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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西北的冬日昼夜交替明显,夜幕低垂时分,庄迭和慕华年躺在安静的沙山上赏月。
今天的月亮很给面子,他们踏进景区尚有浮云遮望眼,等庄迭累了想要休息的时候,月亮从幕后来到台前。
冬天的鸣沙山游客不多,可能此时的天气对于庄迭这样的南方人来说终究还是太有挑战性了,从步履停下开始,慕华年能很明显感觉到他在发抖。
两个人并排躺着,庄迭周遭的沙会发出细碎的声响,若是旁人或许不会察觉,慕华年却朝庄迭靠了靠,“冷了就回去,盯一晚上月亮,它也不能是你的。”
“至少我看着它的时候,它属于我。”
庄迭说话的声音还在发抖,他自己也察觉到了,再加之浅浅的笑声,听起来有些可怜。
“你夏天的时候来过吗?我朋友圈有人来听过音乐节,说是氛围很好。”
“来过,”慕华年点头,“初三的夏天来的。那时候环线没火起来,没有这些设施,没有音乐节,也没有那么多人,和现在更像一点。不过整体来说夏天的鸣沙山是更活泼,可能它也冬眠。”
庄迭听得出慕华年在逗他,他转头,眉眼弯弯盯着眼前的人。他们所在的位置离路灯有些距离,庄迭只能借着月光描摹慕华年的轮廓。
“其实你也变了。”
“嗯?”慕华年的回应带着倦意,庄迭继续说,“但我也不确定,我只是觉得,从前的我可能并不是真的认识你。”
沙山上的两个人慢慢被沉默的冬风侵蚀。
庄迭闭着眼感受自己体温的流逝,然后再借着和慕华年一点点的接触,偷来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关于庄迭的话,慕华年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
“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别吹感冒了。”
可能真是前一夜吹了风的缘故,庄迭次日再开口的时候带着鼻音。慕华年趁他洗漱时去药店买了冲剂,顺便把酒店的自助早餐打包了几样带上楼。
“吃完把药喝了。”
庄迭从浴室探出头,他刚洗完头,湿漉漉的头发垂在额前,慕华年没等他回答,伸手把他的脸推进去,“吹干再出来。不然我们直接可以原路返回了。”
紧接着慕华年就听到了吹风机的嗡嗡声,其中夹杂着庄迭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他反应了一会,索性走进浴室,问:“没听清,重说。”
庄迭把吹风机暂时关掉,“我说,你怪我吗?”
“怪你什么?”
“怪我明明很冷还非要吹风,怪我犟?”
慕华年摇头退出卫生间,庄迭听到他在倒热水,然后是筷子搅拌冲剂时与玻璃放出的碰撞声,“你昨天很快乐,对吗?”
“嗯,很快乐,近几年第二快乐的一个晚上。”
慕华年略过了庄迭口中的那个第一,答道:“那就行。”
过了十分钟,庄迭收拾好从卫生间出来,慕华年坐在酒店的小餐桌边盯着他。
“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吗?”
庄迭走过去,看了看桌上的早餐,有他喜欢的奶黄包、烧卖和无糖豆浆,还有一颗已经剥好的白水蛋,他一边问一边用吸管喝豆浆。
“想听我说什么?”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宽容?”
庄迭咬了一口奶黄包,内陷的甜蜜充斥着他的口腔,中和掉牙膏残留的薄荷味。慕华年斜靠在座椅靠背上,像是在盯着庄迭,又像是在发呆。
“不是我对你宽容,”慕华年开口,“是因为你的行为,只有你能负责。”
庄迭好像被见底的豆浆烫了一下,他皱着眉,没说话,拿起那颗鸡蛋吃。
“吹风了冷的是你自己,感冒了难受的是你自己,我需要负责的那部分是最无关轻重的,我当然可以轻飘飘说一句‘那就行’。”慕华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是的,”庄迭当即反驳,“你构成了最重要的那部分,你不存在,这个旅行就不存在,我的快乐就不存在。”
庄迭意识到了这个话题在危险的边缘,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以为慕华年的话会终止在“责任自负”,可他后面的话又给庄迭铺了一层台阶,就好像只要庄迭愿意,他还愿意扮演男朋友的角色。
可这不对。
庄迭察觉出了更深的不对劲。
他想要的不是扮演着庄迭男朋友的慕华年,而是一个真正的慕华年。
忽然间,一切变得可悲起来。
庄迭嚼着嘴里的食物,混着还有些烫口的冲剂一起下肚。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他不知道从前的他放不下的,是慕华年的爱,还是慕华年这样的爱人。
“庄迭,要不我们就这样开车走吧,走到哪是哪。”
慕华年再次开口的时候,庄迭如梦初醒,他反应了几秒,点头,却又问:“那你的计划呢?”
“不要了。”
一句“不要了”,让原本沿着青甘环线的导航找到了一条名为大通河的水域,慕华年关掉语音提示,只保留了地图上的交通情况显示。
他们沿着好似永远望不到尽头的河一直往前开,错过了人们口中叹为观止的翡翠湖和德令哈,却为某些不具名的荒原停留。
庄迭的相机里捕捉到的,是游牧民族遗留下的痕迹,是动物迁移的足迹,是生命存在过的证据。
在慕华年一个人向前走的时候,庄迭的相机也小心翼翼地记录着他。
那是一个论谁望去都会觉得孤独的背影,他几乎要与这片黄土融为一体,可在庄迭的取景框里,这个背影的孤独有一个别名,叫爱人。
车载蓝牙连接着庄迭的手机,一望无际的原野,曲调悠长。
不知道是不是真因为那一夜鸣沙的风,接下来几天庄迭都觉得头晕,一种不真实的恍惚将他眼前的景色铺陈开来,可他转头的时候,慕华年就坐在他身边,左手倚靠着车门,右手握着方向盘。
即便是梦,庄迭都不敢梦到这个程度,太奢侈了。
“前面我们就要和大通河告别了。”
慕华年指了指车窗外的路,这条和他们并行四天的河,与他们即将要选择的大路在某一个交汇点就此分离。
他们不能任性到追着一条河去无人区,大通河也不能为了陪伴而修改千年的路径。
谁都有谁的路要走。
庄迭因为吃过感冒药的缘故,这几天都没有摸方向盘,在慕华年出声前他正昏昏欲睡,听到声音后开始迷蒙地张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还会再见面吗?”
“会,”慕华年向右打方向盘,大通河与他们越来越远,“等看到青海湖,你可以和它聊聊。他们也曾经走过一段路,然后又分开。”
“再不济你对着海喊一声,回应你的,就是大通河。”
此时音响里放着《It's Always The Little Things》,歌手唱到“What does it mean if we give up,How can I still feel this love for all that we’ve been through,And I don’t know what I should say……”,庄迭跟着轻哼,突然开始流泪。
慕华年从侧边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庄迭笑了,慕华年也跟着笑。
在离曾经最远的今天,他们短暂地找到了曾经的彼此,至于明天会怎么样,交给明天。
“那个,是青海湖吗?”
不知道又开了多久,久到天色垂墨,庄迭昏昏沉沉睡了两觉,再睁眼的时候不远处有隐隐波光,他一边问,一边看车载地图。
“我们今晚住哪?”
“我要先回答哪一个问题?”
此时的慕华年好像比以往更有耐心,语调轻扬,透露着庄迭不解的愉悦。
“都可以,”庄迭看着他,“不过你可以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也还好吧,我最近不都是这样吗?”
不一样。庄迭没有戳穿他,也没有继续追问,慕华年就自顾自说:“第一个问题,前面那个是湟水,我们要沿着它开一段。第二个问题,我们的目的地是西宁,今晚住那。”
“又回到你的计划了吗?”
“当计划被打破时它就不存在了。可走着走着,说不定就回到原路了。”
庄迭在这一刻彻底清醒。
他也并没有要慕华年回头去找二十二岁的庄迭。
二十七岁的庄迭会在慕华年的人生路上等着他。
这样……也可以吧?
然而夜色确实太黑,庄迭又错过了青海湖。他们从两片水域的夹缝中穿行,路过青海湖的时候,湖在慕华年那一侧,而庄迭转头的时候只能看到慕华年。
两个人到西宁已经是晚上十点,可西北的城市好像都能将白天的热闹延续到了深夜,又或者十点在这还称不上夜晚。
慕华年开车经过一条小吃街的时候听到了音乐,看到有人群在围着跳舞。
“吃夜宵吗?”
庄迭点头,慕华年将车停到路边,两个人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小姑娘拦住。
“哥哥!买花吗!”
小姑娘梳着小辫,穿着民族服饰,眼睛亮亮的,几乎扑到了庄迭怀里。庄迭笑着扶住她,问:“我买花送给谁呀?”
“你说呢?”
小姑娘倒是机灵,直接将花递到了慕华年手边。慕华年皱了皱眉,看起来有点凶,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却未收回递花的手。
“多少钱?”
小姑娘意外地看着慕华年,他接过花,同时从口袋里拿出加油站找的零钱,“现金可以吗?”
“可以!三十块!”
其实这束花在西北的寒冬里已经被递给过无数人了,在搓摩中慢慢消散了光彩,值不了三十块。可慕华年没有还价,他抽了一张十块和一张二十给女孩。
“永远幸福!”女孩说完攥着钱跑远。
慕华年低头看着手上的花,有玫瑰,还有一些随便从花圃摘的,包装也算不上多精美,比不上庄迭从前送他的任何一束。
“你要吗?”
慕华年语气轻松,他没动,也没看庄迭,可是庄迭脸上的笑容慢慢堆起来。
“难不成是买给自己的吗?”
“不行?”
庄迭没有再嘴硬,伸手接过花束,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三十还是有点贵了。”
过了好久,庄迭忽然开口,慕华年轻笑一声,“现在才反应过来?”
“不是,我当时就觉得贵,但是你动作太快,我要是开口,岂不是驳了你的面子?”
慕华年笑了笑,“都不容易,再加上节日溢价,正常。”
节日。
庄迭怔忡,后来他们路过一家咖啡馆,橱窗贴着“情人节特惠——情侣第二杯半价”,他才反应过来。
才三年,他就忘记了二月十四是情人节,明明从前是他最喜欢追着慕华年讨要各种节日礼物的。
庄迭此时再端详手上的花,那些被风霜掠过的花瓣好像更加脆弱。
“很久不过,忘了。”
慕华年应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带着庄迭走进一家烤羊肉店。
“吃什么?”
慕华年递来菜单,庄迭手里的花显得突兀,可他的确一刻也不想放下。
“你点吧,我饿了。”
慕华年嘴角弧度加深,他指着菜单和老板报了几个名字,回头时,庄迭仍对着花发呆。
“就这么喜欢?”
“嗯。”庄迭用手指摸了摸花瓣上的痕迹,“因为是二十七岁的庄迭,收到的第一束花。”
慕华年点了点头,拆开一次性餐具给庄迭倒了红枣茶,然后抽了三张纸巾平铺在桌上,向庄迭伸出手,“给我吧,先吃饭。”
庄迭没有执拗,他把花递过去,手指抽离的时候擦过慕华年的手腕。
“你走了,院子里的花呢?”饭吃到一半,慕华年看到桌上的花后突然问。
“房子卖了。”
“为什么?”
庄迭端着桌上的红枣茶喝了一口,“房子越大,显得我越落寞。张叔走了,你也走了,我晚上上厕所都能听到自己的回声,瘆人。”
慕华年其实也很喜欢那一院春色。他在那儿和庄迭滚了一身泥土,两个人都把对方种在土里又养了一遍。
“现在我住的房子离公司近,离你学校也近,我有时候晚上会去莱顿逛逛。”庄迭继续说,“我们俩住够了。”
慕华年什么也没说。
在二月十四的最后半小时,他们回到酒店。
庄迭依旧捧着那束花,他先是把花放在自己床头,后来又觉得不妥当,找了一个饮料瓶接了半瓶水。
他不知道这看上去就脆弱的花还能活多久,但他想让它哪怕多活一秒也行。
慕华年就靠着床头看他忙忙碌碌,没有评价,没有调侃,酒店昏黄的灯光带着独有的温柔。
二月十四,平静的一夜。庄迭在道了晚安后偷偷溜下床,亲吻了玫瑰,也亲吻了慕华年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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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词的意思:
若连我们都选择放弃,那将意味着什么?
为何我们曾经的爱恋仍萦绕在我心间,
而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