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给太子皇兄后

　　殿内寂静，顾怀远在榻前站了片刻，迟迟未能褪去衣衫上榻去，时辰已不早，他抬步走至内殿一侧的书案前，在书柜取下一本书卷在手中翻阅。

　　榻边小几上的烛火已被人剪灭，只余月色洒进，清透明亮。

　　更漏上的刻度一点一点在走，半落的床帐内，云雀侧身而躺，乌眸在夜色中澄亮，看着书案前正敛眸认真翻阅书卷的男人，她很安静，并不愿打破此时的宁静。

　　在荒僻废宫内的三年，她总是会想起他，不止一次的期待某个朦胧雾霭的清晨，亦或霞光漫天的傍晚，废宫的沉重木门忽然就被人自外推开，她抬眸，便看到了他神色温和的站在门前，唤她一声‘阿瑶’，递来她最爱吃的甜枣糕。

　　可是没有。

　　整整三载春夏秋冬，他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如同这世间已没有了她这个人。

　　为什么？

　　——因为他最是心狠。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被囚禁在废宫内的她，可如今她已经出来，就这样待在他身边，成为他的太子妃，他的妻子，忽然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没有去看她，将她在心里忘记，她会与他记着这份仇，让他一点一点的对她补偿，直到她觉得足够了，与他两清了，或许会将这个仇在心里消去。

　　夜色愈发深重，书案前的男人还在翻阅书卷，没有上榻来与她同枕而眠的打算，云雀也始终没有困意，她微微凝眉思忖，要不要起身去与他说说话，三年时日不见，总该有很多的话要与他说。

　　可事实是，以这样的方式再与他相见，她并不能做到完全坦然从容的去面对他。

　　窗外月影西斜，枝叶摇曳，云雀直直看着他，始终未有勇气起身，许久，她阖上了眼眸，书卷翻阅的沙沙声时而入耳，榻边分明点着的是鹅梨帐中香，她却隐隐嗅到了雪中春信的气息。

　　很熟悉，可心中却并不安稳，反而被这气息激起层层涟漪，时刻提醒着她，这个气息不止是眼前人的，还是他曾经的皇兄，她的太子哥哥。

　　他们此时，一屋而居——

　　第二日，云雀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大亮，身侧依旧空荡，被褥也整整齐齐，未被人动过，他竟当真在书案前坐了整整一夜——云雀勾唇淡淡笑了下，揉了揉惺忪的眼眸，唤三莺进来为她梳洗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问安。

　　三莺进来与她回禀：“太子妃，太子殿下身边的徐公公适才来说太子殿下已命人去了坤宁宫，让您这几日好生养伤，不必再去坤宁宫请安。”

　　云雀本也不愿意每日往皇后那里去，规矩多不说，她整日往皇后跟前走，难免不会露出什么破绽，既然顾怀远已经与皇后娘娘说了此事，她便在东宫闲了一整日。

　　不过，在东宫闲待了两日后，她还是一早就去了坤宁宫给皇后请安，那夜，太医院的姜太医来东宫为她看过脚腕，不过是轻微的红肿，涂抹了药膏后第二日清晨就已消了肿。

　　皇后最是重礼法，她从前没少吃过礼法的亏，皇后身边的崔嬷嬷在她这里待了两日已回了坤宁宫，她可不愿得罪皇后再让她把崔嬷嬷给送来。

　　她来到坤宁宫时，内殿里皇后正在问崔嬷嬷：“你说苏氏礼法周全，又心慧手巧，可到底是在侯府闭门不出这些年，被养的娇了些。”

　　崔嬷嬷宽慰皇后：“姜太医说太子妃的腕骨红肿，想是还未消呢。”崔嬷嬷话刚落，守在门前的宫女就进来回禀：“皇后娘娘，太子妃来了。”

　　皇后眉心微抬，神色间的不满散去了几分。

　　云雀进了殿内给皇后问安，皇后见她一言一行着实挑不出错处来，这规矩、礼仪几乎像是她亲自教养出来的一般，她心里本来还在为仁宣帝非要赐婚苏氏女而有芥蒂，闻言也欣慰几分，让崔嬷嬷去她的库房挑了几样上好的伤药给她，看她身子清瘦又赏赐了好些补品。

　　云雀在坤宁宫待了有半个时辰，起身要回东宫时皇后温声与她道：“留在坤宁宫用午膳吧，等下清和公主和宁穗都过来，你们年纪相仿，也好在一起说说话。”

　　云雀对皇后颔首：“听母后的。”

　　巳时末的时候，清和公主和她的闺中好友宁穗郡主一道来了坤宁宫给皇后送蜜饯，听闻是皇后近来胃口不大好，清和公主贴心，特意去了御膳房亲自为皇后做了开胃的蜜饯。

　　皇后膝下共一儿一女，清和公主今岁五月刚过的及笄礼，皇后对自己教养出来的女儿极为满意，用着面前玉盘里的蜜饯神色欢喜，对清和赞了几句。

　　云雀作为她的嫂嫂，自也顺着皇后的话将清和公主狠狠夸了一通，夸的清和脸颊都红了一片，觉得这位并不相熟的嫂嫂性情极好，与她极为合得来。

　　一道在坤宁宫用过午膳，清和和宁穗要一同去西苑的射圃习箭，一顿午膳下来，清和对这位在府中七年不曾出过门的嫂嫂更是好奇，邀请了她一同前去。

　　云雀不喜欢待在宫殿内，对射艺也有兴趣，与清和莞尔道：“我虽拉不动弓，陪着两位妹妹习射也是好的。”

　　走在去西苑的路上，清和抬眸看了看云雀，这些时日她听了太多关于她这位嫂嫂的传言，只以为她当真是因当年生了病后毁了面容才在侯府数年不出的。

　　毕竟，她的太子皇兄一心为政，向来不近女色，他的太子妃只须身份贵重，出自名门望族便可，实在未料到，她不仅生的一张芙蓉面，性情也并不内敛孤僻，实在与她心中所想大不相同。

　　她与云雀说着话：“嫂嫂在闺中时都拿什么解闷？”

　　云雀随口回她：“做些女红。”

　　苏宁歆在侯府的这些年用来解闷的事情有很多，为了避免清和公主再问下去，她就随口说了女红，她记得，清和是最讨厌做女红的。

　　云雀话落，清和乌眸明亮，兴奋的与她道：“想来嫂嫂的女红做的极好，若得了空闲嫂嫂能教教我么？”如云雀所想，清和从前是不喜欢做女红，可如今她及笄了，每次来坤宁宫请安都要被皇后说道上几句，不求她的女红做的有多精巧，但也不可太上不得台面。

　　云雀：“……其实，我平日里看书较多，女红只是看书之余闲暇了才会做。”

　　云雀从前在乡间生活没有做过女红，只缝补过穿破旧了的衣服，后来回到宫中的几年，秋贵妃对她的女红也并无太多要求，只简单让她做过一些，更多的是让她读书识字抚琴作画。

　　清和只以为她是在自谦：“便是如此，嫂嫂的女红也定是比我的要好。”她说着，有些丧气，身侧的宁穗郡主与她打趣：“公主再不勤练女红，可是连十岁的小公主都比不过了。”

　　清和叹了声，忽然道：“若是瑶玉还在，就有人给我垫底了。”她话说出口才急忙捂住了嘴，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她身侧的宁穗本是带着笑意的眉眼也忽然沉了下来。

　　宁穗神色不悦：“公主提她做什么？”

　　清和抿了抿唇，歉意道：“就是忽然想到了，知道你不想听见她的名字，我不提了。”清和生的一副温和乖巧的模样，虽比宁穗还要年幼两岁，话语里却还带了几分轻哄的意味。

　　宁穗的情绪反应实在是太大，让云雀想要忽略都不行，她在身侧听着，不问上一句好似更为不妥，便神色好奇的问：“瑶玉是谁？”

　　清和公主侧身看过来，低声与她道：“是位假公主，因触怒了父皇被降罪关入废宫，应是此生都不会再出来了，嫂嫂不必好奇她。”

　　云雀温和颔首。

　　几人继续往西苑走，出了后宫，行至避暑莲园外时，有一着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忽然出现在前往西苑的路上，迎上前来见礼，一眼就能看得出，他是特意等在这里的。

　　云雀识得他，朝中清流之首，威望极高的徐老太傅的孙儿徐柏。

　　他是特意在此等宁穗郡主的，几人闲话了几句，便一同往西苑去，徐柏神色温和，带着笑意：“太子殿下也在西苑，我本也是要去的。”

　　清和闻言睁大眸子：“皇兄也在么？”

　　徐柏对她点头，清和似是有些畏惧她的皇兄，不过情绪转瞬即逝，她看向云雀，笑笑道：“嫂嫂还未见过皇兄射箭吧，他的射艺极好，百发百中，从无失手。”

　　云雀对她莞尔，眸光抬起，落在不远处西苑的位置，隔着宫墙，眼前似乎可以想见那道高大挺立身影拉弓射箭的模样。

　　徐柏倾慕宁穗已久，早在今岁初，仁宣帝就已为二人赐了婚，适才清和公主的一句‘瑶玉若在’，到底是惹了宁穗心烦，徐柏一眼就瞧了出来，温柔询问：“可是我哪里惹了穗儿，怎么去射圃习射神色还带着不悦？”

　　宁穗撇了撇嘴，不肯说与他听，清和就在一边低声的与徐柏说了几句，徐柏闻言，温声讨好：“穗儿跟一个被关进废宫的乡野女子计较什么，她出身低贱，不配你与她生气。”

　　徐柏与宁穗相识多年，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幼时便常在一起玩闹，他很了解宁穗，清楚她喜欢听什么样的话，甚至知道她喜欢他用什么样的话语来贬低曾经的瑶玉公主。

　　见宁穗不吭声，徐柏继续说着：“这几年她在废宫里没少吃苦，你也知道，负责给废宫送吃食用品的掌事太监曾受过我的恩，我特意叮嘱过的。”

　　宁穗闻言似是消了些气，不过还是冷哼了声：“既如此，已经过去了三年，怎么还没听闻她死在废宫里的消息？”

　　她的话太不顾忌，清和急忙开口：“阿穗，慎言！”

　　她提醒后，宁穗确实不再说了，而她身侧的徐柏却像是会了意一般，与宁穗隐晦道：“别气了，昨个我还听钦天监的人说今岁是个寒冬呢。”

　　他说的正起劲，突然感觉到身上一寒，似是被什么狠狠盯了一下，可回身来看，这条路上除却他们几人外，再无他人——他心中隐隐不安，眸光收回时，正与一侧的太子妃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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