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逐神

　　“你怀疑她？”燕间神站在我身旁说。

　　我不带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难道不是你怀疑她？
　　沉默片刻，我回道：“没这回事。”

　　燕间神朝那方向抬了抬下巴，淡淡的说：“你见过她的。”
　　是吗。闻言，我多盯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燕间神为什么会知道我应该见过她？
　　见过吗？好像的确见过。

　　在我还没注意到这个人之前，我们就已经碰过面了。
　　她叫徐悦。

　　印象里还是那个走路低着头喜欢看路，话不多，眼里没什么精神气的女孩。现在又多了一点，燕间神的关注对象。
　　徐悦坐在靠窗的位置，挨着暖气，很多人下了课都会在靠窗的座位和窗户之间的过道聚集，是个相对热闹的地方。但徐悦身边却不热闹。

　　老这么盯着人家看挺不好的，更何况我们的身份很扎眼，往走廊里一站，但凡是路过，都会下意识地瞧上我们一眼。
　　我不喜欢别人把视线聚在我身上的感觉，眉间不自觉皱起。

　　燕间神开始慢悠悠地往楼下走，这里是四楼。
　　我犹豫了一下，抬脚跟上去。

　　他似乎并没有考虑过我有没有跟着，自顾自的说：“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关注她的吗？”
　　我没有回答，毕竟我又不像他似的，整天把自己眼睛黏在别人身上。

　　燕间神双手插兜，头发不高不低束在脑后，长马尾随着他走路的节奏微微晃动着。他讲话的时候，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是我回来的那天早上。”
　　我没有那么吃惊，也就继续听着他讲。

　　“她那会儿估计在愣神，头向窗户外望，看外面的景色看得很认真。正好我也抬头看了一眼教学楼，透过窗户，我就看见她了。”
　　只是这样吗？我不觉得这是个原因。

　　燕间神笑了笑，“你觉得，我这样的理由是不是很奇怪啊。”
　　我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也算表态。

　　他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有次在海上连续漂了一个月，下了轮船后唯一的感想是什么吗？”
　　“……你想回到陆地。”我答。
　　“太棒了。”燕间神礼貌性地鼓了鼓掌，掌声在楼道里有短暂的回响。

　　我有点懂他的意思了。

　　我若有所思地抬了一下头，站在二楼的楼梯上，头顶被旋转的大理石台阶环绕。我望向四楼的楼梯口，只能瞧见一片灰白的漆顶。
　　可感觉还差点什么，可能是燕间神的第六感比较强，或者还有一些另外的他没有告诉我的线索。

　　我们渐渐走到了户外。

　　教学楼的外面一如既往的寒冷，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再过上多久。

　　重复的生活会逐渐消磨人的意志，也许你在这待上一周后，仍然会想家，会怀念你原先的生活，可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你就会动摇。
　　你想，也许，你永远都逃不出去了，只能在这里安安稳稳的做着这个世界给你颁布的任务，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市里调研员。

　　我很早就说过一句话，在这里待太久恐怕会疯。
　　这不是什么玩笑。

　　我不清楚燕间神要把我带到哪里，或者说他要去哪。我总是不了解这个人。比如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那个吻的含义，以及他时不时类似犯病的举动。
　　要是哪天真的回去了，还是赶紧让他家里人给他找个地方看病去吧。

　　走着走着，不远处的拐角转过来一个人，身前推着个推车，就像是卸货工人。
　　正好是反方向，三人越走越近。

　　靠近些看，对面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鸭舌帽黑外套，他推着车，口袋里连着一条纯白色的有线耳机，耳机只带了一边。

　　他率先朝我们这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
　　燕间神却在经过时，脚步忽的停了下来。
　　我有点意外，但好像能够猜到，他是故意为了这个人才来的这里。
　　也许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瞎猜。

　　“你好。”燕间神朝他短暂的微笑了一下，“是贵校高二的德育老师吗？”
　　鸭舌帽被拦下后看上去有点意外，把仅剩的那只耳机摘下，回道：“嗯对，您找我有什么事？”

　　“我叫燕间神，这几日作为局里的代表，来看看孩子们的校园环境和生活。我同事和我想着在此期间做一份调查报告，顺便了解一下咱们市的普通高中生在一日高强度学习中的专注度，对此，针对全市高中的课表进行新的改良和建议，以便加强学生们的学习效率。”燕间神说。

　　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当即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这个啊，不介意的话您等我一分钟。”鸭舌帽把手从推车上拿了下来，开始翻自己的手机。
　　燕间神说：“忘了问，您贵姓？”
　　鸭舌帽回：“我姓斐，您叫我斐老师就行。”

　　不到一分钟，斐千山盯着自己的手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先说一下吧，我担任这份工作的时间还不算长，但就我这段时间的接触而言，百分之九十的孩子都能在课上保持良好的专注度，会开小差和走神的孩子极少，但不代表没有。”
　　他把手机又往下划了一下，“这不，新出炉的违纪名单里，基本上都是些老师们都眼熟的面孔。”

　　燕间神微微颔首，“能举个例子吗？”

　　“嗯……就这个徐悦吧，因为我最近有在关注她。她不算是会捣乱的学生，平时也挺安静的，但是我每次上课时去他们班后门转悠，总能看见她不是往窗外望，就是支着头愣神。”

　　听到熟悉的名字，我下意识把注意力集中在对面的斐千山身上，只听他继续说：“像这样的学生，学校里已经规定了严格的针对措施，超过三张违纪单就得有班主任约谈一次，超过十张就要父母进校和年级主任约谈一次，并且要记大过。”
　　“啧啧，我想想啊，这好像已经是她第九次违纪了。”

　　燕间神和我故作深沉的点点头，两人在刹那间一对视，眼神在无声的空气间交错。
　　就像是正常的下派领导了解完学生状态之后，我们两人随后送走了那位斐老师。

　　等他走后，我问：“你怎么知道那人是高二的老师？”
　　燕间神脚步放慢，说：“他推的车上放着很多袋子，袋子上都标着班级，是哪个年级的自然就一目了然。”

　　我突然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点蠢，但偏偏已经说出口，又觉得燕间神随口编瞎话的时候还有工夫低头查看袋子上都写了什么，实在是并行不悖。

　　看我一时沉默，燕间神突然坏笑着拉住我的手，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猛地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要把手抽回。
　　没想到这人身上看着没什么肌肉，手上力气却出乎意料大得厉害，我甩了两下胳膊，皆是被他牢牢制住了。

　　随即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像是要把他身上的肉剜下一块。
　　燕间神脸皮也太厚了，八风不动地紧握着我的手不放，说：“行了，安静待会儿，你还记得刚才那人长什么样吗？”
　　废话。我咬咬牙，忍住没开口。

　　他偷偷凑到我身边，语气像极了诱惑夏娃吃下禁果的魔鬼蛇，又说：“那你以前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呀？”
　　废话，当然没……

　　　我有些僵硬地把头转向燕间神，对上他甚是温柔的目光。

　　心中顿时有了答案。我脑袋里嗡的一声，无休止般的耳鸣充斥着整个大脑，浑身发冷。

　　我待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这个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这里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个人。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他是从哪儿来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脑子里瞬间跟喷井迸发似的涌出了一大堆问题，随之而来的还有细思极恐，一时间昏昏沉沉。

　　燕间神顺势把我们牵着的那双手伸进他口袋，口袋里很大很温暖，比两个人的手在户外吹风要舒服的多。可我的心还被震的有些发凉。

　　他看出了我的不可思议，体谅地往我这靠了靠，两个人之间的空隙被急剧压缩，我耳边能听见肩头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他靠的离我极近。

　　这还是在外面，只要任何楼的任何人有心思往窗外望一眼，都能看见两个大男人大冬天的屁事儿不干，在户外干吹冷风当傻子玩。

　　我对他继续得寸进尺有点排斥，嘴角生硬地抽了抽，悄无声息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口袋里的手依旧温暖发热，燕间神带我绕了个弯进了某个楼，再走几步就回到了原先的教学楼。

　　我率先扯回自己的手，有些不自在地把那只被攥地紧紧的手在身后微微活动着，燕间神倒是毫不在意，两只手都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倚在我对面的墙上。

　　被他这么前后一打岔，什么突然冒出来的人，什么值得怀疑的对象，瞬间就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至少在这一刻很难再被想起。
　　余光里还能看见对面那人，我已经把燕间神从精神病拨到了变态这一行列里。

　　……

　　今天是第一百三十四天，现在天空有点黑，等会儿可能会下雨，徐悦没带伞，她想，淋着回去就行了。

　　站在四楼的最后一节台阶上，徐悦又在思考那个问题。

　　要是现在把身体向后倒会是什么样？

　　会死吗？还是只会疼？
　　会一直顺着倒到楼梯转角吗？还是只会在楼梯中间躺着？

　　有时候望着窗外的云，看久了也就觉得挺没意思的，可下次再看还是会觉得新奇。

　　你说，活着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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