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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杀了我
文令野等着所有人都离开了山洞,才从阴影里现身。
牢房里的火光还是那么亮,男人低着头,火光打在他鼻子上,阴影里被划伤的脸颊已经完全愈合了,留下一些暗红的血迹。
他满身都是这样的暗红血迹,想来伤口应该也都愈合了,就是看着吓人。
突然,男人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开口:“你不怕死吗?还是怕死不了呢?”
文令野观察着男人,没有出声。
男人又说:“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吧?”他抬起头,眼里充斥着死寂的灰败。“想活命的话,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村子,就当做没来过这里。”男人盯着文令野,带着善意的警告。
文令野听完,掉头要离开,身后却又再次开口,“你能杀了我吗?”
声音颤抖,带着一丝恳切的期盼。
文令野回头,仔细打量这个男人,他瘦的脱相,衣服显得无比宽大,他满身死气,看不出一丝想要活着的意志。
她掏出匕首,“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你可以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文令野又找了个阴影的地方坐下,大发善心地说:“你说吧。”
“其实我是个普通人,在被抓住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哦,还是个有点倒霉的普通人,”他自嘲,“我刚出生,我爸就在炮火之中没了,后来搬了好多次家,每一次都在炮火之中毁掉了。到我六岁的时候,我妈也没了,然后被一个好心人收留,但是他转头就把我卖掉了,那是一个实验室,每天都有白大褂在我身上扎针,实验室真的很冷,打针也很痛,我每天都期待炮火的到来,把那个试验室炸掉,就算我也死了也没关系。哈哈,后来实验室真的被炸了,可是我还活着,我还以为那是上天的垂怜,终于舍得给我一些幸运。那时候我十二岁了,一开始在废墟里找吃的,后来找不到吃的了就刨草根啃树根,就那样挨到了十三岁,在一个平民窟遇到了很多和我一样流离失所的倒霉蛋,我们一起生活了不到三个月,那里又被毁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是不是一开始就死了才是最幸运的事……”
他诉说着自己的悲惨遭遇,眼眶依旧干红,没有眼泪,哽咽沙哑的声音证明他的悲伤。
“后来辗转了很多地方,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平静地活着,后来在一次意外当中,我遇上了我的妻子,她真的很美,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因为意外,她怀孕了,我觉得孩子不应该在这样不安定的时候生下来,可是她真的很喜欢,她想要那个孩子。后来,她在生产时去世了,孩子也没能活下来。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就这样结束了。后来我浑浑噩噩到处流浪,有一次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我没死,我活了下来,但是我伤口愈合的速度太快了,被人发现了,他们说我是个怪物,害怕我,但也没把我怎么样。半年前,突然有人找到了我,说有一个世外桃源,那里平等地接受所有的难民,我觉得他在说梦话,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世外桃源这种地方。呵呵呵,这里看起来确实挺不错的,可是我到这里的第一天就住进来了,体会不到那种美好。”
“你在这里关了半年?”文令野在阴影里,看不出喜乐也听不出情绪。
“五个月吧,中间耽搁了一个月。”男人有些恍惚地回想。
“好了,故事说完了,还有别的要说吗?”
“你说,我们这个世界究竟为什么是这样的呢?你可以替我去看看吗?”男人轻声疑惑,又轻声祈求。
“行。”文令野答应了男人的请求,从阴影里出来,手里的匕首泛着冷光。
“等一下。”常秋从另一个阴影里出声,站起来阻止文令野,常秋身后还有一个人,乔毓。
常秋满脸泪水,为男人的故事深深动容。她皱着眉头看着文令野,对于轻易夺去一个人的生命这件事,她还是不能接受,即便这是赴死的人恳切的请求。
乔毓看着文令野,表情也是十分不忍。
文令野没有理会这两个人,走到男人面前,“我救不了你,但你可以选择你的死法。我有匕首,一击毙命,可以保证你感受不到痛苦,还有一种毒药,类似麻醉药,也可以让你感受不到痛苦,就是会死得慢一点。选一个吧。”
“麻醉药吧,谢谢。”男人笑了,没有牙齿的嘴很显眼,更显眼的是那眼睛里升起的光,是真诚的感谢。
文令野把药喂给男人,转身招呼另外两个人离开。
门口的两个人一个呼吸绵长,一个鼾声震天,睡着了。牢里的男人也睡着了,笑容安详。
三个人都沉默地往回走,直到快到村长家,文令野才开口:“不要想太多,今天晚上能睡觉的时间已经不长了。”
文令野没有问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过去的,他们行动的时候,她听见了。在她坐下的时候,也看见了那一晃而过的影子。常秋一看就从来没经历过这些,善良热忱,又有些好奇心旺盛,今晚听了那样的故事,该睡不着了。乔毓虽然年龄比常秋小三岁,毕竟也是经历过生死的,有些事情,他能想明白,不用她多说什么。
回到村长家,没有惊动任何人,村长也睡着了,睡得很沉。
乔毓在发现常秋和文令野都离开村长家之后,从自己的私藏里掏出了一根安魂香,给村长点上。那香灰,明天就会融进土墙的灰尘里,找不到痕迹。等乔毓找到常秋的时候,丁策正从洞里出来,他叫醒常秋,互相对了一下消息,发现没有文令野的去向,才打晕了守卫进洞找文令野。他们也都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惨状,在他说要讲故事的时候,不好打扰,默默躲着听了全程。虽然他们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
常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跟文令野说话:“他真的好可怜啊,他的妻子也好可怜啊……”
“你说,为什么在生活最美好的时候总会出现变故呢?”
“善良的人,怎么就那么容易受苦呢?”
“不是有句话叫,人生大起大落嘛,怎么他的人生就没有起来过呢?”
“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爱的人,怎么就没了呢?”
“……”
文令野听着常秋的一连串疑问,忍不住开口,“其他的我也没办法解答,但是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他是善良的。他最爱的人也不是他的妻子,是他自己。”
“你怎么这么说。”常秋坐起来,沙哑的声音带着愠怒。
“且不说他小时候,就说他流浪的那段时间,他没有亲人没有牵挂,只有对命运不公的愤怒和无可奈何,他怎么活下来的?依旧是啃树皮吗?不可能!他虽然很瘦,还是有过不错的肌肉的痕迹,啃树皮能长出肌肉吗?不会。那他究竟吃了什么,自己种地也不可能,他都说了在流浪。那么他就只能去偷去抢,甚至他也可能杀人。还有,他说他爱他妻子,如果真的很爱一个人,就会考虑到事情的方方面面。在那种环境下,明明知道不是好时机,还让他的妻子怀孕,害人不浅。”
“可是,他说了那是个意外啊?”常秋不解。
“意外?就他所描述的糟糕环境下,还能有心情搞那档子事,还有什么不是意外。”
“可是……”
“痛苦麻木的环境下,性与欲确实是获得一时快感的最便捷方式,但是这不能证明他们真的有那么相爱。”
“小野……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常秋被文令野的发言震惊到了。
“没什么,总之,不要那么单纯,轻易相信别人的一面之词。睡吧,再不睡天要亮了。”
文令野侧身面对黑夜,表示夜话结束。她没说的是,她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一个人本性如何,她在第一眼就能看出来,而那个男人给她的感觉不太好。
常秋却在想,文令野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对人性这么失望。
早晨第一缕阳光洒到房顶的时候,文令野已经站在了罗老师的院子里。
她现在不在乎看到丁策会不会不想说话,如果见面,丁策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就算认出来又怎样,打一架丁策肯定还是打不赢。
她更担心罗老师,一个善良的人,受到欺骗和背叛总是很痛苦,甚至这份痛苦可能大于身体所承受的伤害。
她就这样站在院子里,不出声不扣门,等着老人家开门。
没多久,罗老师开门了。才一夜过去,她似乎苍老了许多,佝偻得更厉害了。即便她努力挺直了背,文令野还是看出来了。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罗老师还是一贯温柔的语气。
“我们可能明天就出发了,想多陪陪你。今天要做什么,尽管吩咐我。”文令野撸起袖子,表示要大干一场。
“嗨,一大早的,能干什么呢?没吃早饭吧,我们一起煮粥……”罗老师拍着文令野的手,把人往屋里牵。
“叶文?你就是这次新来的人?”丁策从外面回来,看到文令野故作熟稔地打招呼。叶文是文令野流浪时的假名字。
“是啊,好不容易再见到罗老师,想让她多陪陪我。”文令野挂上明显的假笑,不想和他多说话,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丁策没有如文令野的意,还是推门进去了,还十分熟练地开始做早饭,仿佛回到了四年前故意宣誓主权。
文令野看着他忙活,也不帮忙,只等开饭时,利落地布下碗筷,然后舀起第一碗粥放在罗老师面前。
罗老师看着两人的暗暗较劲,又想起四年前那段时光,微笑着抬头,在看到青年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假装一切没有发生,拿起勺子喝粥。
文令野跟丁策只针锋相对了一早上,后来丁策有别的事要忙就走了。她在罗老师家里陪了她一整天,直到日落西山,文灵来找她,她才抱着文灵跟罗老师说再见。
这一天,文令野都呆在罗老师家里,也就没发现村子里掀起了一阵波澜。丁策他们天没亮就发现牢里的男人已经死了,然后迅速封锁了出村的路,排查可疑人员。
当然,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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