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海

　　我顺手给她续了杯酸梅汁，“那是因为什么？”

　　“……”

　　俞思宁单手捂着眼睛，有些无奈地笑了：

　　“为什么要让我说出来呢？”

　　“那你之前又是为什么问我那么多问题？”我哼了一声。

　　“……”

　　俞思宁被我说得哑口无言，继续搅着汤勺。

　　我并不执着于探究她的过去和心路历程，只是不想看俞思宁就这样把委屈咽下去。堵不如疏，找个合适的人聊聊天总是好的，我太习惯扮演这种倾听的角色了，知道像俞思宁这样的人不能期待她主动，要引着才行。

　　可我和她没那么亲密，激她两下后她还不打算讲，那就算了吧。

　　想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俞思宁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你说得对，这样对你不公平。”

　　我停下筷子，俞思宁坐正，认认真真看向我：“我，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

　　“为什么？”

　　“因为我不确定，我害怕。”她像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我不确定我到底对不对，是纯粹为了满足自己的一些心理，还是能真正帮助到别人。我害怕我帮助的对象觉得我爱管闲事，害怕家人朋友不理解我的意图。”

　　“其他我不清楚，但是在这件事上，你完全正确，”我说，“一来，你的学生未满十八岁和男友到外地旅游，这件事本就很危险，有许多不可控因素，你及时发现制止是好事，二来，他们不理解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又不敢正面反抗，发泄情绪罢了，有些话听听就好。”

　　“……对，这个我明白。”

　　“那，袁薇说完了，还有别人吗？”我试探着问。

　　俞思宁不像是拎不清的人，不会只因为这种小插曲伤神。

　　俞思宁愣了一下，低眉闷闷地苦笑：“……是。”

　　“你想谈吗？”

　　“如果是别人……那还是算了，但是你……”俞思宁喃喃道，“谈吧，为什么不谈？”

　　我，我怎么了吗？我有什么特别的？我不解，但我莫名开心。

　　店里太吵，不是谈心的好地方，我们默契地快速吃完走人，进了景区找到一处阴凉地方，坐在木椅上。

　　“她和袁薇同届，姓陈，叫陈倩。”俞思宁望着头顶的树荫，回忆道。

　　“她和我一个初中，成绩一直特别好，因为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所以也很懂事，什么事都听妈妈/的。初三期末考，她成绩往下跌了几名，她妈妈请我给她补课。我毕竟放假才回老家，只补了一个寒假就没再见过她了。”

　　“后来呢？”我问，“她没考上高中？”

　　“……不，”俞思宁静了静，说：“后来她死了。”

　　“啊，”我胸口一窒，大脑卡住了，要说的话停在嘴巴，过会才说：“怎么，回事。”

　　“我在外面上学，不知道具体经过。听同学说，陈倩她初二期末考过全区第一，她妈妈就想让她一直考第一，但陈倩考不到，开学后的二模没考好，体测也没考好，那几周周考也没考好。那天是周一，她没去学校，跑去一栋废弃楼房，对着学校的方向跳的。

　　“我同学说…说本来可以救活，但是找到陈倩的时候已经中午了，晚了几个小时……班主任发现陈倩没来学校，打电话给她妈妈，她怀疑女儿逃学，去公园去广场到处找人，没想过陈倩会这样，最后还是路过废弃楼的清洁工发现报的警。

　　“陈倩压力很大，我能看出来，她妈妈是比较偏激的人，陈倩走后她疯了一样到处举报学校和辅导班，从不觉得女儿是压力大走的，是被人带坏的。我知道她妈妈给陈倩太多要求了，可我当时带的学生很多，十几个学生同时在我家待着，我这头要给人听写，那头要批作业，忙不过来，想找时间和陈倩聊聊，最后也没合适的机会，被我转头…忘了。

　　“……知道她跳楼后，我总做梦，梦到我把陈倩单独留下来，拉着她的手或者抱抱她。陈倩比较腼腆，偶尔笑起来，很好看，梦里她就对着我笑，然后好好地活到现在。

　　“我控制不住地想，假设我插手了，假设我多关注一点学生，会不会不一样？我以前在新闻上看到小孩子轻生，我很难过，我也仅仅是难过而已，我从没想过我身边也会发生这种事情，发生之后我才意识到，当个看客和亲身经历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陈倩的事情，在几个月前算是当地的大新闻，现在没几个人关注了，大家照常上学上班，我不知道陈倩妈妈现在怎么样，不知道她的朋友怎么样……把这件事告诉我父母，他们说小孩子太不懂事了，苦了她的妈妈，告诉我朋友，朋友说可怜可怜，就没了。陈倩的事情我可以一辈子记在心里，可我也只能记在心里，我改变不了什么，只好对自己说，不要重蹈覆辙，多关注一点学生。”

　　“……”我沉默了。

　　不是我不懂俞思宁，相反，我太懂她的话了。

　　临山也不是永远安宁稳定，曾经也有小孩跟家长在街头哭闹撒泼时跑到街上，不慎被车碾压身亡，那时朋友圈疯传着车祸现场的视频和照片，我不慎点进去看过，是几秒钟的动图，一点码都没打。

　　我看到倒地抽搐的人和一滩溅射的血，第一反应是浓浓的不适感和沉重。朋友圈评论区却是另一种盛况，大家逗趣调侃，争相评论“玩XX游戏玩的”类似的话，我看了一眼后就叉掉界面，脑内却挥之不去那段车祸视频。

　　亲眼见到自己身边那些生命的消逝带来的震撼是看多少条新闻都不可比拟的，十年前我就知道了。

　　俞思宁很善良，非常善良，所以她才会心怀愧疚，她才会想要弥补。

　　我说：“敬畏生命，充实自己，然后好好的活下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别人，这就够了。思宁，你适合做老师，因为你有责任心，你也不适合做老师，因为你责任心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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