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受令
说是皇后娘娘有旨意,但按制,皇后令并不会直接下到霍府,今日按理来说,只是宫中天使前来告知佟梓芙入宫受令事宜,因而只需要佟梓芙一个人前去见客即可。
来的是宫中尚仪局的女官,佟梓芙风风火火回到汀兰院换衣,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佟梓芙已身着规整礼服立于正厅。
堂中站着位身着青色宫装的女子,发髻上插着银簪,双手捧着块雕凤纹的木牌,见她进来便侧身躬身,声音清亮却不失恭谨:
“臣尚仪局司赞刘兰,见过佟娘子。今日奉皇后娘娘令,特来传告入宫接令事宜。”
佟梓芙依礼颔首,示意侍女奉茶:“刘司赞不必多礼,不知皇后殿下有何吩咐?”
刘兰起身笑道:“皇后娘娘念及娘子即将与太子大婚,特颁令告知后宫礼仪细则,需请殿下亲往宫中接令。三日后,辰时三刻,请殿下着正服,至披香殿偏殿等候。”
佟梓芙躬身致谢:“劳刘司赞费心详解,烦请刘司赞回禀皇后娘娘,梓芙定当按时入宫,恭谨接令,不敢有半分疏失。”
又迟疑道:“可是……正服?按照规制,这恐怕不妥吧?”
“无妨,无妨。”刘兰满面堆笑:“娘子嫁入东宫是早晚的事,何必拘泥?娘子且稍待,最晚后日,尚衣局就会把娘子的正服送来。”
“不成。”思忖片刻,佟梓芙却在刘兰期盼的目光里坚定地一摇头,并没有解释理由,而是直接请托:“此事于礼不合,劳烦刘司赞替我向皇后殿下告罪,恳请皇后殿下恩准妾布衣接旨。”
刘兰面露难色:“这……娘子倒是有些为难臣了。”
“刘司赞。”佟梓芙语调清越,微微一笑,目光笃定:“您是宫中礼官,一定比我一介臣女更加清楚,有些事,不妥就是不妥,若司赞觉得为难,也无妨,明日,我自去求见皇后殿下便是了。”
“臣岂敢。”刘兰连忙摆手,沉默片刻,苦笑道:“好罢,臣且去。”
佟梓芙见好就收,奉上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既如此,梓芙先谢过司赞。”
刘兰轻叹一声,微微侧身,受了半礼,自言宫中尚有事务,先行辞去了。
-
为着梓芙的婚事,这一个月来霍府接旨的次数恐怕比过去小半年还要多,可是说起来,这鼎盛的繁荣也不过是过去的重现,霍元漪在时,霍府与宫中的来往可远比现在要密切。
已经没人为这事紧张了,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又启了花厅,一家子女眷并霍书贞一个男人团团坐定,等着佟梓芙听旨回来。
霍老夫人看见小儿子,又“哼”了一声,众人都习惯了,反正也是闲话一样的氛围,崔氏这回抱了两个小女儿来,还打趣了一句:
“四郎啊,你三位兄长都有官职在身,七个侄儿呢,又都在国子学读书,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只有你总在脂粉堆儿里泡着,就不怕泡得不中用了?”
“三嫂此言差矣。”霍书贞摇着扇子:“做弟弟的又不曾沾染纨绔习性,知道三嫂是阿娘的亲亲侄女,可是不分青红皂白站在阿娘那头训斥阿弟,阿弟也是会伤心的。”
崔氏的大女儿、家中的五娘子霍明漪年方三岁,拍着小手,“咯咯”笑道:“纨绔、纨绔!”
霍书贞也不恼,笑呵呵的:“阿明啊,小叔叔可不是纨绔,若论起来,你那指腹为婚的娃娃亲才是呢。”
能让崔氏心甘情愿指腹为婚的也只有孔淑妃了,淑妃之子六皇子殿下年方四岁,那时崔、孔二人同年有孕,淑妃便如此说。
不过这事儿还不曾在圣人那头过过明路,人都只当这是句玩笑话罢了,只便宜了霍书贞,时不时把这话拿出来逗逗小侄女。
霍明漪什么也不懂,大人说什么她就重复什么:“娃娃亲!纨绔!”
逗得一家子人都笑了起来,佟梓芙正在此时转进来,方才小舅舅与阿明的对话,她远远也听见了。
看着阿明圆圆的小脸,佟梓芙心中亦是一片爱心,没让人通传,自己走了进去。
虽然霍家有三个妹妹,可是阿庭小的时候,自己也不记事,四娘子霍允漪小的时候,自己身在并州,只有小阿明,算是自己看着长大,佟梓芙简直是像喜爱女儿一样喜爱她。
崔氏快人快语:“四郎怎么说不过阿嫂,就欺负小侄女呢?”
霍书贞还要说话,又被母亲白了一眼:“好了,偏你每天坐在家里,歪理最多。”
见长辈们说笑够了,佟梓芙才现身:“阿婆,阿娘、各位舅母,妹妹们,我回来啦。”
霍老夫人看见可人疼的小外孙女,笑得见牙不见眼,无视了小儿子“怎么只不叫小舅舅”的抱怨,把走过来的外孙女搂在怀里抱了一下,才让人给搬个坐具过来。
“阿芙,宫中来人为的是什么事啊?”大舅母赵氏开口问。
佟梓芙说:“好像是要告诉我什么礼仪细则。”
赵氏脸上的笑容就慢慢停了。
佟梓芙何等聪慧?原本不知道的,但大差不差也能猜到:
“大舅母,之前那欺负阿元阿姊的贼尚宫就是在说礼的时候一并赐下来的,是不是?”
大舅母素来宽厚慈爱,鲜有的几次失态佟梓芙记得清清楚楚,上次恩旨下来,大舅母就说过这事的,说大姐姐曾因尚宫过于严苛而噩梦不断,前后一回想,也便联系起来了。
虽然阿娘说大舅母是为这事魔怔了,非把尚宫看成害人的凶手,把皇城看成吃人的魔窟,但梓芙心疼赵氏的失子之痛,走到赵氏身边,轻轻为赵氏顺着背。
赵氏指尖攥着帕子,还想找补,可泛红的眼眶做不得假,只得点了点头。
“舅母只心疼你。”赵氏忍着眼泪叹息:“宫中规矩多,连你元姊都遭不住,何况你一向自由,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磋磨?”
又道:“就算是皇后要赐人下来,可你元姊那会儿是婚期前四个月才赐下来那江尚宫的,怎么如今更严苛了?六礼可还没过呢!”
童氏凉凉的、讥诮的话传来:“反正阿芙这事儿,宫里已经够无礼了,再多填这一桩又算得了什么?”
谁也没反驳,看来大家只是不说,心里都有怨。
赵氏越想越担心,搂着佟梓芙,满面愁容:“要不让你大舅舅为你辞了吧?”
霍姚君连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大嫂,别多想,眼下梓芙好好的,这回这位尚宫未必是那般人。”
崔氏也递过帕子,温声道:“是啊大嫂,咱们先稳住,左右有老夫人和老大人在,不会让梓芙受委屈的。”
心有灵犀地,谁也没为那位江尚宫辩解哪怕一句,都怕赵氏突然犯了痴。
“就算要辞,也是让你们阿耶去辞,就算要让舅舅给外甥女撑腰,现在也还不是时候。”霍老夫人握着拐杖在青砖地上一下一下敲着:“炎朵,别哭了。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别自乱了阵脚。”
一直默不作声的童氏终于淡笑着插话:“大嫂也别太担心,咱们也不是没奈何。”
她放下茶盏,看向霍姚君和赵氏,条分缕析道:
“宫里的规矩、朝中的律法,都得讲个理字。不如从府里挑几个识字伶俐的丫鬟,跟着梓芙身边,平日里仔细盯着——若是那尚宫真敢逾矩磋磨,咱们就找言官递上去,按律法处置,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霍老夫人赞同道:“正是此理。”
瞥了赵氏一眼,霍老夫人叹息一声,不曾说出什么别的,只是把佟梓芙叫过来,拍拍她的手:
“好阿芙,天塌下来,有你阿翁顶着——他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护着你。”
“二姊,二姊。”
忽然听得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佟梓芙回头:“嗳,怎么了,阿明?”
九岁的霍允漪抱着妹妹走过来,佟梓芙见阿允抱得吃力,忙把小妹妹接过来。
妹妹小小的手拂过自己的眉眼,问:“二姊会有事吗?”
佟梓芙心里一暖,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当然不会,二姊会保全自己。”
想了想,又道:“二姊告诉阿明哦,人生在世啊,第一要紧的事,就是保全自己。”
“嗯!”霍明漪重重点头,但她只是知道该听姐姐的话,却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思索片刻,还是问道:“饱……可是阿明不饱呀,我饿啦。”
童言无忌,逗得众人都笑起来。
佟梓芙以指在霍明漪脸上刮了刮:“好,我们阿明饿了,二姊这就给阿明找些吃的去。”
-
“正服?”
童氏剥果子的手一顿,视线立刻追过来:“阿芙,你不曾答应吧?”
“想什么呢沅娘?”佟梓芙还没说话,崔氏先嗔道:“阿芙像是那么傻的孩子吗?”
虽然霍二郎要比霍三郎大上六岁,崔氏与童氏妯娌二人却是年纪相仿,平日也不以“二嫂”、“三弟妇”相称,而是互称小名。
“我问阿芙,你急什么?”童氏永远都是一副端庄持重的样子,仿佛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崔氏和霍姚君总是逗她,她却从来也不入套。
佟梓芙笑笑:“二舅母不必担心,我请那刘司赞替我在皇后殿下面前陈情,允我布衣受令。”
谁料童氏听了摇头,笑笑,叹道:“……还是孩子呢。”
梓芙懵然,左右看着三位长辈。
用过晚膳后,霍老夫人就先去歇息了,上了岁数了老人家在外奔波一日,早就腰酸背痛,是该养养。
霍姚君原本是想邀请三位嫂嫂弟妹到自己院中坐坐,可赵氏面色显然不美,又说头痛,便也先回去了。
两位弟妹倒是没推辞,与自家郎君说了声就来了。
童氏说话素来说一半留一半,崔氏又吃得欢,见女儿一副无知的样子,霍姚君只得为女儿解释:“阿芙难道没有想过,若是这位刘司赞阳奉阴违,我儿又当如何?”
梓芙笑:“在场那么多人,都能为我作证,她怎么敢阳奉阴违?”
霍姚君摇头道:“可在场的要么是这位刘司赞的心腹,一心向着她,要么是咱们霍家的家丁,一心向着你,若是到皇后面前对证,两方对质,皇后殿下认为,两方皆不可取信,到时候,你又该如何?”
佟梓芙一时怔住了,旋即反应过来:“那么,我该托她为我捎一封陈情书?不……不对,如果刘司赞是奸人,哪怕我上书一封,她也大可收没,只说我从不曾托付她……我懂了!我该亲自入宫,面见皇后。”
童氏点头赞许:“好孩子,越是达官显贵之家,越是有千百种祸心,皇城犹是。我朝礼法虽宽,今上却重礼,幸好你聪明知事,知道未受六礼,穿不得正服,今日行事,虽然有所疏漏,好在仍能补救。只是,往后可要记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面对操生杀之权者,必避其对己之深误,以防不测。”
佟梓芙若有所悟:“儿明白了。”
插入书签
今天阿芙也在成长!云养女儿真的很开心,我就要一直、一直这样和风细雨地和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