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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吃一口,先别包了。”
简籍闻声抬头,对上一份飘着热气的盒饭,随后才看见黎洺那张忧愁意味儿很明显的脸。
简籍有些呆滞的接过那份热气腾腾的饭菜,伸出手臂三两下把桌面上的金元宝推开,空出一小块位置,放下了饭盒。
“嗯,吃一口吧,”黎洺见他接过盒饭,轻轻松了口气,也拉了把椅子坐在桌边,“我进来之前还害怕你不吃。”
简籍“啪”一声掰开一次性筷子,这才抬起头看向窗外,天气已经昏暗,不是接近夕阳西下,而是还要再往后,天边只剩一点紫色的余韵,其他尽数被黑色笼罩。
已经这么晚了吗。
他想着,捏住筷子,却瞥见指尖上被染上的金色星星粉尘。
而那边,才接过简籍手上活没多久的黎洺,也在手肘处蹭上了金色。
“……我好像买的是最贵的金纸。”简籍道。
黎洺愣了下,这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最后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出声宽慰道:“这种金纸都是这样的。”
简籍沉默了会儿,扒拉了一口茄子:“也是,都是给死人用的,质量不用太好。”
黎洺被噎了下。
只是简籍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他顿了顿又像是感慨道:“那些纸钱什么的,我不也买的是最好的,结果到手拆开包装才发现质量也就那样。”
“那些东西倒不所谓贵贱高低,只是声称质量好坏,人已经死了,生前富贵的,自然要用好的纸钱,生前穷苦的,死后难不成还用不上好的纸钱?只是这纸钱的贵贱都是一样的质量。”
简籍说完,指尖捏着那双竹筷子,送入嘴中,半晌又默默调整姿势去撕上面竹木的倒刺。
他来这边已经逐渐适应了有些刮嘴的筷子,但是今天这两根上面带着无法叫他忍气吞声的长刺。
刺在嘴巴上,刺在心头。
黎洺指尖正摸着那些金纸,表层的金色像是镀层,确实如简籍所说,只是轻轻一蹭就掉下一大片金色,这些掉下来的金色手感黏腻,搓起来打滑。
黎洺没接话,但是简籍也并没指望他接话,只是默默的扒拉着饭。
这种盒饭在火葬场旁边卖的很好,他来这边的时候是中午,那时候正在卖午饭。十五块一份,两荤一素带米饭。
谈不上难吃,但是也绝对算不上好吃。
起码是一口热乎的。
非要说的话,或许只有在火葬场这样的位置才有他对应的受众。
简籍盯着一桌子的金元宝,嗯,就是他这样的人了。
火葬场会停留三天再下葬,目的也只不过是等待死者的其他亲人赶来,赵亚芬前不久出门正是在联系他的舅舅。
想到这里,简籍忍不住嗤笑一声。
连自己女儿都不在意的人,又怎么会在意死人。
比起那个根本没打过照面,也不会过来的陌生舅舅,简籍其实更关心和他面对面坐着的黎洺一点。
陆庭这辈子结交朋友不少,但是一部分在她结婚后走散了,一部分在她患病后离开了,剩下的不过寥寥。
即便是剩下的这些,也只是会短暂从工位离开一天,匆匆来哭一场,再匆匆离开。
但是黎洺不一样。
黎洺和陆庭非亲非故,和简籍也只是点头之交,这是那些“更亲近的人”都不如他。
黎洺却是除了简籍之外,在这火葬场的休息室陪陆庭最久的人了。
“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
简籍垂着头,视线落在盒饭的白色包装盒上,那里的塑料形状凌厉的破了个洞,他的思绪似乎也顺着那快三角形的孔洞流去了。
黎洺意识到这是在和他说着,放下手上刚包好的一个元宝,回答道:“还没想呢,怎么了。”
简籍道:“你走吧。”
他这句话说的不像玩笑,但是黎洺却没听到心里去,他反而又捏起一张纸,三两下折出一个元宝来。
“后面呢?后面应该还有话要说吧。”
简籍道:“什么话,我没有别的话说,你快走。”
黎洺叫着“不要不要”,手上折金元宝的速度反而变得慢了起来,像是流水线上按时间结算工钱的工人。
简籍抿了抿唇,伸手去推他,后者的屁股却像是钉了个钉子似的,怎么推也都是绕着椅子一圈乱转,就是不肯站起身来。
两个人推推搡搡半天,竟然转了两圈又转回来了,除了黎洺手上那张金纸变成了金元宝之外,没有别的变化。
黎洺把手上的金元宝放在桌上的金元宝堆里,从一边的金纸里又抽了一张,正准备上手包一个新的,下一瞬那张纸就被简籍抢去。
黎洺抬头,对上简籍那双有点红的眼睛。
“……”
他嘴边的话说不出口,收敛了神色。
简籍道:“你走。”
简籍的情绪肉眼可见不太好,按理来讲黎洺此时应该听话乖乖离开,但是他偏不。
他迎面对上简籍的视线:“你真的这样想?你要是真这样想我就走。”
“真的。”
“发自真心?发自肺腑?不会后悔?”
“……真的,你要是识趣就快走。”
“我向来不识趣,”黎洺撑着桌子站起身来,抬手扣住了简籍的手腕,那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盯着简籍。
“简籍,你真心这样想?”
他手上的力道大了点,简籍动着想要抽出手,但是拽了两下都没能成功。
黎洺道:“酸的使不上劲吧,连着包了一整个下午的金元宝。”
简籍掀起眼皮瞪了他一眼,话没说出口,泪水却飞速在眼底弥漫,只是几秒,眼眶连带着鼻尖都通红一片。
黎洺心下一惊,即便是母亲的离去也没能叫简籍留下一滴泪,但是现在他却玩的过了火,简籍要哭出来了。
他急忙松了手。
指尖和手腕交错的瞬间,简籍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流下来,他抽噎了下:“你真的很讨厌。”
黎洺:“……”
他呆愣着,道歉的话一时间卡了壳说不出口。
只见简籍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却也不伸手擦,而是瞪着黎洺倔强开口:“你真的很碍事,你明明不认识陆庭,还来这边干什么?又是折元宝又是帮忙打理事务的……我要怎么还清你的人情?你想要我的什么?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我不是小少爷,也不是什么大城市来的好学生,我现在身无分文,无父无母,用不了多久这个完全不熟悉的外婆也会死去,我什么都没有,你没必要这样凑到我身边来。”
这话说的难听,简籍知道。
他只是想,任由谁听见这样难听的话,都会甩手离开的,那样就好,不用在意这点达摩克利斯之剑式的关怀。
即便是黎洺,即便是怪胎黎洺,也不会在这样难听的话后继续朝自己笑嘻嘻说不在意的。
只是他因泪水而模糊的视线里,黎洺似乎笑了。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擦去了眼泪。
“我有所求,所以我才来的。”黎洺很快又收敛了笑。
简籍没说话。
“我想和你当朋友。”
简籍愣住了,一时间心下准备好的一大串话都说不出口,甚至连眼泪都忘了流下去。
他只是呆呆地盯着那个模糊的黎洺,最后轻骂一声:“你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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