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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年
学堂放学了,廊下嬉闹的同窗们卷着书袋跑过,她连桌上的笔砚都来不及收回。
阿乔扒着学堂门框数瓦当。
明日她又要去在魔鬼手下求生了。
戒尺敲了三下砚台,老夫子踱到她跟前:“在家记得温习课本。”
老人对她的表现颇为满意,上课再不打瞌睡,辰课时念书的精气神也好,声音响亮,于是捻着白须笑出褶子,“倒是长进许多。”
夫子不知道她之前遭遇了怎样非人的折磨,只对她的勤奋感到欣慰。
晚上吃饭的时候,娘亲问阿乔,“明日你是不是又要去云梭坊?”
饭桌上炖肉香气漫开,她腮帮鼓成松鼠,说不了话,只能点头回应。
“你最近去的太频繁了,虽然你和霖姑娘感情好,但课业也不能落下。”娘亲有些忧愁。
她爹也在旁边附和,“你娘说的没错。”
阿乔现在才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连忙说话。
“今日夫子还夸我有长进,而且阿娘,我不是去找棠姐姐玩的,”踌躇了一下,她还没告诉父母她的计划,“我想去京城上学。”
“京城?”娘亲停下执筷的手,难掩惊讶。
“我想去京城学法术。”
大部分普通人是知道世界上存在法术的,就像他们坚定不疑的相信天枢神君是真实存在的。
但他们对法术的了解却只有皮毛,就像此时,娘亲问她。
“你是想以后进镇异司工作吗?”
对在小柳镇生活了一辈子的娘亲来说,最接近法术的存在就是镇异司了。
阿乔摇摇头,自信满满,“我以后会比镇异司的捕快更厉害!”
娘亲不再多说什么,她一直是个相信女儿的母亲,只是往阿乔的碗里多夹了几块肉。
院墙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为了明日的训练,阿乔早早睡下,连她娘亲悄悄开了她房间的门缝,来瞧她都没发现。
翌日。
云梭坊如往常般平静,棠姐姐还没起,丹青老师已在廊边等她了。
像跟着老鹰的小鸡,不管丹青说什么,阿乔都连连点头。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训练计划加码了。
因为这几日在学堂,懈怠了身体的锻炼,她本就有些跟不上,现在更是苦不堪言,虽然丹青嘴上没说什么,但他皱起的眉头还是让阿乔心里一个咯噔。
急忙向丹青老师表忠心。
“老师我以后一定更加努力!”
丹青脸色未变,但阿乔发现自己每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她也不再只需要蹲马步和跑步了,训练地点也挪到了镇外,晨课她要在青石滩的木桩上立足一个钟头。
而丹青老师也是头一次给了她选择权。
“剑、枪、刀,你想学哪个?”言下之意是他这三种都能教。
“剑!”阿乔听闻眼睛都亮了。
她在各种话本里看过的仙人,都是一剑霜寒十四州,天外飞仙万剑来,她看的时候都直呼好帅好帅,期盼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仙人。
虽然枪和刀听上去也很帅,但是剑的意义是不同的,非要说的话,就像西瓜最中间的一口瓜瓤。
完美。
束着高马尾的少年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随后一掌劈向了青石滩边的竹子,他的手并未碰到竹身,但是卷起的气刃却割出锋利的平面,他伸手截住了正往下倒的三丈青竹。
随后轻点足尖立在河流中心飘落的竹叶上,那竹叶连涟漪都未曾泛起。
以竹为剑,抽刀断水。
河水发出裂帛般的声响,他未曾动用灵气,但一瞬寒芒闪过,被剑气劈开的水路久久不曾并拢,水中的鱼群也茫然不觉,仍在裸露的鹅卵石间甩尾。
等阿乔跑近,丹青已握着滴水未沾的竹剑立在岸边。
阿乔瞪圆了眼睛,棠姐姐真没唬她,丹青老师确实是一代武术大家。
简直不像凡人能做到的。
“往后未时。“少年将竹剑抛给她,“练习分水九式。”
阿乔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快掉下来的下巴,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竹剑,幸好没落到水里,正松了一口气,马上就听到了这话。
“啊?我......我吗?”
声音都结结巴巴的。
“我也能做到吗?”
她都没学会灵力,也能做到这样神乎其神的剑术吗?
“日积跬步,以至千里。”少年淡淡道。
......
阿乔的习武计划在稳步进行,无妄观弟子也再没找上门。
霖棠去客栈时,老板娘告诉她那说书人早在几天前就和她告别,他们那戏班要往外头去了。
“去哪我没问。”老板娘抬了抬眉毛,“那说书人讲故事确实精彩。”
之后老板娘说自己刚想到了一个新点子,把好几条小黄鱼放在蛋羹里,只露出头,兼具鱼的鲜美和蛋羹的滑嫩,绝对是一道传世名菜。
霖棠笑着说她有福气第一个品尝,老板娘喜上眉梢。
青花海碗端来时,六条炸得酥脆的小黄鱼仰面朝天,尾巴倔强地翘在蛋羹外,鱼眼珠散发着诡异的光,看着如此奇特的造型,霖棠舀起一勺混着鱼尾的嫩黄,瓷勺与碗沿相碰的脆响里,她面不改色地尝了一口。
味道的确鲜美。
......
阿乔进步神速,气息越来越稳,扛着三大框蚕茧从镇外走到云梭坊也不喘气。
也几乎不问她怎么感悟灵气了,全心全意把注意力放在了学习剑术上。
春去秋来,第一场雪落下时,坊外渐次亮起的红灯笼预示着,离人间的年不远了。
往年霖棠孤身一人,阿乔的父母会热情地招呼她一起吃年夜饭,她在家靠墙的柜子上会点三柱香,香前既无神像也无尊名。
但确实是点给天枢神君的。
今年不同了,云梭坊有了两位上仙。
这香自然是照点不误的。
乔家今年的年夜饭,霖棠就婉拒了。
除夕前夜,她和丹青就在外院窝着。
“不回太行境的时候,你是不是从来不过年?”
霖棠手上裁着件半成品的灰鼠皮袄,那是客栈老板娘前两日在她这预定的新年衣裳,临近年关,来云梭坊的客人都多了不少。
丹青则拨弄着炭盆里的栗子,炭火噼啪炸开星子,落到他手背上却半点痕迹也无。今日霖棠说特别想吃糖炒栗子,他就把炭盆从库房提了出来,又去镇上买了袋生板栗。
第一次霖棠这样说的时候,他指尖点了火准备直接烤,却被阻止了。
“不用炭烤出来的栗子哪能好吃呢?”
炒货铺的老板早就眼熟他,“丹青小哥,不再带点别的回去?”表示瓜子也很不错,绝对脆口。
他自个儿是没银子的,出门带的钱也是霖棠的。
所以丹青摇摇头,老板见没另外生意好做,也不再强求,而是乐呵呵地,“你和霖姑娘要是喜欢吃,我下回给你们多留些。”
他提着板栗回来时,坊外传来孩童追逐摔炮的嬉闹,混着货郎“祭灶糖“的吆喝。
想着路上看到的景象,耳边却传来霖棠的声音,他回了神。
“如果你说的过年,是像燕尘那样把一大帮人聚过来吃饭,那我确实不曾过年。”
师父听了又要跳脚了。
霖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也不是非得吃饭,人间在这个时候会办灯会,许个愿望,千盏万盏一起飞上天,也是过年的一部分。”
星宫塔是不过年的,没人会想到在塔前放两个红灯笼,贴两张对联。
她在塔顶能看到京城的百姓们,推开轩窗后是万家灯火,显得她孤身一人。
到这时就开始怀念师父的宴席了。
“虽然小柳镇不办灯会,但年夜饭总得吃。”
她过去几年吃的都是阿乔家的手艺,就算到了太行境,她和丹青吃的也是师父的手艺。
“今年我们一起做一桌菜,蒸鱼、炙肉......”
丹青拨弄栗子的动作顿了顿,余光扫过梁上悬着的腌肉——那还是秋分时阿乔娘送来的,如今只剩半截草绳。
这一年里丹青对霖棠的了解只怕比过去千年加起来还多,她平时总是看起来懒洋洋的,时不时对某些事情热情高涨,随后很快又失去探索欲。
比如此时,他知道她又想一出是一出。
“今日店家都歇业了,明日不开张,难道云梭坊准备了食材?”
他难得用反问句,从他如往常淡淡的声音中,霖棠似乎感觉到了一丝笑意。
正兴致勃勃畅想着明日做什么,她一下哑了火。
寒风卷着雪粒扑灭廊下灯笼,霖棠转头看见丹青起身,去掀开了空食材筐,筐底黏着的枯菜叶随震动飘落。
今年自己做饭的计划还是泡汤了。
到除夕当晚,霖棠拽着丹青的袖口往客栈里挤,他看起来有些无奈。
“虽然家里没菜,但是我有银子。”
就算是除夕夜,小柳镇客栈也没关门,生意红火的很,店堂飘着食物的混香,跑堂们端着暖锅在人群里穿梭,油星子溅到梁上新贴的洒金红纸上。
许多不想做饭的人家都将亲人带过来一起吃年夜饭。
霖棠早上就和老板打过招呼,一眼就看到了她给自己留的小桌。
两副碗筷边搁着青瓷酒壶,壶身还沾着库房的封泥。
老板娘旋风般卷过来添茶时,毛领随着动作起伏:“昨儿特意留的冬笋煨火腿!”她朝厨房方向喊,锅铲相击声里传来帮厨的吆喝:“三鲜饺起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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