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告白阴谋论

　　KTV包厢内，花花绿绿的五彩射灯交错旋转，惹得人头晕目眩。
　　宋敏扶着李松的肩膀，做作又卖力地跟他情歌对唱。她金黄的吊带长裙被这狭小的空间压暗，上面的亮片却随着动作和灯光在李松面前一闪一闪，繁琐复杂的耳坠在李松耳侧相撞，叮当作响。李松被哄得飘飘欲仙，不知东西南北。

　　这家KTV有些年头了，没进门时季荷就发现招牌上的彩灯掉了几个笔画。这间号称全店最大的包间也又破又小，只摆得下四张小沙发和一张茶几，自己动动手调整位置刚好能凑一桌麻将，现在挤进来他们快七八号人实在是蚂蚁吃大象。
　　四张小沙发排成一排，李松和宋敏坐中间，其余哥们往两边一坐就没什么位置了，不喝酒不玩游戏的许壹只能抱着瓶矿泉水坐在最边上。这人还想往里挤挤，给季荷挤出个地儿，季荷只觉得头大，侧过身靠坐在了沙发扶手上。
　　她低低捆着马尾，黑框眼镜挂在衬衫胸前，冷冷看小得可怜的显示屏上闪过的歌词。

　　许壹小声对她说：“季，季荷，你有几根红头发露出来了。”
　　“看不见。”
　　这小子在这种环境下都胆小得可怕，季荷看也不看，把撑在一旁的左手拿远了点。

　　她目光盯着正前方，听见旁边有人小声问许壹，“你对象？”
　　“啊……”许壹缩着肩膀，表情挺难看，好在光怪陆离的灯影替他遮掩得堪称完美，“是，是，她不好意思，不爱说话。”
　　“可以啊！”那人大约用力砸了一下许壹的肩膀，季荷感受到后者躲闪不及，稍稍往她这边闪了下。

　　“你对象长得好看，身材也有料，这一身打扮看下来工作也不错吧，你小子有福啊许壹。”
　　对话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季荷余光悄悄扫过去，看见那人揽着许壹的肩膀压低，四处看了一下，凑在他耳边小声问：“亲过没？”

　　他是压低了声音没错，可KTV这样的空间里他想让许壹听见声音也小不到哪去。
　　起码季荷听得很清楚。

　　她假装没什么反应，僵硬地保持原有的姿势，指甲却掐上了指腹。她觉得有股血气往大脑涌。

　　许壹侧过脸查看了一下她的反应，放下心来害羞地回答：“就，就一次。”
　　“是……？”
　　许壹头埋得更低了些，“她主动的。”

　　哥们往他胸口又搡了一拳，欣喜道：“那这不定了吗？上过床没？”

　　刺啦——
　　所有人循声看去，发现是宋敏突然站起来了。
　　她原地愣了两秒，然后捡起掉下的话筒，再起身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表情，艳丽唇色张扬地挂在脸上：“不好意思了各位，我说去卫生间呢，不小心碰掉了。”

　　没人说话，大家的目光都跟随她，看着这个女人又差点撞掉一盘瓜子，终于走到了包厢门口。
　　要伸手拉门时她却停下了，转过身来，“季小姐陪我一下吧，安全。”

　　.
　　宋敏突然站起来的那个瞬间，别人的角度或许都看不清楚，但季荷看得见。
　　因为宋敏正看着她。

　　说不好她那副表情里都杂糅了什么东西，有一点错愕和不可置信，还有翻滚的怒气，再有别的季荷也看不懂了。

　　此时此刻，卫生间的明亮灯光下，她们相对而立，右侧是光洁的镜子，不管从哪个角度彼此脸上的细微表情都无所遁形。

　　“你怎么了，”季荷明知故问，“你可以随随便便地对男人投怀送抱，我就不行了？”
　　她故意抹黑自己的行径，似乎在赌气，又似乎是难得窥见宋敏失控愤怒的神情，想要让对方的不痛快加剧。
　　宋敏看着她的眼睛，“季荷，当初是你说要走的。”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没有任何一方回答另一方的问题。

　　这家KTV的卫生间也和这家店本身一样，很旧，洗手台旁边的门是可以关上的。
　　季荷走过去，走廊尽头的这间女厕位置很偏，没什么人来，她干脆把门闭上了，没锁。外面各个包间声嘶力竭的歌唱声一下子隔绝了大半，她们两人所在的空间相对安静下来。

　　季荷背靠洗手台，是个轻轻倚上的姿势。
　　“宋敏你说，接吻明明就只是两片陌生皮肉碰了一下，怎么就足以称得上是一个女人所有的身家清白呢。”
　　她苦笑着看向宋敏，“我们女人就是这么好得到的物件？一个吻不管自愿还是无意送出去，就有了归属，就需要被负责。这听着怎么那么像小摊卖东西强买强卖的说辞和把戏。”

　　季荷说：“我根本没想着要和许壹打交道。”

　　那天她从表哥公司的洗手间走出来，高楼外的太阳照得晃眼，她眯着眼看到那道人影，第一反应是想避开的。可许壹一眼就瞧见她了，步子还特别快，三两下就赶上了穿着小高跟的季荷。
　　许壹眼睛发亮地叫季荷的名字。

　　一事无成的男人自以为见到了他这破破烂烂人生中唯一的一点真挚的爱。
　　他太需要一个人的爱了。
　　爱是热的，是真的，历时弥久，是他拥有过的最后一点东西。好像只有拥有，才能证明他的意义和价值。

　　女人恍惚了。
　　她脸颊上的疼痛还没完全退却，面试也打了水漂，身心俱疲。
　　可面前这个男人眼中的她却没有那么狼狈，这个人见证过她最光鲜的一段时光。她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愿意和自己曾经的同学在一起了。

　　季荷说：“那个瞬间我真的很想放下一切，我站不住了。我想，或许这也是一个好选择呢？结婚，生子，就按照他们想的，他们说的那样度过一生。”
　　宋敏冷冷地提醒她，“我们一起看过的，那是假的。”
　　“我知道。在咖啡店我喝那杯发苦的咖啡，看着他满脸羞红地和那天晚上一样抱着免费柠檬水喝时，我就清醒了。”

　　“我说服不了自己爱他，更说服不了自己他爱我。我只是……给那个下午的自己放了一个小小的假，一段放纵自己的时间。”
　　“我随心所欲，试着像你那样‘糟践’了一下自己。是，我吻了他。那是我的第一个吻，用大多数人的话来说，是初吻。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定义初牵、初吻、初|夜，来使这些东西看上去金贵不已。为什么？”
　　“为什么男人们虽然嫖|娼，却只是身体需求，感情依旧贞洁？为什么我只是给了他一触即分的一个吻，却好像郑重地将自己不求一分一毫地交给了他，而不是我对他的施舍？”
　　“这不公平。我明明只是给了他一个吻，仅此而已。”

　　宋敏神情缓和下来，静静地看着她，对她一句：“那你还选。”
　　话说得不太清楚，宋敏补充道：“从许壹和你那相亲对象里面选你的后半生。”
　　她意有所指，“许壹是有诸般不好，那相亲对象于你而言却完美得很，你要不要？”

　　季荷懒得理她，一眼瞪过去，看见宋敏笑了，这才继续说：“你为什么招惹李松，又是想玩？你注意点，他不像好结束的人。”
　　宋敏咧开嘴明媚一笑，没接茬。

　　宋敏说：“其实按现在的情况，我原本最想做的，是拉着你跑走，不管包厢里的那群男人，我们一走了之。”
　　她是这样不管不顾的人，季荷相信。

　　“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宋敏回来没多久，歌也没唱几句，就嚷着无聊、没趣，兴致很高地撺掇着大家玩游戏。

　　“玩什么？”李松问。
　　“最简单的，真心话大冒险，敢玩吗？”

　　许壹眼神闪躲，畏缩地先说了话：“……我就不参与了，你们玩。”
　　“是不敢吗？”
　　这话宋敏是笑着说的，却极具压迫感，目光始终抓着嗫嚅的许壹不放，“别呀，所有人都玩，尤其你最该玩。许壹，老同学一场，多少年没见面了，你今天还带了人，你们一个都躲不掉。来来来，来玩。”

　　其他人懂了她的意思，都跟着起哄。
　　“对呀，许壹，对象今天好不容易一见，一起玩玩呗，怕啥呀？”

　　季荷在一边事不关己地打量许壹的神情举动。他逃不掉的。
　　是他怕别人因为宋敏和季荷认识联想到昨晚的红发女人，是他求宋敏和季荷装不认识的，是他想要一个听话乖巧事业有成，让他有面子的季荷。他因此把把柄交给了宋敏，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
　　也是在这一刻，许壹恍然记起来当初宋敏在班上的形象——
　　她是他厌弃又嫉妒那种人，最喜欢干的事情便是肆意妄为。

　　他走错了，不该对这个人毫不设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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