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甘露

　　这是一句什么样的话，当事人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落地之后犹如敲钟一般在祁枝雪的脑海“咚”了一声，他来不及思考甚至拒绝，杨予晖已经强势地拽着他的胳膊往回走了。

　　那时的路上，倒处都是冷空气肆虐，祁枝雪整张脸上被风一刮红扑扑的，现在耳边听了那些话之后耳朵也红到升温。

　　明明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明明他自己也无数次幻想过迟早会有这一天，为什么真的到了这一天之后又开始忐忑不安呢？是欣喜还是害怕呢？

　　经此一事，杨予晖没了之前温柔的态度，一路连拉带拽地把他塞到车内。关上车门后，短暂地安静了好几秒，祁枝雪心跳特别快，双手握着门把手看着杨予晖从车前绕过又进入。

　　那人冷厉的眸子像第一次在婚礼上遇见一样，不过这次又不太一样，杨予晖没给他和煦的笑容关怀他。

　　果然是要完蛋。

　　那能不能完得快一点？

　　祁枝雪尽量往门边靠，眼神递过去的时候是小心翼翼的，再移到回家的这条路上，眼睛瞬间闪过沾沾自喜。

　　就算他不了解杨予晖，他还能不了解自己是什么德行吗？那些小九九再怎么伪装地像个不谙世事的弱者让人顾影自怜，他也还是会暴露出狡猾的那面。

　　比如刚才在巷子里，嘴上说着一千个一万个“不要”“不可以”“很疼”，心里还是万分享受的。以至于短短一条路，安静得不像话，眼角仍然起了不易察觉的波澜。

　　怎么就不想要了，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昏暗的房内没开灯，仅凭月光能瞅见地板上俩人的影子若即若离。那次激情四射折腾到后半夜还没能完，精力多到不像话，折腾来折腾去不小心看到了日出。

　　祁枝雪趴在床边，半眯着眼。头顶的太阳光越来越强烈，很清晰地从窗帘外透进来，照亮了床上半裸的俩人。他翻过身，看着熟睡中的杨予晖，微微笑了一下。

　　“对于有些人有些事，尤其是不合心意的，必须反其道行之。”这话好像是小秋说的，当初聊天时不明其意，如今反应过来，还真的挺有用。

　　只是……

　　“只是别经常用，容易翻车，然后倒霉的就是自己啰。”小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字字肺腑真言，可都不及你去实践啊，你老原地踏步有什么意义？”

　　雪宝无奈，雪宝叹息，雪宝看着小秋欲言又止，说：“其实我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深情，但是我居然比我想象中还要邪恶。”

　　“比如……”

　　“比如……”雪宝看着虚空中浮现的回忆片段嗤笑了一声，而后咬紧牙关，“他妈的他真活该。”

　　小秋竖起了大拇指：“牛！阿雪牛逼！骂得真好！你就应该早点骂，早点说去他妈的！什么玩意啊？什么都不是的东西凭什么你要为他伤心啊？都多少年了，还惦记？你就应该早点想通，别为一个人吊死在一棵树上。那不是你知道吗？”

　　雪宝汗颜，雪宝捂脸：“低调低调。”

　　小秋紧接着问：“接下去有什么打算吗？不能原地踏步了，你都踏步十年了，还不改变啊？”

　　雪宝很认真地看着他：“改变了啊。”

　　“在哪里？改变在哪里？”

　　“明年你就知道了，毕竟才刚到十月嘛。”雪宝仰望蓝天，日光照耀，浑身燥热，忍不住来了两个成语，“山高路远，来日方长！”

　　小秋摇头，小秋憋不住笑了，过后郑重其事：“不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相信你。”

　　雪宝共勉，脸色却不同以往的凝重，颇有济世救人的大侠背水一战的那种感慨：“我也相信我自己，谁让我憋得太久了呢？”

　　十一月下旬，祁枝雪向医院递交了辞职申请。他选择了手写，第一次坐在电脑前琢磨字句的时候，还是半个月前，拖拖拉拉地写了很多话，一边觉得官方一边觉得字迹潦草不够端正。

　　事实上，还是源于心底的舍不得。

　　但当彻底交出去那刻，人的心好像一下子沉了下来，再也没有石头堵在胸口喘不过气。而那些日夜为了工作奋战，以及在这个小县城生活的点点滴滴的时光却让他感慨颇深。

　　这次真的要走了吗？

　　不管出不出意料，应该都是真的。

　　距离审批通过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他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很好，除了领导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要离职的事情，还是像往常一般上班下班那样随意地交流。

　　可当日子越来越近，他桌上的东西越来越少，居然有同事发现了端倪，甚至是一些经常来此的病患也敏锐地问起：“祁医生，你要走了吗？”

　　声音很轻，男孩沉默寡言的脸上浮现几丝不舍。

　　祁枝雪一时之间不知回答，很想扯开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男孩仍然望着他，轻声说：“你没有摇头，证明是真的。”

　　祁枝雪：“我……”他定了定心神，很快笑起，“阿耀，你很不想我离开吗？我记得我之前也很你讨论过关于自由关于理想的话题，我想，是时候该实践，而不是一直做那个活在阴影下的逃避者。我也很想用我的亲身经历告诉你，你也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事。”

　　阿耀没回答，情绪低落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青春期的男孩思想可以说是翻江倒海，一秒钟一个想法。但就祁枝雪认识的阿耀来说，和其他人不同，这孩子向来都是这个沮丧的表情，很少表露心底的想法。

　　今天不一样，沉默良久，他听见男孩说：“可是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走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句话现如今能噎死人。

　　祁枝雪一边苦笑，一边安慰：“首先我很谢谢你把我当作你的好朋友，可是你要明白，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好朋友的，即便是好朋友也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总会有分别的那一天，你得坚强，得用你自己的方式去结交你喜欢的人。而不是，像这样一般踌躇不定。”

　　阿耀怯生生地望向他。

　　“我说得可能有些残忍，那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先是你的医生，再是你的朋友，”祁枝雪斟酌着措辞，“我们之间离不开利益牵扯，这种朋友的友谊并不存粹，我希望你能在学校结交更加真挚的朋友，他们会和我一样，都很关心你。”

　　祁枝雪问：“你相信我吗？”

　　阿耀眨了眨双眼，眼底慢慢染上红晕。

　　祁枝雪轻声说道：“你很聪明，也很勇敢，你比我更清楚底明白这个世界上有谁是为你好的，也比我更加清楚你的身边还有谁在关心你，他们并不比我差劲，甚至都在为你努力，我相信就算我离开了，你也会很快乐地和他们度过每一天。”

　　阿耀没说话，自顾自地用手背抹了掉下来的眼泪。

　　祁枝雪低下眉头：“因为我也有，我相信他们，他们也相信我，所以我像你一样舍不得他们，可我也得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自私地要求他们必须陪着我，这不对。但我也相信，缘分不会让我们走散，有一天，我们会再见。”

　　阿耀难得笑了一下，攒着热泪忽然问：“那天接你下班的哥哥也是你的朋友吗？”

　　祁枝雪被问到了，仔细想了一下，想到了这些日子以来接他的杨予晖，忽然一笑：“你还真别说，你的观察力也很不错噢。”

　　冬季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刚好今天，是个晴天，傍晚还有火红的夕阳。

　　祁枝雪没有把辞职的事情告诉杨予晖，仍然像往常一般下班，隔着老远，看见了从对面街道过马路的杨予晖。他插着兜，等在此处，可发觉等待实在是太难熬，还是挪动步伐向人走去。

　　医院中心有个水池，水池中央的雕塑还算精美，那一瞬间祁枝雪感觉映着夕阳，迎接恋人的时刻稍微跟偶像剧沾点边。

　　不过聊的还是普通的话，杨予晖拉着他，边走边道：“走，今天回店里吃，周厌带着他家美女过来看咱俩。其实不用他说我就明白，这哪里聚餐？这就是攀比。”

　　祁枝雪看着他十分愤懑的模样，问：“他们是不是没少在你面前炫耀？”

　　杨予晖点头，和他站在路边等红灯：“说起来都是泪啊，十分的惭愧。”

　　他突然有些舍不得，舍不得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地方，更舍不得眼前的人，忽地又问：“那你相信我吗？”

　　“相信啊，绝对相信你，他们看见你保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杨予晖摸了摸他的头，“因为你很好，也证明了我的眼光很好。”

　　“那你相信我还是相信缘分？”

　　绿灯亮了，杨予晖领着他往店里走：“相信你。拿什么相比，我都相信你。”

　　“可万一……”祁枝雪落在他身后，眼神怯懦而又悲怆，“我只能证明你的眼光是错误的呢？”

　　杨予晖回头看着他，十分茫然：“什么错误的？”

　　没听清。

　　祁枝雪在原地犹豫了两秒，摇头：“没什么，走吧，他们不还等我们吗？我也快饿死了。”

　　从这句话说出口，气氛就有些不对劲了，杨予晖依旧迷惘地看他，祁枝雪走了好几步身后的人还没跟上来回头去看：“走啊？愣什么？”

　　杨予晖满脸不可思议地问：“什么错误的？”

　　祁枝雪欲盖弥彰，欲言又止，好一会才道：“没什么，就是我觉得我这人吧，没你想象那么好，你这么相信我，让我有点无所适从了。知道吧？我真没别的意思。你想哪里去了？”

　　是吗？

　　缓了好久，杨予晖的脸色才好看，不紧不慢地追上来，蜷起手指，嗔怪地敲在祁枝雪脑袋上：“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很气人，真想给你点教训，可一旦你给我吃颗甜枣，我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你最重要。”

　　祁枝雪假装吃痛，忽然又笑意盈盈地耸肩：“那能怪我吗？不是你……不忍心吗？”

　　杨予晖没办法地摇了摇头：“怪我怪我，怪我太爱你了。”

　　祁枝雪没接话，面色有些沉。一方面是走到门口了，看见了屋内正襟危坐的俩人，另一方面是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去应对突如其来的“爱”字。他只能收拾好自己跌宕起伏的心情，提起一个勉强的笑容，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轻松自如。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