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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帝国(九)
姜北江手扶上背后墙面,却抓了一手凹凸起伏的冰冷——是真的在起伏,甚至还挺有规律,一起一落,间杂着略显急促的微弱跳动感。就……好像心跳一样。
他下意识摩挲了一把,却被同样冰冷的触感抓上了手腕。
有层衣服隔着,他只觉得抓他的是只手,没有光,只能用手去摸那只手,迟疑叫:“白错?”
“……”
纤细、冰冷、僵硬。
这显然不是白错的手。
也许是和不明生物直接握手的冲击力太大,半晌,他才愣愣地有了反应:“鬼……鬼啊——”
他猛抽出手,抱着猫连滚带爬地后退。出乎意料,姜北江很轻易地就摆脱了那东西。
等了一会儿还没有危险出现,他迟疑地向前几步。指尖搓出一点火苗。借来的能力不太强,好在他和火苗似乎天然自来熟,玩得顺溜,也不怕灭。
身边终于清晰了。
他刚刚靠坐过“石壁”露出了真面目——一具庞大的三龙照壁。而照壁旁侧,正跪坐着一个身上凝霜的女人。
本朝以红为尊,那女人一身正红华服,显然地位崇高。
她的手尚僵硬地直在姜北江曾扶着的地方,显出抓握的姿态。
姜北江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胆子大还是小,他只是觉得这个“人”身形很熟悉,竟然真的就偏了几步,想要看清她的脸。
冰霜之下,尘封着一张黑发红唇的熟悉面孔。姜北江见过她狠戾地威胁自己时的样子,讶异发现这居然就是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见到的女鬼尸体。
如今她静默地跪坐在棺椁前,不像活着,但好像也没有死去。
片刻,那双僵硬的手又动了,小幅度地勾起,手指指向她的身后。
四周空空荡荡,除去粗重的风声,连一道呼吸也无。怀里小猫忽然挣了下,姜北江怕火燎到它的毛,不敢抓它,只能跟着猫往女尸所指的方向跑过去。
点点绿色荧光约齐腰高,悬浮成两列,划定一条通道的界限。猫跑到鬼火道前边就停下了,蹲坐着等姜北江。
这是只色白如雪的狮子猫,眼睛颜色随白错,清浅的琥珀色。
姜北江把包抱起来。看着很大一团,抱着倒是很轻。他捏捏猫爪子,狮子猫偏头看着鬼火道,乖巧地任姜北江揉了会儿。
“什么意思?”姜北江试图和猫沟通,还善解人意地举了举掌中火,问:“要给她解冻不?”
猫看他一眼,又回头看鬼火道,不但不说人话,连喵都懒得喵。只屈尊纡贵地屈了屈尾巴尖,同样指向鬼火道。
姜北江只好认命,单手抱猫,把火烧得更大了些,有微风吹动火苗,将它压弯。
看方向,风似乎正是从她手指的地方来。
随着火走了两步,风声变大了,姜北江衣袍被刮得后扬。他心慌得很,可一般风传来的地方总代表着出口,他虽然不信女尸会那么好心,但对白错变出来的猫还是信任的,硬着头皮上前,走到第一处荧光绿旁。
火光渐渐映出高大的玄铁重甲,重甲手拄长剑,剑柄形状宛若把姜北江搞到这个地方的下弯月牙十字,正燃烧着一层浅浅的绿色火焰。
除去着了火的,剩下无论重甲还是剑身,都附着有一层厚厚的铁锈,重甲膝盖以下和剑尖之上还长满了滑腻的青苔。
风声在这里也变得十分清晰。姜北江小心地沿着重甲绕了一圈,拨开青苔,重甲和地面严丝合缝,真不像是底下有出风洞的样子。
并且站在重甲面前听到的风声要比站在后面多些,站着又比蹲着多些,姜北江便回到重甲对面。
那就只能是开着缝的面罩出风了。他退后两步。这具重甲大约两米多高一点,以他的个子,想看到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恐怕得凑近扒着看。
……胆子倒也没那么大。
不过站在两列鬼火的中央,他倒有了新发现——火苗忽左忽右,风声还有其他来源。
他转过身,看到自己身后的鬼火同样属于一柄长剑,剑柄上的月牙却反弯着指向上方。依旧有风将姜北江的衣袍往后刮。
姜北江退缩了下,猛撸两把猫:“你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你不掉毛吗?”
沉静的猫看他一眼,尾巴尖仍指着鬼火道深处。
再深入通道,两侧的鬼火却单纯只是齐腰高的长剑,没了重甲,风声也越来越远。
这大约是个山窟,与修着栈道的山窟大小相似。姜北江绕着边缘走了一圈。描绘出自己站立的地方是个“工”字形的青石台,除去鬼火通道,前后两端都有一片十分广袤的平台。
石台下则有一池水,颜色清澈,水质看着比养虫子的那池好得多,养活了满池壁的苔藓。
另一个石台中央倒没活着的照壁和奇怪的女鬼,但也没好多少。
半人高的的玫瑰花连成一片,托起顶部巨大的雕龙凤石棺椁,一架窄梯立在棺椁前,直通未封口的棺材,确保喜欢躺棺材的人可以无障碍进棺赴死。
姜北江在花丛前犹豫了老半天要不要上梯看一眼——这和感觉女人熟悉所以看一眼发现她是女鬼的恐怖程度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一头是大不了就是个鬼,反正姜北江见的鬼也不少了,勉强可以接受;一头则是极可能会把自己变成鬼。
姜北江看了看自己最多最多也就能当煤油灯使的小火球,感觉送命可以不必这么慷慨。
他想遵从本心回去,但猫尾巴尖却稍往上抬了抬,意思是让他上去。
“能不能打个商量?”
姜北江自下而上看着遍布荆棘的玫瑰丛和巨大的棺椁,道:“我先回去做个心理准备行吗?”
风声正慢慢变小,姜北江敏锐察觉到,当下心喜,和猫商量:“风小了,我们先回去观察观察吧?”
猫尾巴晃了晃,最后妥协一般地转了向。
姜北江欢欣雀跃地回到铁甲身边,细听风声的变化,发现现在的风好像是在往回吸,而非往出吹。
过后,回吸的风变大又变小,反复数次,风声只是规律地呼吸着。姜北江觉得没什么可以挖掘的,心理建设做的也差不多了,便要走去棺椁那儿。孰料刚一迈腿,脚下的滑腻感就令人身形不稳的退后,因为单手抱着猫,很难维持平衡,眼看要摔倒,他右手连火都没熄,直接扶上了铁甲。
“咚、咚、咚——”手下的胸甲强健有力地跳动着。
姜北江猛地退后,跌坐在地。
这铁甲竟和那头有心跳的照壁一样,是活的!且比照壁活得多!
他猛然意识到,那频率稳定的双向大风哪里是什么来自出口的风,那是这具死物活了的呼吸!
还不算完,按上铁甲的火不但没灭掉,还在他手边烧了起来。满甲铁锈如秋日枯草,遇火即燃,转瞬燎原。
黄绿色的光撑开了满窟阴暗,庞然巨物终于从黑暗中释放出来。
深不可测的水池之上,银白钢甲反射回的幽幽绿光描绘出它倾靠在山壁侧,却依旧宏伟的轮廓,巨型铁甲骑士被堆叠如山的大块红玛瑙将四肢埋在石山之下,重剑不在手,而是插在背后尚完整的一块玛瑙石碑上,然而即使行动受限,它依然侧过了头颅,使面罩上漆黑的眼缝正对姜北江这个冒犯者,暗流之下杀气腾腾。
更让人绝望的是,这样可怖的注视目光,竟然有两道!
地上这两个骑士看似一动不动,背后却站着二十多米的打手!
正这样想着,姜北江忽然觉得身边有些冷,左臂炸出一片鸡皮疙瘩。余光中,精致的绣花鞋站在距他不足半臂的地方,黑底红边的裙子渐渐由透明变得清晰,豆蔻所染指甲在还未完全拥有实质时就已经扣向姜北江的脖颈。
“但凭陛下心意?”她冷冷地复述姜北江曾在大殿上哄骗平令所说的话:“怎么?要你的命,也给吗?”
孰料自己的手竟被一只猫拍开了。
她看着纯白的狮子猫,眼中显而易见地浮现几分兴色,改做去抓猫。手却又一次被截在半空。
青年的手将他的手臂紧紧扣住,借幽绿的光,女鬼顺着这双手,看到了一对异色的眸子。
“别人家养的猫,不要随便摸,懂吗?”青年声音淡淡,脸上浑然没了惧怕。
她饶有兴致地:“哦?又换回来了?由两种污染共生的人都会有两个意识吗?”说话间,她摆出迎战的姿态来,左右两边水池俱响起了骇浪拍岸声,两骑士从碑中拔出重剑,石碑内里满布密密麻麻的暗裂,使其表面铭刻的文字都残破,摇摇欲坠,却仍未坍塌。
这似乎象征着某种封印尚在坚持。至少现在,骑士尚且不能站起。
但这并不代表姜北江的处境有变好。事实上,骑士手持长剑时,这山窟里没有它们伸手砍不到的地方。它高举利剑,向下劈出。
“女士,显然我不会听从想要我命的人说的话。”处境如此危急,难为姜北江竟也有闲心聊天。他带着半分嫌弃地甩灭手上那团可怜的小火球,面对正携狂风而至的剑刃,俯身掬了一捧清澈的浪花。
手上干涸的血迹奇迹般化开,融入水中。又从指缝间汇入大池。
水中燃起了大火。
这丝毫不讲基本法的场景在本就不很科学的山窟里出现,倒也算相得益彰。只是与火水火不容的对象换了东西。
悬在头顶的两柄巨剑忽然被火焰截停,甚至还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
好在并不是光又一次违背物理原理地有了实质。
但论离奇,真相好像也没差到哪去。那一簇火舌褪下,露出此前依附着的巨大冰棱,接下巨人一剑的正是它!
终于把环境搞得敞亮温暖了一点,姜北江愉悦地站在火海中,看向更远处。对面前这女鬼魂魄笑着说:“我也不是你所说的这类怪物。投降吧,你恐怕打不过她。”
不必姜北江提醒,女鬼也感觉得到,在她背后,寒霜融化,她的尸体睁开了死气沉沉的双眼,正杀意冲天地要捏碎这个同源的鬼魂。
女鬼无所谓地:“未必。”
“我也说未必。”姜北江拿火烘干了手,才摸摸狮子猫漂亮的白毛,把他抱到自己眼前,“你就是白错的污染物吧?”
嘀咕:“那小子怎么连污染物都这么好看。”
可或许是他姿势不标准,惹毛了这只气质高冷的猫,狮子猫爪垫踹踹姜北江,挣脱了姜北江的双手,悍然无畏地扑进了火海!
姜北江愣一下,想捞它,笑笑作罢。
既然是白错的污染物,与白错心意相通,它这么做自然有它的用意。他转而看向女鬼,目光就不是很友善了。
女鬼已经到棺椁旁,飞一般登上台阶,可有人先她一步,火光猛扑,直指棺椁上方!
此前姜北江视野有限,在棺椁旁边转了一圈都没发现那上方还有一面与棺椁等大的倒悬四龙四凤方铜镜,好在现在火光大盛,可以看个清楚。
山窟八方原本立有八块红玛瑙石碑,各伸出一条锁链,铜镜被八条锁链牵系,稳稳悬在棺椁之上,如今,四面石碑化成碎块压着巨型骑士,铜镜八角少了四条牵制,却依然勉强稳在棺材正上方。四龙四凤的中央,不偏不倚倒映出一间红棺喜烛的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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