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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起
玄隐的声音,掷地有声。如一块沉重的石头,稳稳落在他的心头。
少年闭上眼,沉浸在他的回应里。分明一切行动还未开始,他却觉得大局已定。
他曾斟酌许久,到底,该不该来此寻他,到底,该不该将如此重任交予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到底,他值不值得自己信任。
他的人生,容不得任何过错。错一步,步步错,不成功,便成仁。
但江湖上人人皆道,云隐阁,天字号杀手玄隐,乃是背水一战中,最后的依托。
他现在只能信他。
良久,他睁开了眼。
“小师父,事成了,我分你一半江山。”他许下最高的承诺,想以此将他牢牢拴住。
但不想,玄隐却没有露出如他所料的惊喜。
这不应该啊,一半的江山,谁听了会不为所动?
“你、听见我刚刚说的话了吗?”少年问道。
“听见了。”玄隐面无表情,淡漠回道,“但你只是一个替人卖命的下人,有什么能耐送我江山呢?”说着,冷眼看他。
少年沉默,与他对望。
他知道,他已经看穿了自己,因此他也想看穿他。
但玄隐的周身,却像蒙着一层雾,越仔细看,越难看清。
罢了。
只因他是杀手吧,所以自己才看不清他。
但何须在意这些,只要他能替自己把事情办好。
他肯定能办好的,一半江山的承诺,不信他会不在乎。
少年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起身伸了个懒腰。
“那就这样吧。”他漫不经心地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月后我们再见。”
玄隐侧脸,看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修长细腻,骨节分明,中指和无名指上各戴了一枚镶着宝石的戒指,流光溢彩,价值连城。
在少年将手从他的肩膀上拿开后,玄隐淡淡道:“我这里的规矩,先付一百万两。事成之后,以首级换剩下的四百万两。”
少年听罢笑道:“银子我一分都不会少你的。但今天,一锭都没有。”稍顿,幽幽地说,“今天能给你的,只有这个女人。你若是喜欢就留下,你若是不喜欢……”轻笑一声,沉声道,“就杀了。”
少年冷乜他一眼,不再多言,快步走到门边,推门拂袖而去。
寒风裹挟冷雨灌入,吹灭了几盏烛灯。仍然亮着的灯,也颤颤巍巍,如同鬼火。
在少年离开后,玄隐依旧坐在椅子上,他像一尊千年石雕,任由风吹雨淋,岿然不动。
他从少年的身上,闻到了血雨腥风,他知道风云即将再起,盛世不再太平。
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也如少年所忧患那般,他的人生,容不得任何过错。
*
玄隐沉吟许久,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无辜少女,仍跪坐在地上。
她早已不像初次看见时那样,还试图挣扎。此刻她像一个布娃娃,垂着脑袋,好像没了生气。
玄隐见罢心一沉,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单膝跪下,伸手取下她嘴里的布,又替她解开蒙着眼睛的绢布,边解边问:“你还好吗?”话音刚落,绢布也解开了。
他看见她的脸,也就认出了她,猛地一怔。
“是你……”他喃喃道。
已许久未曾见光的双眼,一时不能睁开,但少女却急不可耐地想看清面前的人——她从刚刚就在困惑,因他的声音听起来实在熟悉。
也是因此,她不再挣扎,只静待不该存在的人快些离开,好有机会证实一下心中所想。
视线由模糊一点一点变得清晰,终于,她完全看清了面前的人。
自己没有猜错,他就是那天的少年僧。
武容清觉得,自己该高兴才对。冒着被人唾骂的风险,半夜偷偷从夫家溜出,为的就是寻他。如今见到了,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可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
这个人,好像跟自己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仰着脑袋看着他,微张小嘴,像是有无数问题想问他。但不知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太冷了,她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玄隐见她身体微颤,才意识到她穿得太少了,便起身关好了门,又回到她的面前,低头解自己的衣绳。
“你要……”武容清看着他手里的动作,终于发出了声音。
玄隐向她看去,不语,继续解着衣服。
僧人的衣服,原该很容易穿脱,可此刻却变得无比困难。
终于,他将衣结全部解开,僧衣随之敞开。
武容清一愣,微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因常年练武,玄隐并不畏惧寒冷,因此在他的僧衣下面,上半身并无其他衣物。少年线条分明的身体,在这一刻,展露无疑。
他不虞有他,单纯地,只是不想她冷,所以利索地将僧衣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带着体温的僧衣,直接与她的肌肤接触,她觉得好像被他拥在了怀里。
熟悉的感觉,让她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氤氲映像……她好像真的曾与他相拥。
玄隐又蹲下身,替她解开捆着手脚的绳子。她低头看着他为自己忙碌的身体,想趁机看一眼他的锁骨。
若真有印记在,那就说明自己脑海里的朦胧记忆是有迹可循的,就都是真的。
可,偏偏总是看不见。
她耐心等着,想等他站起来再仔细看。
但当他站起来后,偏又故意似的,转身背对着她。然后他走到了藏经柜前,拉开一层抽屉,从里面取出了另一件僧衣穿上。
背对着她,动作一气呵成。
待他再转过身时,锁骨已经被遮住。
武容清见罢,生起气来。明知是无理,可她就是觉得,他是故意的!
她咬咬唇,低下头不去看他。
玄隐自是不知这短短的时间里,她都在想什么。只是出于内疚,他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你现在,想说什么都可以。”
他的本意是,让她倾诉一番委屈,他可以安慰她,以弥补今日因为自己,所以对她造成的伤害。
顺便,试探一下她刚刚到底听到了多少秘密。
武容清听他这样问,猛地抬起头,带着怨恨嗔道:“你不是说,你不住这里吗?看样子你不仅住这里,还在这里住了很久!你昨天为什么要骗我?”
玄隐一愣,忍不住笑了。他在她的对面盘腿坐下,有些疑惑地问:“你想问的,居然只是这件事?”
她才刚听见了那么多不该听见的事,那么多叫人心惊胆战的话,可此刻她心中惦记的竟然只是那天自己不过心的一句话。
呵,这个小娘子,竟然还只是个孩子吗?
看见他嘴角扬起的笑,武容清更加委屈,她紧紧裹着他的僧衣,呜咽道:“你笑什么?你笑什么!你要是早告诉我你就住在这里,我也不会……”
要是知道他就住在这里,她昨天晚上也不会因为害怕再也见不到他,所以急着溜出家门,也不会遇见那个暴戾的公子,也不会被扒了衣服捆起来,受尽屈辱。
甚么云游四方,居无定所……他信口开河的话,她偏偏就信了。她这一晚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这句戏言!
她哽咽到说不出话,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玄隐以为她被那个少年欺负了,因此才哭得伤心,丝毫不知她的眼泪都是在为自己而流。
“别哭了。”他淡淡劝道,“若是让人听见了,会被误会的。”他有些担心。
“误会,误会什么?”她抬起头,眼含泪水,骄纵道,“我被人绑架,还受了伤,难道连哭都不能哭吗?我就是想哭,就是想哭!”
玄隐听罢轻叹了一声,道:“那你哭一会儿,我出去等你。”说着转身就走。
武容清一愣,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回来!你不许走,不许走!呜呜——”
但玄隐并不理睬,走出供经阁反手关上了门。
他背靠在门上,垂着脑袋,伴着里面的哭声,回想着刚刚与少年的对话,忽觉疲惫不堪。
波云诡谲,风起云涌,他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知道,他将要杀很多很多的人,他将听到数不清的哭声。
他的这一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伴随杀戮和死亡,没有办法。
*
雨不知何时开始下的,当汪起的水浸湿了他的僧鞋,他才意识到下雨了。
“师兄,他们走了,你没受伤吧!”玄真远远唤道,然后急跑来他的面前。
玄隐看向他,他的脸上,多了两道伤,嘴角也有淤青。
“我还好,你呢?”他问,然后伸手想触碰他的伤。
玄真撇过脸去,躲开他的手,摆了摆手故作无事地笑道:“我好得很,不就是挨了几拳嘛!从小到大,我替你挨的拳头还少吗?哈哈。”
“说这种话,真是……”玄隐知道他刚刚受了委屈,又逞能不肯说,玄真从小就是这样。他拍了拍他的胳膊,说,“师兄明天一定带你下山,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嗯。”玄真应了一声,然后面露难色。他看着供经阁的门,踌躇片刻,低声问,“师兄,那个女人,你准备怎么办?”
玄隐一怔,问:“你在说谁?”
玄真急道:“师兄,你不必骗我,我都看见了!里面有个女人,你与那位公子的谈话,她肯定都听见了!所以你现在怎样想的?难道你要放了她吗?”
玄隐眼眸低垂,淡淡问道:“不放了她,还能怎么办?”
“杀了她!”玄真咬着牙说,“你要是不愿动手,那让我来!”
他说着,从袖子里落下一把匕首,紧握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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