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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喜(四)
三日后。
辰时刚过,方国公府大门前便人头攒动。看客们窃窃私语,目光随着移动的轿子寸步不离。
宁长乐坐在轿内,听着轿外传来如针一般的言语,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抖动。
有谩骂他抢夺长兄爱情,有怜悯他身为男子入赘,当真是羞耻。
可他哪有的选。
即使有的选,也是二选一。
轿子稳稳落地。
在小厮的搀扶下,他躬身而出。抬眼望去,方国公府的牌匾红绸缠绕,灯笼摇曳。恰在此时,噼里叭啦的鞭爆声响起,朦胧的烟雾缭绕,看客们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欢欣鼓舞,皆在沾染这份喜气。
可也有人抱着自己默默退出人群,生怕沾染这“喜气”。
他面无表情的收回眼,提起衣摆跨过火盆。在小厮的指引下,步入前厅。
厅中红毯铺地,红烛灼灼。
司仪高亢的声音响起,宁长乐眼尾微泛起红。
自从答应入赘,他便知道,尊严如泥被人踩在脚底践踏,他们二房的脸面也早已被碾得粉碎,无半分立足之地。
“一拜天地。”
他们躬身下拜。
“二拜高堂。”
转身向贺氏叩首。
“夫妻—”
“等等。”
不知从哪来的声音,打断了三拜。
随声看去,只见一位也身着红色喜服的男子从人龙混杂中闯入视线。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男子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
此刻他双眸微寒地看向今日的新娘,言语高昂。
宁建修掀起眼皮,眼神陡然凌厉,他欲从背后偷袭那名男子,岂料他一个转身轻巧躲过。
“别过来。”男子双手颤抖,威逼道:“再过来,我就让喜事变丧。”
宁建修屈服,连连退后,“好,你别乱来。”
“都是你,非要说忆雪姐娶十六岁男子才可以去除国公府的邪祟。可世间哪来这么多邪祟。”说着,他张着嘴,全身摇动,“啊啊啊”叫出声,“难不成,邪祟入体是这样的?”
有些胆小的宾客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走了。而不害怕的,正以一种良好的状态欣赏“邪祟入体”。
宁予姝就是其中之一。
宁建修皱眉:“明明是道长——”
“什么破道长,”他道:“给我滚出来。”
宁建修揉着眉心,可当真是个麻烦。
男子看向今日的新郎,心里涌起一阵酸麻感,嘴角向下撇,“忆雪姐,他相貌平平,看样子哪都不如我,为何你会娶他?”
他指向自己,“我还以为,那日我们在清关庙内,便一见钟情,再见定情。可不曾想,你却头顶红盖,与他拜堂成亲。”
“忆雪姐,你当真让我心寒!”
方忆雪无奈地看向众人笑了笑,心想他是哪位?闹事的换人了?
“我们……”方忆雪清了清嗓子,“认识吗?”
流程被打断,她也不认识他,实在是憋不出话回。
宁予姝双手抱臂,倚在梁柱。看着宁建修气急败坏的样子,朝着宁尽欢的方向微抬头,似在问,“可还满意?”
宁尽欢小幅度地鼓起掌,用口型回:“满意。”
这一幕被方忆雪瞥见,她无奈笑了笑,盯着她身后的人,红唇抿成一条直线。
男子突然委屈道:“你们赔我的一见钟情。”
见他放松下来,宁建修找准时机,一个箭步“唰”地冲上去。
不料,男子一个转身,匕首轻微插入他的肩膀。男子瞳孔骤然放大,随即跳起来,“啊啊啊,我邪祟入体啦,入体啦。”
“啪”的一声脆响,匕首掉到地上。
宁建修呲着牙捂着伤口,看紧时机大喊:“来人,给我拿下他。”
几名小厮随即压下那名男子,这段小插曲才暂且落下。
贺氏从人群出来,拐杖在地面上敲出声响:“来人,带侯爷下去医治。”
宁建修强忍的疼痛,抬手说,“不必。婚礼继续。”
听到他说继续,贺氏也不愿多说什么,朝着司仪道:“继续吧。”
司仪接着方才的话。
“夫妻对拜。”
他们相互一揖。
“礼——”
“等等。”
司仪看见又一身着红色喜服男子,直接一个转身,扶着贺氏再次躲入人群。
这面孔才对嘛。
只不过刚才的小插曲,方忆雪只能在剧本上多加了段话,“你又是哪位?”
男子头脑一转,“我是你异父异母的弟弟啊。”
方忆雪摊着手问:“然后呢?你也对我一见钟情了?”
“何止啊。”男子举起三根手指道:“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
“当年你随国公爷出征。归京时,路过一个小村庄停下休整。我阿娘问你们,可需要帮助,还是我亲手为你上药,包扎,姐姐这些你都忘了吗?”
回忆如潮水般袭来,双眼渐渐染上猩红,这件事她当然没忘,甚至不敢忘。
当年随父亲打胜仗归京,进城就遭到百姓们的“毒打”。鸡蛋液,烂白菜通通砸在陪他们出生入死的战袍上,污言碎语在耳畔流淌,方忆雪才知朝中那些大臣们,又再上奏些有的没的。
有的言,方国公先前仅率数千兵,便能打胜仗而归,是公认不败的战神。然而那天他亲领足足十万大军攻打敌国,最终却只有五千人归来,损失极为惨重,完全不符合“战神”称号。众人便怀疑方国公通敌叛国,恳请圣上严惩。
圣上深知,方国公素来光明磊落,绝非奸佞小人。然一国之君,身系天下,若公然袒护一介大臣,无视悠悠众口,必会引起天下不满。
是以,圣上不得不把方国公交给三法司,即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处理。不料三法司里有人私自动刑,竟打折方国公一条腿。后来,查到真正的通敌叛国者,可方国公的腿却无法恢复,从此只能拄着拐杖行走。
方忆雪知道后,每日每夜想偷走父亲的拐杖,进宫面见天子。可真跪在天子脚下时,她却不知怎么吐露委屈。
陛下道,方国公年事已高,且腿脚不便,此后不必再领兵出征,甚至早朝,也可不必前来。
方忆雪当即心生惶恐,陛下这番话无疑是想收回父亲的兵权,她想再旁敲侧击一二,不料陛下又道,“兵权之事,继续由方国公打理,待方国公致仕,再另做安排。”
“臣女,谢陛下隆恩。”
天子的态度,无人敢揣测。她再次叩首,起身转身出了大殿,回府路上,有人拦住她马车,欲行刺她。不料方忆雪早看出他们的把戏,先于一步抽出剑挂在他们脖子上,吓得他们求饶。
……
宁长乐向前,压下她的双手,给对方行了个礼,恭敬道:“这位公子,我看你是认为如今方国公不在,便觉得忆雪是名女子,好拿捏,才来攀附的,我说的可有错?”
男子再次举起三根手指,目光坚定,“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单单是爱慕忆雪,并无其他想法。”
“为何早些时候不来提亲,偏要等到大婚之日。”
男子顿时大脑空白,无话可说。
宁长乐比方忆雪高出一个头,她借着他的遮掩,目光锁定在宁建修身上,只见他怒气难消,紧闭双眼,扶额叹了口气。
他们闹这么一出,虽不能阻止这场婚事,但见宁建修暴躁的身姿,那也足矣。
方忆雪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对方立即明白,轻轻点头,一个箭步,隐匿回人群。
司仪扶着贺氏重新坐回主位,宁建修睁开眼,心中思虑再三,他们这群闹事的定是受人之托,要不然怎会如此恰巧今日大婚来闹。
他挥着手叫宁赫辞前来,命他去审问刚刚抓的那人。
宁赫辞应下,带着宁博瀚离开。刚踏出门槛,一道有力而又高亢的声音响起,“圣旨到——方国公之女方氏接旨。”
众人齐齐跪下。
宋文回徐徐展开明黄卷抽,目光扫过陛下庄重雄浑、笔力遒劲的字,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他停顿了片刻,很快又继续庄重地读:“方国公方兴业,忠君报国,屡建奇功,护国安邦。今不幸薨逝,朕深感悲痛。念其膝下有一女方忆雪,品行端良,随父出征多年,颇有忠勇之风,堪承先父遗志。朕特破常格,允其女承袭方国公之爵,开女子承袭爵之先例。”
“望其恪守先父遗志,恪尽职守,光耀门楣,勿负朕之期许。钦此!”
“臣女方忆雪,叩谢天恩。”
“臣定恪尽职守,不负陛下”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道喜。
此时,宋文回躬身,道:“恭喜女公爷。”
“恭喜女公爷。”宁予姝附和。
众人这时才跟着道贺。
宁建修脸上霎时蒙上层灰,皮笑肉不笑的很是难看。
但他也只能学着众人的模样,躬身恭喜方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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