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笙不语

　　北辰心理工作室团队到达，和校方进行互相介绍。

　　“首席危机干预专家程博士、家庭治疗师林专家、儿童治疗师章老师、创伤治疗领域杨专家……”
　　校领导们单听这阵容，就觉得有保障。

　　一行人进入礼堂不久，里面就传来孩子们的互动声，显然大家状态也越来越放松。
　　随行助理拍摄的视频里，孩子们在巨大的画布上埋头作画，转发到二年一班班群里，家长们纷纷放下心来。

　　在医院住院观察的云慧老师，目送杨专家离开后，点开手机置顶联系人，说了今天的惊心动魄。

　　对方大长串询问过伤势和陪护，以及校方后续处理后，这才放缓了发送信息的速度。
　　感受到关心，云慧老师心中一暖，提起闻初岁用弹弓救下她的事。

　　“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闻初岁，像个策马持弓的女将军。”
　　“明明是个二年级小姑娘，却让我觉得很安心。”

　　对方状态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会儿才明确回复。
　　“我要是猜得不错，小岁岁的弹弓是闻声笙教她的。”

　　云慧老师面上难掩惊讶。
　　“你怎么知道？副班搭子才发消息告诉我，说是闻初岁当着警察和老师的面，示范了一次组装弹弓和精准发射的高光场面。”

　　对方发送了个‘能掐会算的白胡子墨镜老头’的表情包。
　　“因为我知道闻声笙会弹弓，是外婆教给她的，也算是家传绝学了。”
　　“闻声笙初中那会儿，和上高中的姐姐周末去江边玩，结果碰上了个变态暴露狂，光天化日脱裤子，试图用狰狞的性·器官恐吓别人，满足自己扭曲的兴奋感。”

　　云慧老师：老人地铁看手机.jpg

　　“当时江边路人不少，很多都是周末散步的学生，那个变态暴露狂一亮相，着实吓到不少人。”
　　“有的捂眼，有的尖叫……有的怔在原地，可能大脑处于空白。”
　　“而闻声笙提醒身前的姐姐闭眼，就摸出包里弹弓，用橡皮泥瞄准发射，来了招‘鸡飞蛋打’。”

　　云慧老师：这画面感，莫名觉得很解气是怎么回事？
　　她兴冲冲追问道：“那岁岁小姨就一点都不害怕？”

　　毕竟面对危险，害怕是人的第一本能。
　　扪心自问，她被犯罪嫌疑人持刀砍伤的心理也是害怕。

　　“有人问过闻声笙？她说有什么好怕的，美术课本上的雕塑图片大卫，人家还是一·丝·不·挂的那种，有些人心理变态身材还不如雕塑。”

　　云慧老师：好有道理。
　　大概是八卦解千愁，她越聊越轻松。
　　身上也没了那股焦躁、惶恐、不安和后怕，“后来呢？”

　　“后来，对方扰乱治安，我方正当防卫啊。”
　　“不过比起你今天遇到的罪犯，暴露狂应该甘拜下风，毕竟他只是视觉骚扰，还上升不到人身伤害和绑架劫持的程度。”

　　“慧慧，我查过了，为你提供心理疏导的工作室很有名，所以千万不要憋着，好好配合心理师，去正视和慢慢修复你的心理创伤。”
　　“也欢迎你随时跟我诉说。”

　　云慧老师无声攥紧手机。
　　她也是人，不是铁打的。左臂缝合包扎后的伤口，随着每一次的呼吸都在疼，像是血管里游动着细细密密的银针，而这种痛楚是过去几十年从未有过的体验。
　　年轻的班主任，终是没忍住眼底的水汽，别过脸小声啜泣起来。

　　门外，送走专家的陪护老师驻足。
　　轻轻掩上面前细长的门缝，留给成年人宣泄的空间。

　　江洹一小。
　　经过团体干预，儿童治疗师章老师和家长们强调注意点后，家长们终于可以接走孩子。

　　礼堂侧廊处。
　　Laurent举着相机取景，突然怪叫一声，示意应少冲自己看。
　　这么神秘？
　　应少冲透过相机往下方广场看，岁岁小朋友左手牵着闻声笙，右手牵着一位……职场丽人。

　　Laurent摸着下巴，仿佛柯南附体。
　　“真実はいつもひとつ！”
　　“岁岁右边那位，是她的律师Mommy.”

　　应少冲：……
　　不然呢？
　　还能是她的律师Daddy？

　　目送闻声笙渐行渐远，应少冲手指扣紧栏杆，眼中弥漫出丝丝遗憾。
　　中午那会草坪椅上，她像只晒太阳的猫在打瞌睡。
　　明明手腕近在咫尺，只要自己伸出手指，就一定能探到她的脉象，从而听到她身体血液流淌的回声。

　　可他还是犹豫了。
　　因为上次试探，闻声笙很是戒备。
　　想到这里，应少冲不自觉喉头滚动，他闭眼压下那股升腾的烦躁。

　　不着急，慢慢来。
　　他告诉自己。

　　——

　　回到家里，为奖励小姑娘的勇敢，闻声笙从房间拿出一张卡。
　　岁岁看清卡面的手绘字体后，忍不住惊呼道：“言出必行卡！初律帮我看看，是不是言出必行卡？”

　　想她闻初岁长到七岁，才见到声笙独家出品的‘言出必行卡’。
　　顾名思义，持有这张卡就能让声笙，在可兑现范围内，无条件履行一件事。

　　之所以询问初律，那是因为老听初律提起，但岁岁从没见过。
　　甚至她觉得，初律说有过很多张言出必行卡，完全就是在捏造事实。

　　初弦看向卡面，似乎勾起什么往事，眼底隐隐浮起黯然，却又很快掩饰不见。
　　彼时岁岁捧着宝贝卡寻地方珍藏，闻声笙起身往玄关处换鞋，要去店里赶工，谁也没留意到她的不对劲。

　　闻声笙刚出门，就碰到楼梯口的陌生大叔。
　　对方一脚踩在身侧楼梯上，腿面架着方方正正的纸箱，右手举起做按门铃状。
　　只是没想到，门恰好开了。

　　闻声笙浑身戒备里，大叔察觉到她的神色，忙推了推眼镜自我介绍。
　　“你好，我，我是那个……”
　　【拒绝推销。】闻声笙举起手机示意，反手就要关门。

　　“我不推销，我，我是楼上……”
　　大叔欲言又止，食指比划着头顶。
　　上方楼梯口响起拐杖声，接着是楼上邻居王奶奶苍老的嗓音，“声笙啊，那是我女婿，周至的，家里有猕猴桃果园，特地来给我送猕猴桃的。”
　　“分你一箱，谢谢你帮我修风扇。”

　　眼镜大叔配合点头，抱起纸箱塞给她，扭头跨步疾上楼梯。
　　这架势，简直不容拒绝。
　　闻声笙抱着纸箱，箱顶上还印着‘绿色鲜果’之类的标语，转身就看到姐姐初弦。

　　初弦接过手掂量，“这份量，估计有十斤了吧？”
　　闻声笙看向快递面单，上面标着5kg，佩服的朝她比赞。
　　初弦放下猕猴桃，由着岁岁拿快递刀拆箱，打开是垒得密实的猕猴桃，各个都套着泡沫网套，最上面还有张宣传单，和单独包装的猕猴桃开果器。

　　见她要关门，初弦追问道：“修风扇是怎么回事？”
　　闻声笙口型道：【插头烧坏了，换新插头，接线很简单。】

　　说到这，闻声笙拍手，她忘了给钱啊。
　　插头才几块钱，何况王奶奶还给了她钱，这猕猴桃一看就不便宜。

　　楼上传来清脆关门声，闻声笙就知道上门塞钱不可行，索性拿走宣传单，要是猕猴桃放软了味道不错，就贴在店里推广一下。

　　初弦目送她下楼，折回家时岁岁在研究猕猴桃开果器。
　　她唤了声岁岁，小姑娘看过来时，郑重其事道：“岁岁这次做得很好，声笙刚才夸你勇敢，而我只想夸你机灵。”
　　“知道提前报平安，没有让声笙担惊受怕。”

　　“初律干嘛这么严肃，你要我好好照顾声笙，我可是认真的。”
　　岁岁拍着胸脯保证，初弦忍不住心中一暖，轻轻抱住小姑娘附和，“好，我们一起照顾声笙。”

　　初弦行程很赶，抽空回来既是看岁岁，又想催闻声笙去拔智齿。
　　只是闻声笙跟她打游击战，神龙见首不见尾，家里店里都没影，赶往机场的路上，初弦输入内容点击发送。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等着。

　　闻声笙收起手机，从转角米线店回到不言旗袍。
　　一到门口就被夏天生拽住，“声笙姐你可回来了，赶紧过来瞧瞧……”

　　瞧什么？
　　难不成初律给她来了一招回马枪？
　　闻声笙咽了咽口水，却在看到转角处四箱猕猴桃的时候，双眼‘嗖’地瞪大了，目测大小跟家里收到的差不多，估么着单箱也是十斤起步。

　　初律为了报复她，竟然买了这么多猕猴桃。
　　是想她吃到智齿爆疼，然后不得不去医院吗？

　　夏天生戳破她的‘姐妹阴谋论’，主动介绍道：“中午饭点，张队长来了一趟，从车上搬下来这几箱猕猴桃，说是替伙计们顺道送来，让你留着慢慢吃。”
　　闻声笙“……”

　　她第一想法是，还好不是姐姐。
　　至于张叔嘛，其实是当年被外公救下的溺水孩子之一，如今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

　　“张队长还说，你有他电话，有什么事直接说，千万别跟他客气。”
　　“对了，张队长临出门前留了个红包，说是给岁岁的压惊钱，不准拒绝。”

　　眼前猕猴桃，手里是红包。
　　闻声笙惆怅的叹了口气，这么多猕猴桃，什么时候吃得完啊？

　　猕猴桃这种水果，没熟的时候都很生，但成熟的时候一波冲。
　　主打一个措手不及。

　　一想到往年的场景，闻声笙就痛定思痛。
　　趁着猕猴桃没熟，赶紧送人。
　　夏天生带走一箱，云慧老师一箱，再给巷子邻居们分一分……

　　正盘算着，周航妈妈前来道谢，手里还拎着箱猕猴桃。
　　又见猕猴桃？
　　闻声笙两眼一黑。

　　周航妈妈回到江洹后，就凭自己手艺开了家面馆，娘家爸妈搭把手，生意也是相当不错。
　　谁知道前夫竟闯进校园犯罪，周航妈妈简直快崩溃了，她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多思多虑，连笑意都透着苦涩。

　　“怎么能不来一趟呢？”
　　“那个天杀的祸害，拿刀砍伤老师吓到学生，还劫持自家儿子，简直就该下地狱。”
　　“要不是你家岁岁厉害，拿弹弓挡了那么一下，只怕云老师……我至今都不敢想后果，岁岁救的不止是老师，还是我们家航航，我当然要来道谢。”

　　“岁岁小姨，不怕你笑话。”
　　“我就想安安生生过日子，把航航抚养长大，给爸妈养老送终，就，就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可还是被搅得一塌糊涂。”
　　周航妈妈噙着眼泪，接过闻声笙递的纸巾，情绪更加失控。

　　闻声笙不能说话，但她清楚，周航妈妈是在倾诉。
　　而她，愿意倾听。
　　茶水续了几次，周航妈妈拦住夏天生的动作，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整理情绪后告别。

　　夏天生感性到眼眶红红。
　　“声笙姐，都说‘有妈的孩子像块宝’，还好周航被妈妈抚养，而不是跟了爸爸。”
　　闻声笙抽了张纸巾给她，拍着她肩膀无声安慰。

　　转头看到周航妈妈拎的果篮和猕猴桃，表情都变得勉强。
　　真没人能送了，这下怎么办？

　　岁岁表示她认识了位大朋友，能帮忙分担。
　　闻声笙抱着小姑娘亲了亲，她家岁岁简直就是及时雨。

　　被邀请入店的Laurent，也没想到岁岁要他上门……自提。

　　自诩领先应少冲一步，激动到眉飞色舞的Laurent，都想好了怎么和闻声笙做自我介绍，一定要优雅而不失风趣。
　　却在对上堆放的猕猴桃时，脱口而出。
　　“W……闻声、不、闻老板是要改行开水果店？”

　　他那嘴里，像是含了颗烤熟的栗子，烫得舌头都伸不直。
　　从W到闻声笙再到闻不言，情急之下喊出闻老板的称呼，好在没暴露所谓的W名号。

　　闻·W·声笙·不言·老板：……
　　比起改行开水果店，她更好奇岁岁怎么认识的大朋友。

　　等Laurent扛着箱猕猴桃离开，岁岁说起交友经历。
　　她们班周航是被罗先生和应助理所救，她就觉得对方很厉害。
　　两人聊到吃食，更是心有灵犀。

　　闻声笙挑眉，怎么个心有灵犀？
　　岁岁道：“罗先生吃不惯咱们这的浆水鱼鱼，说有股说不上的酸气，好巧，我也吃不惯；我说我吃不惯璟城的豆汁儿，吃着也是一股酸气儿，罗先生说他也吃不惯。”
　　“声笙你说，是不是很心有灵犀。”

　　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让闻声笙哭笑不得。
　　等等，对方进门时的介绍是英文名Laurent，为什么岁岁叫人家罗先生？

　　“我问出来的，”岁岁昂首挺胸，“他明明有中文名却藏着掖着，一副不如英文名好听的架势，岁岁当然不惯着。”
　　“对了，罗先生的全名是罗浮春，是不是很有趣，学校里就没重名的诶。”

　　闻声笙眨眼，当然不可能重名啊。
　　【罗浮春，可是古代酒名。】
　　就算有重名，少了‘罗’姓，也是没效果的。

　　“酒名？”
　　【三山咫尺不归去，一杯付与罗浮春。】

　　闻声笙将诗句写在纸上，让她自己读。
　　小姑娘摇头晃脑的品诗，捏着便签本好奇道：“这么看来，‘罗浮春’不止是有趣而是好听了，奇怪，他干嘛自称Laurent而不要中文名呢？”

　　扛着猕猴桃回家的Laurent，感觉鼻子有些痒。
　　他仿佛外出打猎，得胜而归的首领，拍着箱子道：“知道这是什么吗？是W送给我的见面礼。”

　　应少冲看向猕猴桃。
　　默默评价：生猕猴桃，一定很酸。
　　Laurent聊发少年狂，很快就有了安排，“我要用来研究猕猴桃调酒的新配方，到时候请W品尝，至于岁岁嘛，小孩子不能饮酒，但是可以喝鲜榨果汁，你觉得怎么样？”

　　应少冲：“虽然猕猴桃性寒、味甘、微涩，但能调中理气、清热生津、解烦止渴……”
　　Laurent掀了掀眼皮，“说点外国友人听得懂的人话，OK？”

　　开口闭口跟念经一样，也不考虑他的阅读能力，纯显摆啊？
　　应少冲顿了顿，直接手势比了个OK，潇洒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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