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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陈岭第二天醒的。
醒来时眼底一片空洞,那双眼睛里,似是经历了一场战乱,满是废墟,黑白相间。
俩姑娘都守在病房里。
温柠看到陈岭,眼眶瞬间红了,“老陈你醒了?”
闻声,陈霜抬头看陈岭,见人真醒了,又喜又感动,“妈呀,你终于醒了。”
陈岭似是没听到她俩的声音,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温柠,眼珠不动,枯干的嘴也不动,就看着温柠,似个卡壳的破机器。
两分钟的沉默,似是两个世纪那么漫长。
陈霜急的坐不住了,起身往外走,“我去叫医生。”
与此同时,陈岭缓缓开口,声音又涩又哑,仿佛嗓子眼里灌满了风沙,他问:“我在哪啊?”
温柠回:“在医院,你在疗养院晕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陈岭缓缓敛了眼皮,又问:“哪里的医院啊?”
温柠心底一颤,看了眼陈霜。
顾劲秋走后,老陈生了场大病,自那之后,人就像只气球一样,悄无声息地往下瘪,眼珠也加速浑浊。
还有一次短暂神志不清的经历。
那天他出去买东西,却突然记不起回家的路,靠着混乱的记忆,在不相干的巷子里转了又转,走的脚都肿了,嘴唇又干又白,头发被冷风的凌乱,像个乞讨者。
巷子里邻居碰上他,随口和陈岭打招呼,“这么晚了,还在遛弯呢。”
陈岭摆摆手,神色着急又认真,“这是哪啊?”
“……”
那人把陈岭送回家,一直在家陪着陈岭,等温柠回来时,把这事与温柠说了,还叮嘱温柠务必带陈岭去精神科看看。
“……”
如今,在病房,温柠亲眼看到了陈岭不记事的样子。
温柠耐心解释:“京市的医院,我们前几天来的京市,我来念大学,你来陪我。”
陈岭不说话,盯着温柠看,慢慢思考温柠话的摸样,真似找不家的孩子。
陈霜抬手抹了把眼泪,她之前流浪时,曾听到过人们说,人老了后个头慢慢低下去,反应渐渐变慢,变的更加依赖孩子,这时候,孩子就是父母的父母了,此刻,她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
但她一点儿也不想体验到,特别想陈岭永远是那颗屹立不倒的大树。
陈岭偏头看陈霜,陈霜也温柔地笑着看他。
又大病一场,陈岭又瘪了一圈,生活真的无情,一刀一刀往他身上割,温柠难过极了,连呼吸都带着酸涩。
两个刚成年的小姑娘,极温柔极心疼极认真地看着消瘦的陈岭,等待着命运在陈岭身上的反应。
谁也不开口打扰陈岭,就那么安静地陪着他,像是温柔的妈妈,满含爱意地等待着不健全的孩子一点一点做出反应。
良久,陈岭垂下眼,神色愧疚地望着白色被单,“我又来医院了。”
温柠和陈霜都松了口气,看了彼此一眼,都笑了。
温柠:“老陈你还认得我俩吧。”
陈岭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又拖累你们了。”
陈霜:“说的什么屁话!”
温柠:“老陈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岭摇摇头,“我很健康,我不需要住院。”
温柠安慰他:“咱不住院,等好了咱就出院,好不好?”
陈霜去叫医生。
“……”
陈岭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他这幅身子骨支撑不了他下床逃跑,于是见到医生和护士就恳求允许他办出院,医生耐心和他解释病情。
他偏头看向窗外,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有些树叶渐渐泛黄,又是一秋。
年轻那会儿,总以为岁月和精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三天三夜和毒.贩纠缠都不觉着疲惫,如今躺在病床上,连呼吸都成了体力活,他眼珠动了下,实在想不起来在军队生活是哪年哪月,一细想,太阳穴就枪口盯着似的发紧发疼。
好像,在提醒他,他如今只配过当下的生活,以往的种种荣誉,与他无半分的关系。
他现在,是靠两个善良的小姑娘照顾着,他这副残破不堪的皮囊在拖累小姑娘最美好的年华。
陈岭眼底干涩,他缓缓闭上眼,莫名希望记忆、呼吸、和心跳就在下分钟戛然而止。
温柠没让自己在痛苦的事情里沉浸,她学校、医院、顾家三头跑,没几天,人就瘦了一圈。
而陈霜呢,更加卖力地营销店铺,更加卖力地演唱,在命运的重击下,她趾高气扬地活给命运看。
温柠拎着粥和菜来陪护陈岭,她一进病房,照例眯着眼对陈岭笑笑,问他今天感觉如何。
陈岭在病床躺的苦不堪言,小孩似的央求着温柠出院,“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是年轻在部队上留下的病根,从部队退下来时,医生就说我活不了几年,就会心脏衰竭而死。”
他浑浊的眼睛,请求地看着温柠,“孩子啊,就别把钱花在我身上了,我们今儿就办理出院吧。”
温柠:“我从小跟着你长大,你都活了十年了,心脏好着呢,部队上给你看病的医生是庸医,别信他的。”
她把菜一样一样放在陈岭面前,“都是我自己做的,快尝尝。”
陈岭叹了口气,沉重地拿起筷子,夹起一点菜放嘴巴里,嚼了几下,“味道不错。”
温柠知道陈岭心里怎么想的,无非就是觉着连累了她和陈霜,可没有陈岭,这么些年,她真的不知道如何走过,容棠走了,顾劲秋走了,家空了,灵魂的压舱石没了,她会不清楚往前走的意义是什么,是陈岭把她托举起来了,在物质和灵魂上。
生活给了她很多记重拳,但因为事情多,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些重拳带来的疼痛,就被推进一下阶段的生活,如今,她只想靠着自己的努力,把陈岭拽进自己构想的生活里——陈岭健康平安,陈霜健康平安,她自己健康平安。
陈岭昏迷前,额头撞到了桌子角,撞出一个大洞,目前那洞用一层纱布松松垮垮地遮着,他低头喝粥时,温柠能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一个很用力才能造出来的伤口。
一些话卡在温柠嗓子眼里,堵的她胸口发慌。
她收拾餐碗时,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两张脸,陈岭那张灰白的脸,顾劲秋那公子哥脸。
从洗手间返回到病房,温柠看着白炽灯下小小一团的陈岭,再也忍不住,终于发问:“陈叔,折磨你的人,是不是……”
陈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摸样,人长的可可爱爱,穿的可可爱爱,看她一眼,心就融化了。
他见到这小姑娘,一下心软起来,就那样被命运推着,遇见顾劲秋,收留顾劲秋,再被迫放弃顾劲秋。
“温柠。”陈岭暮气的嗓音里带着制止,几秒后,却还是装作不懂地问:“是不是什么?”
“是不是顾家的人?”温柠停住,轻轻呼吸下,“为什么安县的主治医生跳楼原因至今不明?为什么你刚到京市就发生了这档子事?还有,上次你找不到家那事,是不是有人刺激了你?顾家的人,对不对?”
陈岭喉结滚了滚,沉默片刻,“是不是又能怎样呢?”
温柠心被抓了一把,怪不得,这些年陈岭对顾劲秋只字不提,他宁愿那八年的心血喂了狗,也不愿说之前的事。
白炽灯关了,只留一盏台灯,病房里添了几分平静感,夜幕降临要裹着被子闭眼休息的平静感。
温柠躺在租来的折叠床上,借着半明半暗的光线,又多问了句:“陈叔,你后悔收留他吗?”
陈岭缓缓闭上眼,认真地给了回答:“我不知道。”
生活就像乱七八糟的表情,许多事情,根本找不出源头,也归纳不出原因。
有时候,闷着头往前走,是绝佳原则。
温柠平静地望着天花板,看上面影影绰绰随风动的虚构图案,声音低到似在用气音说话,“是我把他带给你的。”
陈岭听到了,他嘴角无声地弯了弯,还真是,当初如果不是温柠哭成泪人求他去救人,他那天,压根不会出院子。
许是医院里的夜晚过于安静,陈岭也问了个敏感问题,“想你妈妈吗?”
闻声,温柠错愕片刻,随后口吻平淡:“不想。”
病房里只剩一阵廖寂。
两道呼吸声轻的似不存在。
过了很久,温柠翻身,面向陈岭,问他:“想上厕所吗?”
“不上,睡吧,我去厕所叫护士就行。”
这家医院,有两位男护士。
“好,你注意头上的伤,不要压到,会痛的。”
“好。”
温柠和陈霜约定轮流陪护,温柠负责晚上陪护,陈霜负责白天陪护,这样不耽误两人手头上的事。
但陈霜每晚都来,她轻轻推开病房,看到病床上瘦弱的陈岭,再看看快要睡到地板上的温柠,刹那间红了眼眶。
她常蹲在医院后面抽烟,一次抽小半包,她眯着眼看马路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去,但就想不明白,她的生活怎么就这样操蛋。
她上辈子一定十恶不赦,所以这辈子来人间受苦。
她心里一阵阵的痛,尽快和陈岭认识只两年,但她极其不希望陈岭死去。
她十分确定,陈岭走了,她的心枯萎一半。
鼻腔有股子麻麻的感觉往下满眼,陈霜低头往地面上看,果然,一滴血落在地面上,接着血不断往下落。
又流鼻血,陈霜拿纸巾止血。
早上六点,陈霜准时出现在病房,妆容掩盖去她部分疲惫,她一边整理被褥,一边打趣陈岭。
“老陈啊,你额头犄角快消失了。”
“老陈啊,我又变漂亮了没?”
“老陈啊,我最近看上个公子哥,白白嫩嫩的,你说我要不要睡了他?”
“老陈啊,你破处那次是什么感觉啊?”
“……”
老陈笑笑,“睡之前领给我看看。”
陈霜撇嘴,“那不行,我怕你和我抢。”
陈岭:“……”
温柠在充满消毒液的卫生间,从镜子看着身后经过的,脸上一脸哀愁的病号,快速洗漱完毕,回病房放好洗漱用品,和陈岭陈霜打声招呼,就乘公交车回校了。
一上午的课,全是必修课,还分散在三幢教学楼里,人多挤不上电梯,全靠两条腿爬楼梯,温柠被狠狠锻炼一把,放学铃一响,她吐了口气,等干饭大军冲完后,才背着书包,缓慢地去食堂。
太阳刺眼,温柠眯着眼往宿舍走,她下午没课,晚上有一节晚自习,因此不打算去食堂买饭,计划着先回宿舍睡一会儿,然后去给顾清轩补习。
顾清轩开学时间还要晚几天,因此这时间段的补习时间都很好协调,但等他开学了,补习时间就要放到下午五点之后了。
温柠在心里盘算着,现在正是用钱时,如果顾清轩补习时间和她晚自习有冲突,她就翘了晚自习去家教。
不远处的楼漫,被楼万勋一根手指定在那里,气的她不顾形象地冲着楼万勋张牙舞爪,顾劲秋在一旁吊儿郎当地看着。
楼漫一眼从人群中看到了有些丧的温柠,她挥手大喊:“温柠,救我!”
楼晚训以为楼漫使诈,嘲笑道:“还用这招,幼稚不幼稚。”
顾劲秋回头看了一眼,对上温柠的视线。
依旧穿的干净素雅,一个人往前走,在热闹拥挤的主干道,显得有些孤独。
温柠过来,笑着问:“你们在干什么啊?”
顾劲秋看到她眼底淡淡的淤青。
楼万勋见温柠真的来了,放开楼漫,“练习定身术呢。”
温柠抬手整理楼漫被楼万勋弄乱的头发。
楼漫抱着温柠不撒手,白眼眼前两位大帅哥,“看到没,我们温柠多美好。”
温柠腰被楼漫揽着,勾勒出她宽松T恤下的腰线,细细一截,顾劲秋瞥了眼,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眼尾,瘦了。
温柠看了看楼漫,又看向顾劲秋,轻声细语地问:“你们吃饭了吗?”
“没呢没呢,一块去吃吧?”楼漫捧着温柠带点儿婴儿肥的小脸,“感觉你最近瘦了,让他俩给你补补。”
“好啊。”温柠乖巧回。
四人去了附近食堂的三楼,直接开小灶。
拿餐具时,温柠看了眼接电话的顾劲秋,直接拿了两套餐具,她将其中一套餐具推到顾劲秋面前。
顾劲秋恰巧挂电话,吊儿郎当地拖着尾音说:“谢谢温柠学妹了。”
眼神语气都带着戏谑。
温柠脸颊发热。
楼漫突然问:“顾劲秋,你什么时候和沈允儿分手啊?”
顾劲秋啧一声,“你就不盼我点好?”
楼漫:“就是盼着你好,才盼你分手的,那沈允儿娇生惯养的,不食人间烟火,你能哄的住,而且,你现在工作逐渐忙起来了,不怕她寂寞到给你带绿帽子……啊。”
楼漫一抬头,看到楼万勋那张透着杀气的脸,瞬间低下头,语气也弱了下来。
顾劲秋闲闲道:“已经分了。”
楼漫一脸震惊,“不是,你换女朋友的速度这么快吗?”
温柠累的没胃口,没怎么夹菜,饭吃的极慢,听到他们扯到有趣的话题,跟着笑一笑,一派乖巧样儿。
顾劲秋慢悠悠地看着温柠,挺会装。
听到他们聊到这里,温柠忽然想起,初高中追顾劲秋的那些女孩,小县城里人,即使有些家底,也不似沈允儿那般丰厚,在气质上也比不过。
胳膊忽然被楼漫挽住。
温柠放在筷子,抬头看着温柠眨眨眼,“怎么了?”
楼漫指着前面那俩人,“温柠,看到没有,以后谈恋爱狠狠避雷这样的渣男。”
温柠看向对面的人,平淡回:“谈恋爱嘛,分分合合很正常,只要不同时谈几个就行。”
楼万勋给温柠竖大拇指,“有格局。”
温柠笑笑。
顾劲秋把玩着车钥匙,人懒懒散散的。
温柠余光扫了眼视野内摩擦着车钥匙的大拇指,拿起包,作势要起身,“那我先走了,一会儿要去兼职家教,时间来不及了。”
楼漫:“顾劲秋,你回家吗?回的话捎着温柠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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