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景

　　暴雨突如其来，谌时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纪怀景撑开那把蓝格子伞。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音符在跳动。

　　"一起走吗？"纪怀景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显得有些模糊。谌时钻进伞下，肩膀与他相碰。雨水顺着伞骨流下，在地上汇成小溪，倒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

　　"那天..."谌时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我不是不重视中考。"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只是看你太累了..."

　　纪怀景的伞微微倾斜，将谌时完全遮住。他的右肩已经被雨水打湿，校服贴在皮肤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我知道。"他的声音里带着歉意，"只是害怕...害怕耽误你。"

　　谌时感觉心脏猛地揪紧。他想起昨晚看见纪怀景房间的灯一直亮到凌晨，那盏灯像夜空中孤独的星，照亮了整条街。他的指尖划过那人掌心的茧，那里有熬夜刷题留下的痕迹。

　　"不会的。"谌时的声音突然坚定，"我们一起加油。"他的手臂自然地环上纪怀景的腰，隔着湿透的校服感受到对方瞬间绷紧的肌肉。

　　伞下的空间很小，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纪怀景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纸张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你的歌...我改了一下。"

　　谌时展开纸张，发现歌词旁写满了数学公式。每个音符都对应着一个解题步骤，副歌部分画着燃烧的箭头，指向他们共同的梦想。他的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字迹，忽然明白纪怀景为什么生气。

　　"这个..."纪怀景的声音有些迟疑，"是我昨晚改的。"他的耳尖在雨声中泛红，"用你教我的密码写的。"

　　谌时感觉眼眶有些发热。他摸出那颗珍藏的薄荷糖，轻轻推过去："休息一下吧。"

　　纪怀景看着糖纸上的折痕，那是他们共同发明的"加油"符号。他沉默片刻，将糖推回去："等中考结束。"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谌时突然收紧手臂，将脸埋在纪怀景湿透的肩头："好。"

　　中考首日清晨，谌时在校服内侧缝了颗薄荷糖。安检仪扫过时金属扣叮当作响，监考老师狐疑的目光里，他对着走廊尽头的纪怀景比出"OK"手势。那人正在检查文具袋，指尖在透明水杯上轻叩三下——是他们约好的"别紧张"暗号。

　　阳光透过考场窗帘的缝隙，在答题卡上投下细长光斑。谌时写作文时突然顿住，作文题《最珍贵的礼物》让他想起昨夜纪怀景塞给他的纸条。展开掌心汗湿的纸团，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函数题：【当x=136时，y=？】

　　监考老师脚步声临近的刹那，谌时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当答案浮现"520"时，他差点笑出声，笔尖把"珍贵"写成了"珍桂"，像极了那年梧桐树下埋错的时光胶囊。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铃响时，暴雨初歇。谌时冲出考场，看见纪怀景站在走廊尽头的梧桐树下。那人校服领口沾着墨水，袖口卷起露出腕表——表盘停在考试结束的精准时刻。

　　"最后一题..."谌时喘着气举起准考证，"用了你教的辅助线。"背面密密麻麻的演算步骤里，藏着用铅笔写的"明天见"。

　　夕阳将云层染成玫瑰金色，纪怀景推着自行车站在校门口。车把上挂着谌时的书包，后座垫着从家里带来的软垫——那是外婆特意缝制的，绣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

　　"这次换我载你。"纪怀景的声音很轻，却让谌时愣在原地。那人修长的手指正扶着车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谌时咧嘴一笑，跳上后座时故意晃了晃车身："可别把我摔了。"他的手臂自然地环上纪怀景的腰，隔着校服感受到对方瞬间绷紧的肌肉。

　　车轮碾过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声响。纪怀景的背脊挺得笔直，谌时的呼吸拂过他后颈，带着薄荷糖的清凉。路过便利店时，谌时突然收紧手臂："停一下。"

　　纪怀景刹车时，后座的人顺势贴得更近。谌时跳下车，跑进店里买了支草莓味冰棍："奖励你的。"他将冰棍塞进纪怀景手里，指尖相触的瞬间，感觉对方的手微微颤抖。

　　重新上路时，谌时的手臂环得更紧了些。他听见纪怀景的心跳声，透过单薄的校服传来，与车轮转动的节奏渐渐同步。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交叠成一颗心的形状。

　　"其实..."谌时突然开口，声音混在风里，"那天在火场，我听见你喊我的名字。"他的指尖在纪怀景腰间画圈，"声音比火焰还烫。"

　　纪怀景的背脊僵了一瞬，车把微微晃动。谌时感觉到他的心跳突然加快，像要冲破胸腔。路过梧桐苑时，纪怀景突然刹车，单脚支地："到了。"

　　谌时跳下车，却发现这里离自己家还有两个路口。他正要开口，却见纪怀景从书包里掏出一枚薄荷糖："明天...还能载你吗？"

　　暮色中，谌时看见那人耳尖泛红，握着车把的手指节发白。他接过薄荷糖，指尖故意擦过对方掌心。

　　梧桐叶上的积水突然坠落，砸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谌时伸手拂去纪怀景发梢的水珠："志愿表..."他的声音比羽毛还轻，"填同一所学校吧，哥哥。"

　　查分日的蝉鸣震得窗玻璃都在颤动，谌时踩着人字拖冲进纪怀景家院子时，左脚拖鞋甩出去挂在了葡萄架上。石桌上的志愿填报指南被冰镇西瓜压住，书页正好翻到两人约定的高中简介页，阳光透过叶隙在"重点班直升政策"上烫出光斑。

　　"数学146！"谌时举着手机截图转圈，腕间褪色的红绳在阳光下跳动如心脏。那是年初庙会求来的"状元绳"，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在纪怀景眼底晃出残影。

　　纪怀景用不锈钢勺挖去西瓜最甜的芯，递过去的动作像在实验室转移精密试剂："那道辅助线..."
　　"多亏某人半夜三点发的解题视频。"谌时咬住西瓜的瞬间，鲜红汁水顺着下巴滴在志愿表上，在"第一志愿"栏洇出小片殷红。

　　两双手同时伸向纸巾盒，指尖在表格上空相撞。谌时的手背压着纪怀景的腕表，表面温度透过皮肤传来——38.2℃，是今早被太阳晒烫的金属，还是少年沸腾的血液？

　　外婆端着绿豆汤出来时，薄荷叶在玻璃壶里打着旋。她看见院墙缺口处两只麻雀正在啄食什么，走近才看清是烧融的薄荷糖碎屑，在烈日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要加冰吗？"老人的木勺搅动深绿汤水。
　　"他不能喝冰的。"
　　"你才胃疼过！"

　　异口同声的回答让瓷碗里的涟漪撞上杯壁。谌时低头发现自己的碗底沉着完整薄荷叶，纪怀景那碗却是碎叶——正是他们发明的"平安"与"思念"的暗语。

　　葡萄架漏下的光斑在志愿表上游移，谌时突然用西瓜籽在空白处排布坐标："要是分到不同班..."

　　铅笔突然被塞进掌心，纪怀景握着他的手在表格边缘画辅助线："那就发明新密码。"笔尖延伸出的线条穿过西瓜汁的痕迹，恰好构成"JC?HA"的拓扑图。

　　风突然掀起志愿指南的书页，露出夹在其中的旧车票。2018年6月24日的日期被红圈标注——那是谌时转学来的日子，也是纪怀景在密码本上画下第一个火焰符号的凌晨。

　　蝉鸣在这一刻达到峰值，两只麻雀衔着糖渣飞向葡萄架顶。谌时腕间的红绳忽然断开，玉石珠子滚进志愿表折痕里，被纪怀景用镊子般精准的指尖夹起时，表面还沾着那年火场的草木灰。

　　"戴好。"纪怀景的呼吸扫过他手腕内侧的旧疤，"这次系死结。"

　　谌时望着那人低垂的睫毛——［这样就很好］.

　　两位少年的影子在光影下浮现，15岁的少年翻篇了。

　　梧桐叶筛落的阳光在青石板路上跳跃，纪怀景踩着外婆纳的千层底数到第87块砖。巷口飘来栀子糕的甜香，他攥紧书包带快走几步，却被斜刺里伸出的竹竿拦住去路。

　　谌时跨坐在墙头啃青枣，蓝布衫下摆沾着晨露："你外婆让我捎的。"他抛来油纸包，滚烫的栀子糕隔着布料烫红掌心，"她说你最近总躲着走东角门，有什么事情吗？"

　　纪怀景盯着对方裤脚磨破的补丁。那是上周暴雨天，谌时不听他劝阻，救下了马路边墙头的一只小猫，后来被猫抓破的裤子。

　　[那时听见墙头传来幼猫凄厉的啼哭。他抬头望见谌时倒挂在梧桐枝桠间，蓝布衫下摆浸透了雨水，正用牙咬着竹竿去够瓦当上的狸花猫。]

　　晨雾里传来摇橹声，谌时忽然翻下墙头。他肩头落着几片梧桐叶，笑着开口，""纪怀景的后槽牙咬碎了半块栀子糕。甜腻在舌尖漫开时，他想起昨夜油灯下外婆佝偻的脊背。

　　小猫，叫廿四。

　　——

　　雨水顺着祠堂的飞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谌时坐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廿四柔软的耳尖。小猫蜷在他膝头，金瞳半阖，喉咙里滚出低低的呼噜声。

　　纪怀景从灶房转出来，手里捧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喝了。"他将碗塞进谌时手里，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指节，带着姜汤的暖意，"别又像上次一样发热。"

　　谌时低头看着碗里晃荡的姜汤，热气氤氲间，他看见纪怀景的倒影。少年的眉眼在雾气里模糊又清晰，像是隔着雨幕望见的远山。

　　"……谢谢。"他低声说，喉结滚动了一下。

　　谌时没应声，只是蹲下身，伸手挠了挠廿四的下巴。小猫眯起眼，仰头蹭他的掌心。

　　"它倒是黏你。"纪怀景轻声道。

　　"因为它知道谁对它好。"谌时抬眼看他，唇角勾着笑，梨涡浅浅，"就像我。"

　　纪怀景指尖一颤，姜汤险些洒出来。他抿了抿唇，低声道："……胡说什么。"

　　"我胡说了吗？"谌时忽然凑近，呼吸拂过纪怀景的耳廓，带着姜汤的辛辣和少年身上独有的药草香，"纪怀景，你心里清楚。"

　　纪怀景的呼吸一滞。

　　廿四从他膝头跳下去，尾巴扫过他的手腕，痒痒的。

　　谌时没退开，反而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腕骨上的旧疤。那是当年被纪风代打伤的，那时，伤口不断往外渗着血珠。谌时也是后来才发现……

　　"你怕什么？"谌时低声问，嗓音像是浸了雨，湿漉漉的，"怕李婶的闲话？怕老师记过处分？还是怕……"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梨涡更深："怕我喜欢你？"

　　纪怀景猛地抬眼。

　　谌时的眼睛在雨光里亮得惊人，像是藏着星火，灼得他心口发烫。

　　"……荒唐。"纪怀景别开脸，嗓音低哑，"两个男人，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谌时打断他，指尖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诗经》三百篇，写尽相思苦，可曾说过一句'男女有别'？"

　　纪怀景呼吸乱了。

　　谌时的拇指轻轻蹭过他的唇，低声道："纪怀景，你读的书比我多，可有些事，书里不会写。"

　　雨声渐大，檐下水珠串成帘。

　　谌时忽然俯身，在他唇角极轻地碰了一下。

　　"就像这样。"他退开半步，眼里带着笑，却又藏着执拗，"你若是觉得恶心，现在推开我。"

　　纪怀景没动。

　　他的指尖攥紧了衣摆，指节泛白，可终究没有推开。

　　谌时笑了，伸手将他拽进怀里。

　　"你看，"他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明明也喜欢。"

　　廿四在廊下打了个哈欠，尾巴卷起，遮住了眼睛。

　　"是不想被别人知道，你是同性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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