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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船
就这样,游勘在海上漂流着。只是在她离开海岸第七天的时候,长时间身体的虚耗让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姑娘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在这里?”
“谁知道呢。现在这些年轻人脑子里都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说什么呢!咱们也还是年轻人啊!”
“都四十多快奔五十了,还年轻人呢,也不嫌害臊。”
“四十多就四十多,非要说什么奔五十干嘛!我就不明白你老说这些让人丧气的话干什么。我看我这身体少说还能再奋斗个三十年!”
“好好好,你自个打一辈子鱼奋斗去吧。”
“哎!你说什么呢你!”
……
这片争吵的嘈杂声隐隐从船舱的外面传入船舱里面,但这并没有让游勘清醒过来。这些声音像是夏日蚊虫的嗡嗡声一样嘈杂细碎而又让人容易提不起兴趣。
“哎,咱们快点报警吧。”
“不报,麻烦。咱们回去的时候顺道给她送岸上不就行了,这样也不耽误咱们现在手上的活。”
“要是这姑娘在咱们船上死了呢,咱们不是落个更大的麻烦。”
“死了直接扔海里得了,就当咱们没救过她。”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对啊,瞧瞧你说的什么话。”
“反正也没人知道。而且她现在咱们的退烧药吃着,地方给她休息着,已经仁至义尽了。要没咱们发现她,她本来就应该死了。而且咱们要干的事要是被警察发现了,罚款拘留是少不了的,搞不好还要进去蹲几年呢。都是有家小的,事情传出去脸上也不好看。为了她一个不认识的人,冒这样的险实在是没必要。”
“那咱们提前返程,给这姑娘赶紧送医院去吧。”
“我不是说了等咱们按计划返程的时候顺道给她带回岸上嘛!别让她耽误了咱们赚钱。你还真想打一辈鱼啊。”
“那好吧。”
就这样,最终游勘被这些人决定继续保持原状待在这里。这里是一艘渔船的上面,有着几个人,这几个人是渔民,也许是暂时的,又也许在不久之后不再是了,又也许会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还会一直是。但这些已经和游勘无关了。
机器不和谐的轰鸣声让这本来就比较破旧的小渔船更显破败,船身的每一块铁皮似乎都在机器运行的震动中嗡嗡作响,像要散架了一样,让人担心它会不会在下一秒就葬身大海。
在这持续不断的,令人不安的发动机的轰鸣声里游勘渐渐恢复了意识,但她并没有立即清醒过来,在之前死去一般的沉寂里首先出现在她脑中的是一些破碎的幻觉和梦境。在梦境里,她忘掉了自己现实里所处的时空,变成为了还在海上皮艇里漂泊的自己,又变成为了还在实习公司的自己,又变为了还在姑姑家里的自己,最后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公交车上,变成了十三岁的样子。其实这样说也不是很准确,因为她是依靠那些熟悉的环境来判断自己的状态,所以在梦境里到底自己是不是十三岁的样子她也无从分辨,因为在梦境里她并不能看到自己的样子。
往昔的浮光掠影变成一个个细节的片段将小游的意识装进里面,而不是仅仅从她眼前掠过。这些过去时空里的一切被打乱了顺序,小游几乎是同时体味过去自己经历的这些,她轻松地适应了自己在那不同时空里所扮演的角色。只是梦境里突然出现的蔽目的倾倒的庞然大物将游勘彻底惊醒。
虽然游勘还没有睁开眼睛,但她已经恢复了身体的知觉。虽然头顶船舱内的灯光昏黄黯淡,但她还是被着光线刺激得眼泪直流,好长时间睁不开眼睛。等她终于适应了光线,向四周望去的时候,她看到的只有透过船舱的无边的黑暗。
她还在海上。
她想起来自己被人救了。小游本以为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已经在岸上了,或是在一个陌生的医院里,或是回到了姑姑家。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还在海上,渔船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让她的思绪回到了现实,自己仍然在海上这件事让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发着高热的脑袋此时在颠簸的渔船上更加晕眩,让她不能长时间思考。虽然她还没有想清楚其中的关窍,但这份隐隐的不安就像根刺一样一直鲠在心里,无法排解。
渔船没有回到岸上似乎不是一件特别需要关注的事,因为这很可能是因为救小游的人不想耽误原先捕鱼的计划。本来因为这些渔民救了小游,就已经能让她感恩戴德了,她不应该再要求更多了。小游也只能这样宽慰自己了。
就在小游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本来单调的机器轰鸣声里突然多了许多嘈杂人声,和忙乱的脚步声。她忍不住抬头朝船舱外望去,只见渔船甲板上有三四个人来回走动,原来是捕鱼要收网了。甲板上方的大灯被打开,三两人借助渔船上的机器拉动着渔网,众人开始忙活着,一时间空气中爆裂出独属于海洋的腥冽气味。看到这一幕,游勘为自己之前心中的怀疑感到有些内疚。毕竟这样一群勤劳热心的人却被自己无端怀疑。因为发烧的关系,游勘感觉自己的头像石头一样地沉,也像被石头砸过一样疼,这个时候她再也支撑不住任由自己重新躺倒。
因为换了一个躺着的姿势,游勘的头痛得到了一些缓解,百无聊赖中她将自己的目光投到船舱外热闹的场面上,思绪不由得飘远。她现在脑中没有想去死的念头,只有想让自己的感冒早点好起来的心思,之前如山崩一般的自毁情绪此刻已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小游自己也无法形容的空茫感和无尽的虚弱感。
她再一次活了下来,不知道这是该说她又一次死里逃生,还是该说她又一次没成功死掉。
没过多久,舱外强烈灯光的刺激让小游的头似乎更疼了起来,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捂住头,祈望能缓解一些疼痛。
只是就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船舱外嘈杂的忙碌声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人尖锐到破音的惨叫声,这声音夹杂在机器依旧持续运行的轰鸣声里让小游心惊不已。这似乎是某种警示,让游勘不得不强撑着精神睁开眼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船舱外面强烈灯光的刺激下,眼前的一切都让游勘感到眩晕,她勉强能看到人们慌乱的移动,接着她的目光就被投注到散落在甲板上的一团白色的东西上。她说不上来那团细碎的银白色的东西是鱼还是虾,或许都有,又或许还有一些别的她不认识的东西。
她承认自己是有些被那些被捕到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但她并不想承认自己是一个对别人漠不关心的人。她觉得即便是自己真的对那些占据她眼前大部分视野的银白的一团更有兴趣,也不代表自己真的就会忽视眼前别人的痛苦,只不过是因为船舱外面太过刺眼的白炽灯光将甲板捕到的一堆白色的东西照得更加夺目,所以自己才会首先被那些东西夺走了注意力。因此游勘觉得自己只是被生理上的不可抗力影响到了而已,只要自己集中精神,一定可以做出符合社会上正向且正确价值观的行为,即对其他人类个体富有同情和关切,尤其是对方正在遭受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痛苦的时候。
这样想着,游勘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显然更吸引自己的那堆网中的鱼虾中抽离,将注意力放到甲板上那群人类身上。她看到那群人此时已经不再混乱地移动而是在某个位置聚集成一团,她猜想或许是有人受伤了。但由于围着那里的人身体的遮挡,游勘并不能看到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其间破碎的声音将琐碎的信息不断抛到外部的空间中,被游勘艰难地捕捉。
“老田,撑住喽!”
“我的手!我的手!”
“别慌!别慌!”
……
一开始许多人混杂的声音就这么胡乱地传入游勘的耳中,但很快那些嘈杂的人声就只剩下被那群人围在中间的位置发出的单调的痛苦呻吟声代替,这声音夹杂在同样单调的渔船发动机的轰鸣声里。
游勘依旧半撑着身体朝出事的地方望去,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做点什么,或是至少起身到那边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表达一下自己这个陌生人对他们的关心,或是索性直接装睡好了。
直接装睡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在自己的脑中,就让游勘的情绪急转直下,心中深深煎熬,仿佛是面对自己的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她近乎自虐式地利用情绪折磨自己,用类似现在这样的诸多莫名奇妙的道德规范拷打自己的精神世界。她并不是一个圣人,甚至不算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但她却贪心的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自己心中的完人。
这样拧巴的游勘,除了内心世界的拷打,自然也会被外部更加倍地折磨,然后继续拷打自己,以至于变得越来越拧巴,再接着被外部的世界折磨,如此循环加强,直到她整个人被彻底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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