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顶撞教授

　　“咖喱鸡、鸡公煲、黄焖鸡、炸鸡、鸡排饭、烤鸡，”许远咋舌，“食堂负责人是黄鼠狼成精了？”

　　一行人横穿过二食堂二楼，临近上午第二节大课下课，数十个窗口前，零星几个人逐渐成串，放眼望去，八百多平米的平层俨然成了一个由人墙筑起的大型迷宫，时不时刷出几个插队的小怪。

　　雷赫趿拉着拖鞋，凭借他非常不广东的大身板在前面开路，闻言，留给众人一个摇头晃脑的背影：“我不许你这么说广东人。”

　　昨天说好的请沈戈吃饭再一次成了团建——按雷赫的话说是“安抚组会后受伤的心灵”。

　　虞临向后瞥了一眼，终于确定了，不是巧合。

　　不管和什么人走在一起，沈戈总有将众人护至身前的习惯，不明显落后，只是在后面不紧不慢地缀着。

　　什么毛病，非得走最后。

　　好像不在后面盯着，就没有安全感似的。

　　虞临倏地停住脚步，不出所料，身后几乎同一时间传来停下的脚步声。

　　他忽然转身，单臂环过沈戈的肩背，两人的距离蓦然拉近，近到可以清晰看到沈戈骤缩的双瞳。

　　呼吸相闻间，腾腾热度透过夏季薄透的面料传上来，手掌下精悍的肩背有刹那的紧绷，随即解除警报般恢复正常。

　　与沈戈温和无害的询问视线相触，虞临莫名品尝到了一丝乐趣。

　　面前这人简直像个恢复能力堪比光速的捏捏乐，不论怎么捏，总能在旁人察觉前，恢复到那副令人不设防的阳光温和状态——只在某些瞬间，一如昨天隐晦地揭穿其他课题组导师见不得光的手段，一如刚才，才勉强张开些许可堪窥探的毛孔。

　　虞临忽然很好奇，究竟捏到何种程度，身旁这只惹眼的XXXL号捏捏乐才能显出里面的芯子来。

　　“你盯梢呢。”虞临戏谑道，半推半拥地把人往前带了带，随即松开了。

　　沈戈满脸无懈可击的茫然。

　　众人这才发现，聚餐中心人物和买单的大冤种都落在后面，赶紧簇拥着两人上了通往三楼教工餐厅的扶梯。

　　三楼教职工餐厅分为常规就餐窗口、点菜窗口和包厢区，与楼下热闹的学生餐厅相比，这里显得安静而空旷。

　　“这不是小虞嘛，”校工会赵主任刚归还餐盘，就看到虞临整个课题组，高兴地问，“正要找你，校联谊，你去吗？”

　　“联谊？”五米开外，许远小声嘀咕，“是我想的那样吗？”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金鸿影偷偷看一眼老板，低头快速在菜单上勾了老式锅包肉和酸菜鱼，“俗称校内相亲，专门促进教职工内部消化，是防止人才跑路的诸多险恶手段之一。”

　　“赵主任，人称赵干娘，专业牵红线数十年。”雷赫看了眼幻灭的萌新师弟，把菜单递给沈戈，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菜单一角，以为他在犹豫，正要替他勾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发现那两束目光定格在“菜单”二字上。

　　雷赫：“……”
　　真·看菜单。

　　“跟上次一样。”虞临瞥了眼雷赫汇总的菜单，长度堪比蹲坑用的手纸，抬下巴点了点窗口上方悬挂的标语“适度点餐”、“吃不了，兜着走”，后者讪讪改菜单去了。

　　“好好好。”赵主任乐呵呵点头，视线一转，压低声音问，“那位是？”

　　虞临循声望去。

　　不远处，沈戈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白T配浅色牛仔裤，正和窗口收菜单的阿姨轻声交代忌口 ，一口一个“姐”哄得阿姨找不着北，杂糅了阳光男大的气质和成熟俊朗的面孔——难怪会被赵干娘瞧上。

　　收回目光，虞临言简意赅：“我助理。”

　　原来是生面孔，赵主任恍然，搓了搓手，腰间的钥匙串叮咣作响，“咳，这个……他单身吗？”

　　“你问他。”

　　赵主任也没多问，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开。

　　等他踏出餐厅，才突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

　　小虞那新助理，叫什么来着？

　　*

　　B市没有黄梅天，但每逢九月，雨神便会响应广大黑炭新生的号召，时不时突袭军训现场。

　　今天也是，前一刻还万里晴空，后一刻便暴雨如注，大批学生滞留在食堂出口。

　　潮湿到拧一把就能挤出水的空气里，许远抹了把脸，不信邪地打开天气预报：“我怎么记得天气预报说，要到晚上七点才下雨……”

　　看清屏幕，他哑火了，见鬼地盯着刷新出来的一排暴雨图标。

　　金鸿影同情地瞅他一眼：“你还是太年轻了。”太嫩。

　　许远反驳：“鬼知道会下雨。”

　　下一秒，课题组所有人——包括沈戈——齐刷刷亮出雨伞。

　　许远：“……”

　　然而此等暴雨下，撑了伞也难逃半身淋湿的命运。

　　虞临抬眼四顾，等雨的人塞满了大半个食堂，放眼望去，新生和老生一目了然——不少老生穿着拖鞋，手提装课本的奶茶袋；而新生大多顶着挖煤回来的脸，脚上蹬一双军训小白鞋。

　　眼看下午第一节课临近，有伞的新生陆续咬咬牙离开了。

　　有没带伞的新生试图硬闯，鬼哭狼嚎着“啊啊啊啊啊”冲出十几米，免费做了个韩式湿发造型和面部补水后，又呸呸呸地回来了。

　　“怎么办，学校没有发布停课通知。”

　　“凉拌，再过五分钟要是雨不变小，也只能冲了。”

　　虞临眉心微蹙，环顾四周。

　　正在这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沈哥！”

　　课题组众人见来人一头黑色自来卷，正灵活地一边钻过来，一边抬手招呼，看起来也没带伞。

　　挤到近前，布邢憋了一肚子的话在看到虞临的一瞬间卡了壳。

　　天，男神本人！

　　虞临眉梢一剔，眼神询问沈戈：他没事吧。

　　沈戈的目光扫过尚在发愣的布邢，摇了摇头，随即将手里的长柄雨伞递给了他：“材料院一点半开会，你赶紧去吧。”

　　布邢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伞柄，下意识问：“那你呢？”

　　一抬头，沈戈向虞临走去，而虞临手边靠着一把院庆周边大伞——目测罩两个人绝不在话下。

　　布邢：“……”
　　他好像意识到了沈哥要干什么。

　　眼看雨势不减反增，虞临刚把雨伞借给大三化工班的两个女生，一扭头，对上沈戈欲言又止的眼神。

　　远观的布邢：“噗嗤。”

　　离下午第一节大课开始只剩不到二十分钟，连食堂阿姨们都把自己穿的雨鞋雨衣借了出去，却仍是杯水车薪。

　　虞临略一思索，偏头问道：“校内美食节是在下周，对吗？”

　　课题组几人同样把伞借了出去，布邢也有样学样，慷他人之慨把沈戈的伞借了出去。

　　雷赫对吃的绝不含糊，回答：“对，下周一。”

　　虞临：“去年五个餐厅一共摆了多少摊位？”

　　陌逢春：“将近三十个。”

　　“够了。”虞临眸光闪动，信手挽起衬衫袖子，桃花眼一扫，牢牢锁在十米开外的食堂负责人身上，扬声道，“老戴——”

　　与此同时，他脸上表情一变，幻化出老友叙旧般的嘘寒问暖，一边大步流星走去，一边不动声色向后勾了勾食指。

　　沈戈意会，如影随形般跟在他身后。

　　布邢简直满头问号：不是，你又懂了？

　　就在他匪夷所思之际，整个课题组都毫不犹豫地跟着虞临横穿过了餐厅，布邢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十分钟后，A大食堂到教学楼的路上出现一道奇诡的风景线。

　　一顶又一顶印着A大美食节logo的商用四方雨棚被四个猛男猛女哭鬼嚎地平稳托举着。由于处在最边缘的位置，大雨几乎打湿了他们半边身子。

　　每顶硕大的深蓝色雨棚下，人员配置都如出一辙——四周围是大龄拖鞋战士们，呈夹心状护着里面背双肩包的新生，刚刚经历军训的新生们步调一致，最大限度加速前行。

　　一顶顶接力的雨棚从食堂的岔路口分开，飘向各自教学楼和院楼。

　　一路上，有人离开，又不断有人汇入。

　　参与且目睹全程，布邢赞叹又佩服：“不愧是我男神，爱了爱了。”

　　身边人一言不发，布邢一扭头，对上沈戈皮笑肉不笑的双眼。

　　“……”布邢试探着改口，“算了算了，男神想法太天马行空，爱不起来。”

　　话音未落，沈戈笑了一声：“呵。”

　　布邢头皮一麻，又怎么了。

　　抬头一看，沈戈双眼中映出若隐若现的质疑：他这么好，你为什么不爱？

　　布邢无语。

　　哥们，你已经癫成了我看不懂的模样。

　　*

　　十分钟后，一辆辆校内循环摆渡小公交临时停靠在各大餐厅、宿舍楼门口，接送被暴雨滞留在此的学生和教职工。

　　雨势稍小，从窗户向下看，挤在一起大小形状不同的伞面悬空着，如同晚会上舞者翩翩旋起的裙摆，在台阶上欢快地一点一点。

　　课题组办公室静了下来，大多去了实验室。

　　透过通往内间门玻璃，虞临锁骨处的雨滴像荷叶边缘将落未落的晨露，随着擦拭头发的动作起伏，趟过锁骨，向下没入衣领。

　　沈戈移开视线，拧开桌上的矿泉水，仰头喝了半瓶。

　　“爽！”雷赫甩了甩湿透的头毛，像只帮主人叼回快递后兴奋到呼哧喘气的大金毛，瞅见沈戈打开电脑，凑了上去，“沈哥，你能帮我看看论文不？”

　　半小时后，雷赫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经历韩式整容般脱胎换骨的论文，喃喃：“崽，是爸对不起你。”

　　这时，沈戈的手机显示有人申请加好友。

　　雷赫呆滞的目光机械看去，随即“咦”了声：“是赵干娘。”

　　沈戈看了眼申请人“赵梁”，点了通过，紧接着不经意道：“赵主任中午好像问了虞老师，参不参加校联谊会。”

　　雷赫：“对，赵干娘找你估计也是这事。”

　　沈戈顿了顿，问道：“虞老师说的，跟上次一样，是指……”

　　“哦，老板他每次都参加的。”

　　沈戈闻言，微笑更甚，触屏笔一扬，在原本批注不多的论文上刷刷刷新添数行鲜红的批注。

　　雷赫：“？”

　　他咽了口唾沫沈，小心翼翼问：“沈、沈哥，刚刚咱不是讨论完毕了吗？你给我找的问题都挺准的，这又是？”

　　沈戈笔下不停，所过之处，满屏飘红：“我仔细看了，你这篇有冲击顶刊的潜力，大改一下……”

　　雷赫瞠目结舌，可是他工作都找好了，这篇投出去只是为了不浪费数据而已。

　　“叮——”

　　沈戈的手机提示音再次响起，雷赫如释重负地看向手机屏幕。

　　【赵梁】：小沈，你有兴趣参加校联谊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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