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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夫
进入五月,芒种前后,麦子彻底成熟,须抓紧抢收晾晒入仓,否则一场雨下来,一年的收成都落了空,此谓之“龙口夺粮”。
抢收是个异常辛苦的活,此时家家户户不分白天黑夜地在田间收割麦子,全都是力气活。若是不吃饱,累坏生病事小,耽误了夏收那可真真要命。
这时候便是再贫穷的家庭也要保证壮劳力吃饱,一日三餐是最基本的,稍有条件的,都会舍得花钱割点肉回去,让家里人沾点荤腥,才好有力气干活。
因此许家是最忙碌的。他家六十亩地,又不能撂下屠户生意,许屠户这时节便不会去县里了,他会直接在村里卖肉。夏收时村里买肉的多,每日里早早便卖光了,既不耽误挣钱,还能顾得上地里的活。
这几日他只怕许榕吃不好,哪会管着他不让吃饱。
许榕虽是个哥儿,但他一身的蛮力,便是十个男人也比不上他,因此是许家正儿八经的壮劳力。
抢收虽然辛苦,但许榕却乐在其中——吃饱饭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只要吃饱了,他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话虽如此,许屠户也不舍得真将他当骡子用。他家那么多地,只靠他们两个哪收的过来?
哦,如今是两个半。
沈暄一个从未下过地的人,那是万万指望不上的。
因此,许屠户同往年一样,早早就定了村里几家地少的,约好他们收完自家的,便来给许家抢收。一日一百文钱,管一顿饱饭。
炎炎烈日,金灿灿的麦田一望无际,散落着上百个农人,正在卖力挥舞镰刀。汗珠接连不断地从他们晒得通红粗糙的脸上滚落,掉到土里,那点水痕尚不及留下痕迹便蒸干不见。
有人挑着担子,手里提着一个大黑坛子,从田埂上走过,停在了一处田地。
他找了一处树荫,矮身放下担子和黑坛子,从两个大担笼里往外拿出几个大盆和碗,朝地里喊道:“开饭了——”
许家地里的几个人立马直起身子,擦着脸上的汗,大声应道:“来啦!”
其中一人朝不远处的许榕笑喊道:“榕哥儿,你未过门的媳妇儿送饭来了!”
许家要招赘那个许榕从河里捞上来的人,这事早已传开了,众人都知晓他们只待农忙过去便要成亲。
其余人一时都哈哈大笑起来,连隔壁地里的人也笑着看向许榕。
许榕瞪了他一眼,擦去脸上的汗,手里的麦秆一绕一拧,捆成一束,扔到旁边的一堆里,朝沈暄走过去。
这群人倒没恶意,地里的活又累又枯燥,干的久了便要寻点乐子解解乏。一时这对未婚夫妻就成了清水村村民们乐此不疲打趣的新鲜事。
原因无他——实在少见,足够新奇。
从来都是男人在地里卖力气干活,妇人夫郎们扫持家务送食送水。到了许家这,哎,愣是颠了个倒儿!
——这夫郎在地里干活,做夫君的反倒操持起灶间的事!
莫说许家是招的上门婿。众人云:上门婿我们见的也不少,许家这样的还真没见过……
许榕随他们去说笑,他要是在乎旁人闲话,这些年早气死八百回了。
并非是沈暄拈轻怕重。刚开始抢收时,他也跟着许家父子俩一起下地,结果两日下来,脸皮晒得发红起皮,手上脚上全是血泡,露出来的皮肤上被划出一道一道的小口子,整个人惨不忍睹。许屠户都奇怪了,这小子浑身的皮都是豆腐做的不成?
他倒是能忍,言笑自如,行动与平日一般无二,没叫过一声苦,倒是许榕忍不住了。
看着沈暄那一身伤,许榕只觉好似自己身上都开始疼了。他自小有个不算毛病的毛病,便是十分的怕疼。小时候若是磕碰一下,许屠户要抱着哄半日才不哭了。后来长大些了要面子,方不当着人面儿哭了,只忍着,回去却少不得抱着伤处掉眼泪。十几岁上倒是不哭了,可这怕疼的毛病却是没法子改的。
晚间坐在灯下给沈暄挑水泡,一面小小心心地挑,一面仔细观他的脸色。若见他皱眉了,便忙捧起他的手对着伤处吹口气,哄道:“吹吹就不疼了。”
昏黄灯光下,沈暄神情怔然,一双眼只一味紧盯着许榕。起初只道不疼,见他如此,倒像是觉出十二分的疼痛来,含着泪说自己哪里又疼了,引许榕去给他吹气儿哄他。
待全部挑完后,许榕捧着他的手仔细翻看。见一双白皙秀气的手上布满了细密的伤口,一径儿地心疼道:“明儿个起你就别去地里了。”
见沈暄神色犹豫,似要强撑,便不容拒绝道:“收回来的麦子要晾晒脱粒,家里少不了人,你就做这个罢。”
沈暄见他态度坚决,不由蜷了蜷手指,似有不舍,一时倒有些后悔装过头了。
许榕便与许屠户说过,许屠户也同意了,沈暄过后便留在家中做活。
闲话不提,再说回此处。
沈暄见他走过来,脸上立时露出个笑,迎上前来。他手里已倒好一大碗水,递给许榕,“快喝罢,我烧好晾了半日,喝着正合适。”
许榕早已口干舌燥,吨吨两下喝干,又倒了一碗喝了,方觉喉间干渴略解。
他放下碗,去揭大盆上盖着的纱布,期待道:“今儿做什么好吃的了?”
便见一大盆金灿灿的葱油饼,一大盆油汪汪的猪肉白菜炖粉条,另一盆子青白相间的醋溜土豆丝,看着就叫人口舌生津。。
沈暄笑道:“今儿去隔壁拿鸡子,见着方婶儿做葱油饼,我也学着做了几个,你尝尝好不好吃。”他做不来地里的活,却也不敢真成个干吃闲饭的,见许榕地里太忙常顾不上做饭,只啃干馍馍吃咸菜,便自发学着做饭。
许榕馋的口水都要下来了,此时那几个雇的人也过来了。人一多,吃饭都用抢的,一时都顾不上说话,纷纷抢着夹菜。
许榕不用和他们抢。自从沈暄发觉他和那群人一起吃会吃不饱后,每次都会单独给他备一份。
他拎起另外一个担笼,拉着许榕走到一旁,找了块干净地,从里头掏出同样的几个大盆。打开,一模一样的菜和分量,只是猪肉明显多了许多。
许榕忙用葱油饼卷满了猪肉白菜粉条和土豆丝,递到沈暄嘴边。
沈暄推回去,催促道:“家里留着我的呢,你赶紧吃,别凉了。”
许榕便不管他,自顾自埋头吃饭。
沈暄托着腮看他吃的头都顾不上抬,笑问道:“怎么样?”
许榕百忙之中抽出一只手,竖起大拇指:“真香!”
沈暄便满意了。
许榕吃饱喝足,惬意的很。他这会子犯困,懒洋洋道:“你手艺怎这样好?是跟你娘学的吗?”
沈暄愣了一愣,复又笑道:“不是。做饭还不简单,看几次也就学会了。”
许榕疑惑道:“那我怎地做不好吃?”他做饭倒也不能说难吃,只能说是什么味道都没有,主打一个食材本味。
沈暄歪头看他:“我给你做不好吗?”
许榕便说不出话了,他摸摸鼻子,含糊应了一声。
忙碌了几日,麦子总算全部收割完,立刻马不停蹄地开始打场脱粒,这时沈暄便也能派上用场了。给那几人结了工钱,一家子轮番上阵:一人牵着牲口拉磨,两人跟在后头用木叉翻场。
每每此时,村里那个空旷开阔的打场便异常拥挤热闹——家里院子摊放不开的,都会跑来此处打场。
如此一来,少不得要生出些口舌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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