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神山

　　在苗疆这么多年，舜华从来没有去过这所谓的菩萨庙。

　　毕竟只有傻子才会明知那是个险地，还无事硬要往那地儿去。

　　这下好了，她要和傅舟桓一起去菩萨庙，终究还是当了那个傻的。

　　屈竹身上带着的干粮还安在，他们一起吃了些，约莫下午酉时便下山到了荒村村口。

　　村口贴满了禁止入内的封条，还有两张老旧的符纸贴在两侧的石柱上，柱上密密麻麻写着符文，但年代久远已经看不出这些符文是什么了，舜华开灵眼朝村子看去，面前的村子宛如一个祟窝，村中恶魂四窜，空中弥漫着浓郁的怨气。

　　傅舟桓他们依然看不见这些鬼魂，刚踏入村，那漫天的邪祟便朝他们涌来，舜华体内的圣蛊威慑着那些脏东西，皆停在他们方圆一丈之处。

　　一眼望去这个荒村寸草不生，村口有一颗巨大的枯树，到处都是人和动物的骨骸。

　　傅舟桓在枯树底下停了下来：“累死我了。”

　　走了这么久的山路舜华都没休息的意思，他受不了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般不肯走了。

　　舜华道：“不是我说你，一个男子这体力是不是差了点？”

　　傅舟桓连连摆手：“我身子骨弱，走不动了，真走不动了。”

　　舜华呵呵一笑，还是真看不出他身子骨弱，但还是跟着傅舟桓一起坐在树下稍作休憩了。

　　但没过多久后，舜华发现周围的邪祟悄无声息地不见了一大半，自以为是因她体内的圣蛊使然。

　　而就在这时，屈竹揉了揉眼睛，手指向远处道：“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好像是有个人飘过来。”傅舟桓朝他指的方向了望去，只见一抹紫影飘在空中，而且看上去还离他们越来越近了，“难得这里荒成这样还有人，走，咱们上去看看。”

　　见他起身就要向那影子而去，舜华给他拉了回来：“你觉得这种地方飘个人着正常吗？”

　　傅舟桓认真思索了片刻，道：“怎么不正常了，我现在也是这个地方这样的男人，说不定我这种脚着地的在人家眼里才不正常。”

　　这个思路绝了，他原是个奇才，舜华一时无言。

　　不过对于这里的邪祟来说，菩萨庙封禁多年，活人在这里确实更不正常。

　　远处那个紫影应该也是这里的鬼魂，离他们越来越近，居然连傅舟桓他们都能看见还半点不畏圣蛊的样子。

　　很快，他们的视野里清晰的出现了一个紫衣黑发的男人。

　　他长得艳丽邪魅，那张脸苍白的近乎透明，虽然舜华并没有从他身上没感受到一点杀气，但她还是按着腰间佩剑戒备的看着他。

　　男人半眠着眼，似未睡醒般慵懒地开了口：“傅公子是吗？”

　　傅舟桓举起手连道：“哎哎哎，是我！就是我！”

　　男人扫了一眼藏在暗处的邪祟，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在前面庙里等你。”

　　本来没出声的邪祟们吵嚷起来：“他怎么又护上凡人了。”

　　“一百多年了，这两日好不容易又新鲜血肉送上门来还不让鬼吃。”

　　“之前就放了个凡人进去，现在又放一个也，不怕出事。”

　　邪祟们嘴上虽说着不满，但还是一哄而散了。

　　傅舟桓朝着舜华挤眉弄眼，意思是问她要不要跟着男人走。

　　来都来了，这男人目前看着也没有恶意，舜华点了头，傅舟桓便道：“那就有劳了。”

　　三人跟着男人前行，但离了他半丈远，舜华看着眼前男人的背影，只觉得他看起来虽像鬼，身上的气息又不完全鬼

　　傅舟桓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有些不满地嘟囔了起来：“你老看着他做什么？”

　　舜华收回了目光：“没什么。”

　　傅舟桓问：“没什么是什么？”

　　舜华道：“我觉得他看起来和旁的鬼不一样。”

　　听到旁的鬼屈竹就想起玉霜，他的牙齿开始打颤：“咱，咱们旁边，有鬼吗？”

　　傅舟桓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生硬：“他更好看是吗？”

　　搞不懂他这又是唱的哪出，舜华道：“不是，如果你们看得见的话，那他可能不是鬼，要不就很厉害。”

　　傅舟桓又问：“他哪里不像鬼了？”

　　他问个没完，舜华声音骤然冷了几分：“你能不能闭嘴？”

　　傅舟桓终于识趣地闭上了嘴。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道石门，门上字的已然风化，看不清写的什么了。

　　前路是一段石阶，四周布了一个厉害的奇门阵，门内怨气尽散，再无半点煞气。

　　男人回头向他们行了一礼：“在下就送到这儿了，剩下的路你们自己走了。”

　　傅舟桓礼貌回礼：“多谢公子。”

　　男人飘着离开后，他们随石阶而上行，至顶后见寺庙，庙门前地上放着个装了数把大刀的兜瘘，一个白发老翁一身的仙风道骨，正气凛然，杵着拐杖站在庙门前。

　　舜华问：“就是他吗？”

　　“不是，那位赊刀人我见过，现在应该不过也就三十出头。”傅舟桓十分肯定地否认，上前几步向老翁询问，“这位老翁，您在此处见过一个男子吗？”

　　“傅公子，好久不见。”老翁摸着胡须笑着说，“老朽便是赊刀人李闵天。”

　　傅舟桓一愣，随即道:“您别我开玩笑了，您这都年过花甲了，当年所见的李公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这才过去多少年？”

　　老翁将披散于肩的头发撩开，他将自己的脖颈露了出来，上面有一颗红鱼形状的朱砂痣，叹道：“天道之罚罢了。”

　　见了红鱼，傅舟桓讶然道：“这个印记，难道还真是李公子？”

　　舜华打量起面前的这个老头，他头发花白，身形佝偻，面目苍老满是沟壑，印堂发黑眼周黑青，已是命数将近。

　　可观其面相，那双清澈眸子透着的眼神与年纪却极不相称，恐还真是傅舟桓要找的赊刀人。

　　“就是我。”这个年迈的李闵天朝傅舟桓身后的舜华看了一眼，“你与一起的姑娘且随我来吧，公子的小厮就在这里候着吧。”

　　傅舟桓有些不放心屈竹一个人在这儿：“我的小厮不能一起吗？”

　　李闵天摇头：“不可。此处设戒，没有大碍。”

　　“那公子，姑娘，你们可要快点儿，我有点怕这个地方。”就算他这么说，屈竹心里其实还是害怕的，但自家公子的事要紧。

　　舜华作为赊刀人，李闵天当知道傅舟桓找他是为求什么，却在为何还要在临死前还要让傅舟桓这个少年人到此处寻他。

　　在他们三人入了庙内，舜华开门见山地直言：“你要死了。”

　　此话不吉，傅舟桓低声跟她咬耳道：“咱们来跟人家求刀还是别说这不吉利的。”

　　舜华冷冷地看着眼前枯槁的老人：“我不说也会死，他说等你到今日戌时也不过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此人虽已大限将至，却以阵镇压这怨气浓重之地，是大能之人，而要死的人无论她说什么都会死。

　　傅舟桓有些无奈：“那咱可以稍微委婉一点。”

　　但李闵天听了却哈哈大笑：“无碍，这位小友说的没错，所以今日你想知道的东西，我不要报酬。”

　　一尊菩萨慈眉善目地坐在大殿上，庙里竟无半点尘埃，舜华道：“这里倒是干净，你都要死了，居然还有力气收拾这残庙。”

　　她出言毒辣，李闵天依旧不恼，解释道：“确实有个小友一直在打理此地，刚才在外面你们见过了，他穿着一袭紫色的衣袍，叫柳芩元。”

　　原来那个紫衣男人就是这个菩萨庙的‘庙祝’。

　　“时间也不多，我就直说了。”李闵天慢慢地落坐在菩萨像前蒲团上，平缓地开口，“傅澄一直在找一座叫佘神的仙山。傅公子，你若是也在找此山，在寻山途中必然会见到他。只是寻此山途中是凶险万分。”

　　“若是找不到这座仙山，他只能四处躲藏一辈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找不到山他要藏一辈子？”傅舟桓斟酌了片刻，“既然先生说寻山危险，可否放个假消息将把我哥引出来呢？无论是何缘由家族都会护着他的。”

　　李闵天笑了笑：“傅公子很聪慧，这未尝不是一个法子，但傅澄的本事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哪能那么容易上当？时机未到他是不会出来涉险。”

　　佘神。

　　神话中的仙山，舜华在典籍里看到过对其的记载，千年前蓬莱岛上有一座天桥，上了天桥就是到了神山，那是一位仙人的洞府，仙人由苍生之愿而凝神魂，是上苍命定上神，具神魂而在佘神修神身，她以蛇状而生，先修为蛟再修为仙，化龙则成神，故神山也被称为佘神山。

　　仙人在佘神修身之时，收了五徒，这五个徒弟所命皆为仙格。

　　有一年里魑魅魍魉横行，为救天下苍生，仙人燃魂还命于天地间，将鬼物尽数封入佘神山，自此这座世外仙山和仙人的五个徒弟在世间销声匿迹。

　　后来只听民间有传言，说鬼帝拓胜占领了整座仙山，这座山如今遍布恶鬼。

　　若这传言属实，舜华认为他让傅舟桓这样的人去寻山无异于送死：“听起来他哥也是个厉害的，既然这个傅澄都没无法让仙山现世，傅舟桓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

　　“是，傅澄做不到，但傅舟桓可以。”李闵天摸着胡子，“傅公子所问，我就只知道这么多，剩下不清楚了。”

　　让一个傅舟桓这么一个公子哥儿冒险去找神话中的东西，他在想什么？舜华抱着双臂：“过白云山便是凶险万分，你让他这个什么功夫都不会的人如何去找这座神话中的仙山？”

　　她这么一问，李闵天一脸高深莫测地看向她：“此事就要看小友了。”

　　“看我？”舜华觉得他怕不是疯了吧？让这个公子哥儿去找也就罢了，难道还想让她也去寻？

　　莫不是这个失踪多年的傅澄还能和她有关？舜华下意识地想不会是同玉霜一样，自己不知何时做了什么产生了因果。

　　李闵天蹒跚着起身向她行了一礼：“小友果然如老夫所料那般宅心仁厚，将傅家二郎带了来。”

　　这么多年还第一次有人用宅心仁厚来形容她，真是稀奇，舜华微微挑眉：“宅心仁厚不敢当。”

　　“不过是来完成上头指派的事顺便带他来一趟，又听闻你是赊刀人想来看看能不能化解自己的命数，求个谶或是解法。”

　　“古法夙灵，探路灭魂食祟炼自身，乃上古禁术。”李闵天叹道，“此术难成，极易噬身，无论是哪一门的人，都避而远之，没想到现世还有学这门术的。”

　　“看来你知道的确实多。”在遇到傅舟桓以前，除了蛊司内部之外，见过的人夙灵都死了，舜华审视起他来，“过山凶险菩萨庙亦危，那你既知自己将死，为何还将他约到此处？”

　　“因为我要见你，却很难见你。”李闵天苍老的脸上有一丝怅然，“我一路被人追杀至苗疆，却看不透幕后之人是谁，刚好白云寨生出了事端，你定会来此解决祸乱，我便算了一卦，得知若藏于此庙中，那这位在一直在寻我的傅公子便可带你来见我。”

　　舜华诧异道：“你要见我？”

　　李闵天从怀里拿出一张兽皮，将兽皮交到她手中，而后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是的，我能助你暂离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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