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不想被娇养

　　何夕：……

　　她双手交叠按在胸口，阖眼默祷，“富婆啊富，您可千万别看上我，我不想被搞死！”

　　江风如刀刮过桥栏，卷起湿漉漉的衣角。世界在脚下摇晃，黎响闭上眼，缓缓张开双臂。

　　“孟总！”何夕眼见黎响身体开始前倾，作势要下车，“黎小姐真要跳了！”

　　孟清羽眸色晦暗，“再等等。”

　　“等什么？”何夕满脸问号。

　　“叮———”

　　微信提示音刺破凝滞的空气。孟清羽扫了眼手机，而后仰头靠在椅背上，施施然阖眸。

　　何夕见状心慢慢定下来，因为只要老板露出如此神态，难搞的项目就基本稳了。虽然现在情况紧急，但她莫名相信黎响不会跳下去。

　　“对不起…”黎响心如死灰，迈出半只脚，浑浊的江水裹着死亡的寒意扑面而来，“对不起爸妈，女儿不孝，女儿来找你们了…”

　　就在此时，对岸海城中心大厦骤然亮起。暖黄色光瀑瞬间劈开沉沉夜幕，将漆黑的江面染成流金锦缎，闪得黎响下意识睁开眼。

　　只见“阿黎，生日快乐”在高耸入云的大厦上缓缓滚动着。这六个字，像一记温柔闷棍，敲在黎响即将涣散的意识上，她被生生定在了护栏上。

　　“阿黎…”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钥匙，蓦地捅开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门。

　　世界开始模糊、旋转。

　　刹那间，黎响被拽离高架桥，坠入一个久远而清晰的梦境。

　　她变回了那个半米高、扎着麻花小辫的小阿黎。眼前不是冰冷的江水，而是雨后泥泞不堪的山区土路，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一个穿着白衣的仙女姐姐蹲在她面前，裙摆沾了泥点，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姐姐的手很软，很暖，轻轻揉着她毛茸茸的头顶。

　　“阿黎，”姐姐的嗓音如山涧清泉，“一定要好好读书，把书读好了就能走出大山了。”

　　小阿黎仰起头，眼睛里盛满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可是姐姐，走出大山，我去哪里呢？”

　　仙女姐姐笑着抱起她，指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外，“如果阿黎长大了，还是不知道去哪儿的话就去海城。那里有高楼和好人，只要你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再也不会饿肚子。”

　　梦里的阳光穿透树叶，在仙女姐姐周身勾勒出一圈温暖的光晕，“去海城”像一颗种子，深深埋进了小阿黎心底。”

　　江风猛地一呛，将黎响拉回现实。

　　泪水模糊了LED屏幕上滚动的祝福，她想起自己攥着录取通知书像攥着救命稻草，一路拼命挤上海城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

　　她以为努力真能换来好日子，可现实却将她逼上了高架桥上，夺走了她活下去的勇气。

　　LED大屏的光柔和地荡漾在江面，荡漾进黎响干涸的心底，姑姑笃定的那句“你一定会飞起来的”，妹妹抱着她说“路上小心”的委屈，手机里的“宝贝，妈妈爱你”的遗言…这些被绝望情绪屏蔽掉的温暖瞬间，争先恐后涌入心底。

　　如果她就这样跳下去了，奶奶怎么办？妹妹怎么办？姑姑佝偻的背，该如何扛起这一切？还有爸妈，谁带她们离开大山…

　　“我不能死！”

　　黎响猛地摇头，泪水决堤。身体像被抽空所有力气，她哆嗦着从护栏上退下，瘫坐在地，抱着膝盖，像迷路的孩子般号啕大哭。把四年的委屈、恐惧和疲惫，统统倾倒进无尽夜色。

　　她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嗓子发不出一丝声音，她才扶着栏杆踉跄起身。

　　脚背伤口的刺痛提醒她苦难还在。她脱下鞋，用半瓶矿泉水冲洗着混有血丝的伤口，水很凉，却让她前所未有地清醒。

　　生活再难，也得咬碎牙往下走。

　　半晌，处理好伤，她掏出手机，这才发现屏幕竟然亮着，妹妹的信息跃入眼帘，“姐，生日快乐！等明年高考完，我就来海城陪你，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倏地，江对面大厦上的LED屏灭了。世界再次恢复灰暗。蛰伏在马路尽头的消防车、救护车、警车还有潜水记录保持者默默离场。

　　黎响朝那栋大厦深深鞠了三躬。她不知道跟她同天生日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这是谁送给那为幸运寿星的礼物，就像她们不知道，这是她这些年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她给妹妹回了条信息，告诉她“好，姐姐等你”。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夜风，转身的瞬间发现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车，愣了一下。

　　怎么感觉那辆车有点眼熟呢…

　　她往前快走两步，吓得何夕身子一缩，使劲往车座后面藏，孟清羽听到动静睁开眼，瞪她一眼，“防窥玻璃，能看见什么！”

　　何夕哦哦两声，依旧缩着脖子。

　　借着昏黄路灯，黎响看清车牌号，清一色的九。她调转方向，抬头挺胸往桥下走。

　　迈巴赫里，何夕看着那个渐渐走远的瘦弱背影，松了口气，“黎小姐真的没跳…”

　　孟清羽凝视着窗外的霓虹，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跟上去，保持距离。”

　　何夕长出一口气，“孟总，我们要不要派人看着黎小姐，万一她又…”

　　“不用。”孟清羽打断她，声线平平，“你不会有给她收尸的机会。”

　　何夕：……

　　我咋那么喜欢收尸！！

　　这破差事真是一秒都想不干了！

　　富婆啊富婆，你还是快来搞死我吧！

　　黎响忍着痛阔步往前走。她是穷，是懒得争，是累了，但她可不是好欺负的窝囊废！

　　烤肉店的喧嚣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门口的霓虹灯在不知疲倦地旋转，将店内每一张或醉醺醺、或看热闹的脸映得光怪陆离。

　　黎响推开面前的玻璃门，混杂着油腻烟火与酒气的热浪顿时扑面而来。油烟机的轰鸣、划拳的喧哗、肉片在铁盘上滋啦作响的噪音，交织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声场。

　　经理正埋首于电脑后，抬头看见黎响，眉头瞬间拧成死结，用力将烟蒂摁灭，“你还回来干什么？你已经被开除了！”

　　“我来拿我的工资。”黎响站得笔直，声音不大，却像淬冰的刀刃，斩断了周围的喧嚣，“日结八十，一分不能少。”

　　“你还有脸要工资？”经理气笑了，鼻腔哼出鄙夷，“因为你，今晚全店免单！损失我还没跟你算！你居然敢找我要工资！赶紧滚！”

　　黎响没立刻争辩，目光飞快扫过店内，七号桌那个男人果然还在，醉醺醺地趴在桌上，旁边堆着一堆空酒瓶，后厨通道的门虚掩着，她心里瞬间有了盘算。声音要大，要打脸所有人，动作要快，要在短时间内击中要害。

　　“弄脏客人鞋的事我会负责。”黎响亮出手机屏幕，110的拨号界面赫然在目，“我的工资你必须给。不然我就请警察来处理，顺便跟警察聊聊您这儿不签合同、偷税漏税的事儿。”

　　女孩面色平静，语速平稳，说出口的每个字却砸在自己最心虚的地方，经理脸色骤变。

　　“晦气！”他咬牙从抽屉抽出三张零钱，往地上一扔，“赶紧滚！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黎响弯腰不慌不忙捡起钱，随后又掏出一张百元钞拍在收银台，不等经理反应，便径直钻进吧台。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稳稳端起两个装满冰啤酒的扎杯，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冷静。

　　店内的喧嚣像被强行按下暂停键，所有视线都黏在这个瘦弱却异常镇定的女孩身上。

　　趴在桌上的男人喊，“再给老子开瓶酒！”

　　“您要的酒来了！”

　　声起，杯落。

　　两道金黄瀑布哗啦一声，精准无误地浇透男人油腻的头顶。冰凉的酒液让他猛地惊醒，怪叫着抬头，“谁啊！找死啊！”

　　他手抓过来前黎响已然后撤半步。她从口袋掏出三百块，狠狠甩在他扭曲的脸上，“皮鞋干洗费！你泼我一杯，我还你两杯，扯平了！”

　　钞票散落，她眼神狠戾如狼，压低声音补了句，“再敢欺负人，泼你的就不是酒了。”

　　这话半是警告半是诈，却精准戳中了欺软怕硬者的心虚命门。

　　“你找死！”

　　男人彻底被激怒，赤红着脸踉跄扑来。黎响算准时机，猛地将空扎杯砸向他脚前地面！

　　“砰———！”

　　玻璃爆裂声如惊雷炸响，震慑全场。

　　趁着所有人被惊呆的刹那，黎响利落转身如一道闪电直冲后厨方向。后厨那里有扇通往后巷的小门，比正门更近且不易被堵死。

　　“站住！”男人酒吓醒大半，咒骂着追去。

　　黎响屏住呼吸，凭着记忆在狭窄的过道中灵活穿梭，将追兵短暂甩在身后。

　　冷风灌进喉咙带着阵阵刺痛，但她头脑异常清醒。跑出后巷，右转就是人流较多的夜市街。

　　就在女孩即将力竭，就在身后的骂声越来越近时，那辆尾随一路的车子终于停在了面前。

　　车门弹开，熟悉的木质香带来一丝安定，黎响暗暗松了口气。

　　安全了。

　　孟清羽并未抬眼，嗓音平平，“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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