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肖云松他们去主水河游泳回来后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一，一切看起来跟以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早自习时，教历史课的孙老师来找肖云松去帮忙批阅上次历史阶段测试的试卷，他是班上的历史课代表，所以每次考试后孙老师一个人批阅试卷忙不过来时，便会找他去帮忙，对此肖云松已经习惯了，帮孙老师改完试卷回来时，早自习已经下课了。梅利和任华都不见了踪影，心想着他们大概已经是去吃早饭了，此刻必定是在学校食堂里，这样想着，肖云松于是一个人径直去了食堂，想着在食堂或许能碰见他们二人，因为以前他们吃饭几乎在天天在一起的。可当他到食堂的时候，竟然也没有看见他们，肖云松心里开始疑惑起来，难道是他们今天又到外面去吃了？那也应该跟他打个招呼啊。就这样在疑惑不解中肖云松一个人独自吃完了早饭，心下想着呆会儿去教室再找他们算帐。
　　当肖云松吃完早饭来到教室里时，他才发现了情况并非他刚才想像的那样，偌大的教室里坐满了同学，赫然却有四个位子是空着的，一个是他自己的位子，另外三个空位子，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梅利、任华和邱久英三个人的座位。肖云松心下狐疑不已，等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定后，同桌何伶俐立刻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何伶俐在高二一开始就跟他同桌，后来就一直没有变过，这个瘦弱的女孩子一开始并没有引起肖云松特别的注意，只是作为一般同学一样对待，但在后来的日子里，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孩子行为有些怪异，碰到一点事就大惊小怪，胆小如鼠，用梅利的话来说就是她的状态就如同是一只受过惊吓的小鹿，眼睛里永远透露着一丝惊惧与不安，所以当此时何伶俐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肖云松时，他对此并不以为意，只认为那是她正常的反应。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见何伶俐还在盯着自己，肖云松没好气地问道。
　　“你们几个家伙周末没干什么坏事吧？”何伶俐没头没脑地突然这么问了一句，眼睛死死地注视着肖云松，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问题的答案一样。
　　“莫名其妙！”肖云松忿忿地答道，他知道何伶俐嘴里的“几个家伙”自然是指的他和梅利、任华三个人，因为平时他们三个人一直是混在一起的，全班同学对此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早自习你被孙老师叫走后不久‘秃子’……沈老师就把梅利、任华和邱久英三个人叫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何伶俐在说到“秃子”两个字时停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不妥，立刻改口成沈老师了。
　　肖云松心里暗自发笑，“秃子”这个外号是他们几个人最先给班主任沈老师取的外号，后来慢慢在所有同学中都传开了，想不到自己的同桌竟然在说到班主任时也脱口而出地叫出了这个外号，想到这里他不觉有些得意起来，但刚才何伶俐所说的情况却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那有说是什么事情吗？”肖云松紧接着问道，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毕竟他想从何伶俐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态度上自然不能再傲慢了。
　　“不……不知道。”何伶俐变得结巴起来，声音也突然沙哑了，好像喉咙被人掐住了一般。
　　肖云松陷入了沉默与不安之中，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在这时，教室的后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三个熟悉的身影依次闪了进来，正是梅利、任华和邱久英，三个人都低垂着头，神情沮丧，显得惶恐不安，坐回到自己座位上后，梅利向肖云松投来绝望而愤怒的目光，肖云松的心猛地一沉，大呼不妙，知道必定是事情已经败露，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不迭。
　　原来上周末他们四人去主水河烧烤时的那只母鸡，其实是上周四的傍晚他们三个人从一个老师家抓来的。学校里有很多老师都住在学校，所以一些老师的家属平时就会在学校里种种菜，养养鸡，其中有一个老师家属养的鸡就在肖云松他们宿舍楼的前面。就在那天三人商议定要去主水河游泳烧烤的事情后，第二天傍晚，三个人吃完晚饭后又聚在了宿舍楼前，为烧烤材料的事发起愁来，这时梅利看到宿舍楼前有一几只鸡在四处觅食，不禁心念一动，嘴里叫了一声“有了”，便把自己的想法跟肖云松和任华两个人一说，计划周末抓一只鸡去作为烧烤的材料，一开始任华和肖云松两个人都很犹豫，毕竟这种事一旦东窗事发，被学校老师和领导知道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但最终还是禁不住梅利的挑唆，决定冒险一试。以肖云松的个性，本不想参与，但念及三人的关系非比寻常，最后在他们的软磨硬泡下，同意替他二人放哨把风，具体捕捉的工作由梅利和任华两个人完成。
　　那天三个人抓鸡的活动进行得还算顺利，本以为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会出什么大事，却不料今日竟异变陡生。刚才三个人被“秃子”叫去问话，肯定说的正是这件丑事。
　　肖云松正想着，突然教室的前门又“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秃子”的圆脑袋随之探了进来，眼睛径直就朝肖云松看去。
　　“肖云松，你跟我出来一下！”“秃子”发话了，脸上的神情无比诡异。
　　肖云松一怔，缓缓起了身，面无表情地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同学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着所发生的事情，但却又不敢向梅利他们三人求证，因为此时三个人都脸色铁青难看之极。
　　一切正如肖云松所预料的那样，“秃子”把他叫到了教导主任办公室，开门见山就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天他们三个人抓鸡的时候，旁边有一个不知是哪个班的同学偷窥到了这一幕，事后就向养鸡的那个老师告发了此事，自然而然地，“秃子”和教导主任相继都知道了这件事。今天先是梅利他们三人被找去谈话核实情况，在事实面前，一一都交待了实情，而念在肖云松在这件事是是从犯，加上他平时在学校的一贯表现，老师都认为对他应该从轻处罚，所以到最后才找到他去交待情况。
　　这件事最后的处罚结果是：梅利和任华被勒令停课两周，回家作深刻反省；邱久英在这件事中因为不知情，事后积极配合老师核实情况，不予处理；而肖云松则受到了严重警告和深刻检讨的处罚，梅利和任华都被勒令由父母来学校将他们二人带回家，而肖云松则被要求必须由家长来校聆听学校的处理通报。
　　那天下午，肖云松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学校的，他只记得，他是在同学们惊疑和不解的目光中离开教室的，他的同桌何伶俐更是对他的离开惊得目瞪口呆。
　　一路上，他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回家后要如何向家人述说这件事，他记得那时候他是在村民们艳羡不已的注视下离开村子的，他曾经是整个村子的骄傲，此时此刻，却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回家去向自己的家人去谈论这件令人蒙羞的事，没有载誉归来和衣锦还乡的喜悦，有的只有落漠与焦燥的神情。多个让多少农家的孩子都魂牵梦系的学校，曾几何时不也是自己心中孜孜以求的么？多少次在肖云松的脑海中都想像着自己终于迈过了横亘在自己面前的又一道坎，如愿以偿地到江城上大学，像自己的表哥一样，命运终于得以彻底改变。记得在他即将离开家乡到邾城来上学前的那个傍晚，在家乡通往邾城以及更远地方的那条公路上，他在暮色中邂逅的那个白色身影，那个曾经时常出现在他少年时代夜晚梦中的那个美丽女孩，那天他走到那个女孩面前时，发现她脸上一脸的迷惘与惆怅，面色凝重异常，跟肖云松一样朝那条公路延伸的方向遥望着，凄婉无比，全然不似往日脸上时常笑意盈盈的样子。
　　“我要离开这里了。”肖丽幽幽地说道。
　　肖云松听到这句话时一怔，这句话听起来那么熟悉，在他中考结束前那天夜里的那个梦中，那个女孩不也是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么？但那分明是一个梦啊，梦与现实此刻竟离得如此之近，肖云松惊愕不已。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去哪里啊？”肖云松一连串的问题问道，充满了好奇。
　　“我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可是我不喜欢他。”肖丽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幽怨。
　　“啊！？”肖云松一声惊呼，农村的孩子都比较早熟，加上他已经十五、六岁了，这个年纪对于感情的事已经不是十二、三岁那个一知半解的年龄了，所以他可以明白无误地理解肖丽的话。他吃惊的并不是肖丽的妈妈为她介绍对象这件事，因为在农村，像肖丽这个年纪如果辍学在家的话，介绍对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早点定下终身大事可以让父母减少一些负担。他吃惊的是肖丽对于父母的安排所采取的态度和应对的方式，面对父母的安排肖丽无疑是采取了一种叛逆的对待方法——逃离自己的家。肖云松不禁开始暗暗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十七、八岁的花样年华，依然是那一袭白色的连衣裙把她婀娜的身姿展现得美仑美奂，肌肤如凝脂一般仿佛吹弹可破，秀发如云，只是此刻在她眼神中却充满了刚毅和决绝。
　　“那你准备去哪里呢？”肖云松忧心忡忡地问道。
　　“去广东打工！”肖丽毅然决然地回答着，又情不自禁地朝着公路向远方看去。
　　“一个人么？”肖云松见她似乎已打定主意，急忙问道。
　　“恩！”肖丽坚定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忽然放着精光。
　　“你过两天就要去邾城了吧？”见肖云松没有说话，肖丽又接着问道。
　　“后天就走。”肖云松回答道。
　　“你真幸运，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肖丽说着，脸上充满了羡慕的表情。
　　肖云松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公路延伸的方向，眼睛里透露着无限的希冀和遐想。
　　“你会想我吗？”又一句似曾耳熟的话从肖丽嘴里传了过来，肖云松猛地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肖丽，在曾经的那个梦中，她也同样地这样问过自己。
　　肖云松一时语塞，此时此刻，他依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虽然已经懂得男女之间的感情之事，却没有应付处理的经验，就如同食客虽然对品尝美味能够津津乐道，但却不谙它的制作之法一样的道理。但是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无法去掌握的人，又能轻易地对别人作出什么承诺呢？既然如此，沉默似乎是肖云松此时最好的选择，等到自己有能力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吧，肖云松心里这样想着。
　　肖丽带着哀怨的神情慢慢地朝家里走去，肖云松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后面，目送着她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夜色中，天已经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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