜,他在想一个两全之法,能够让时尔多睡一会,让奶奶能够不再受恶劣天气的折磨,又不至于伤害时尔自尊心的解决办法。在时尔觉得他翻来覆去不老实的时候他想了很久,可能最后比时尔入睡更晚,一直心心念念,以至于要记着,醒来第一个告诉他。
于是在这个谁的思绪都最不清楚的早晨,谁都来不及防备、最脆弱的早晨,陈劭珣轻轻抛球将时尔打得措手不及:
“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件小事,但对你来说不是,所以我不希望你拒绝。时尔......这样,会伤害你的自尊心吗?”
他这人实在是太坏了。时尔发懵地眨着眼睛,想起陈劭珣昨晚说的:不可以无缘无故对你好吗?时尔在不清楚的视线里忽然恍然大悟,因为对你好真的太简单了。他明知自己和陈劭珣无法平等地待在天秤的两端,却在时至今日纠结起原因。因为陈劭珣实在太客气,非要把那些他早就摔碎无所谓的自尊心一同捡起来还给他。
人好奇怪,如果一个人看不起他,他可以不卑不亢地回答他说我和你是平等的。但如果这个人主动说我和你是平等的,他反而觉得他们之间不平等了。
“...时尔?”
陈劭珣要抬头,时尔却忽然用被子蒙住他。陈劭珣呜呜地在被子里挣扎,他就在被子外边挣扎。因为心里撼动,所以话音也带着一点点颤抖:
“...我不在乎什么自尊心。”
“嗯?”陈劭珣终于挣脱魔爪,刚睡醒的脸有些红,头发是彻底乱成了鸡窝,脖子上面那玩意嗡嗡运转后叮一声从头顶冒出了小灯泡:“噢...那不行,肯定是要在乎的啦,我也在乎的,所以才要先征求你的意见啊,我不能擅作主张的。不过我就当你同意啦,今天回去我就打电话和我小姨说...该办的什么证件啊手续啊到时候我和你说,估计也没什么,让奶奶提供一□□康证就好了。其他的我都给你弄好,等着吧。”
“嗯...”
陈劭珣终于看到时尔的表情,那是一个有些魂不守舍的笑。说到底时尔还是失败了,没办法再无所谓地对着陈劭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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