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难触及

　　晚上回到家，我要清算下酒吧最近的账务，于是拿了平板电脑靠在床头处理起来，陶斯言也在我卧室，脑袋枕着我平放的右腿，横躺在床上玩手机。

　　我挺佩服他的，竟然不嫌硌得慌，反正我现在已经开始腿麻。

　　“陶斯言。”我叫他，本意是想让他抬起头换个姿势，没想到他只是微微偏过来些：“嗯？”

　　“……我还不知道，你是为什么来到我家的。”

　　见他没这个意思，我干脆也不提了，索性直接转移话题。

　　关于他为什么会被我爸妈带回来，我是真的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他们从来没和我提起过，就只是告诉我陶斯言很可怜，却没说过可怜在哪里。

　　所以这么多年间，我一直都带着这个疑问，终于在今天问了出来。

　　“华姨和郁叔叔没和你说过吗？”陶斯言显然也很震惊，“那时候我太小了，其实也不清楚具体的，只知道我父母是车祸离世。”

　　“车祸？”我拿着电容笔的手微微一顿。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刚上小学没过多久，有段时间我爸妈好像很忙，都没怎么顾及到我，就连经常来我家找我爸的同事，在那之后也从没来过。

　　那个时候，不正好离陶斯言被我爸妈带来时不远吗？

　　“是意外？”我又问。

　　“是，他们开车要去外地取材，结果在高速上出车祸了。”

　　陶斯言放下手机望天，过会儿又说道：“我没有其他亲人，在那之后我只能先被送去孤儿院，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华姨和郁叔叔才把我带走。”

　　他是这么说，但我心中疑惑不减，总觉得陶斯言背后还有别的事情没被挖掘出来。

　　“你还记得陆风衍上次说过的，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吗？”我提起那个陌生人，“我也遇到他了。”

　　陶斯言怔住了：“真的？”

　　“我亲眼所见，而且那天我还给你打了电话。”想到那个和陶斯言几乎完全一致的人，我有些难言，“他真的和你一模一样，斯言，是你自己不记得或不知道你还有别的血亲，还是这真的只是巧合？”

　　我更倾向于前者。

　　“你父母走得早，有些事就算告诉过你，你可能也忘了，这么多年来你一次也没和我爸妈问过有关你父母的事吗？”

　　“……我觉得那样会显得很白眼狼，所以才不问的。”

　　陶斯言闷声解释：“我问是问过，但仅限于我刚刚告诉你的那些，以及他们一个是画家，一个是陶艺师，还有一个正在经营的画室，最后留给我。”

　　我不由得感叹，陶家还真全是搞艺术的。

　　“那个和你一样的人让我不得不在意。”我对陶斯言说，“你目前为止听到的可能都只是凤毛麟角，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多去打听下你父母的事。”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呢。”

　　陶斯言听起来并不太理解我的想法，或许在他眼里就这样一直半知半解地生活下去也挺好的，但我不那么认为。

　　至少这种事，我觉得要了解明白。

　　经过我的一番劝说，陶斯言最终同意了，其实我明白他不见得是不感兴趣，只是不想惹出事端，还没有收拾烂摊子的能力。

　　时间有点晚了，我将平板放到床头柜上，用力抬了下发麻的右腿：“该睡觉了，起来吧。”

　　“哦。”陶斯言有些恋恋不舍地站起身。

　　“睡这里也可以。”我又说。

　　这句话彻底让陶斯言缴械，他先是不可思议地望着我，约莫两秒过后，仿佛怕我反悔一般，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钻进了我的被窝。

　　我都有点被吓到了，因为我从来没看他动作这么迅速过。

　　“晚安。”陶斯言声音轻佻地对我说，话语间都透露着开心。

　　“晚安。”

　　我关了台灯，卧室陷入一片黑暗。

　　在这寂静的黑色空间，我算不出时间流逝了多久，只知道在我即将睡着的时候，陶斯言突然说话了：

　　“过段时间我可能要回山卉一趟，关于那个和我很像的人的事，我会去打听一下的。”

　　“嗯，好。”我不知我听进去多少，因为真的感觉下一秒就会完全进入梦乡。

　　·

　　陶斯言回山卉了，而我也离开了环宁。

　　受陆风衍之邀，我去辉帆参加他朋友的婚礼，这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让我真的挺不想去的，但他说要带我领略一下别人的幸福，这样说不定哪天在自己身上就能开窍了。

　　据他所说，那对新人的其中一位和我同龄，我顿时想起去年冬天他说自己有和我同岁的朋友就要结婚了，原来就是他们。

　　“他们也是从小认识，虽然肯定比不上你和陶斯言时间长，但你们挺像的，都是中间掺杂着很多误会，人家就能修成正果，你也学着点。”

　　“呵，那太感谢了，好心人。”

　　没办法，我最终还是带着一包份子钱进去感受幸福。

　　去之前我问他两个新郎哪个是他朋友，陆风衍说都是，我顿时干笑起来：“你这交友还挺广的。”

　　“你非要说的话，有一个是我前男友，这样还满意？”

　　我坐在车后排，视线朝副驾驶上那位看去。

　　那是陆风衍的男朋友，我见过他的照片，但他其实不太上镜，真人要更好看一些。

　　“这是他自己说的，我可没问啊。”我有意对段向燃说。

　　段向燃并不在意地笑起来：“我知道，他犯神经病而已。”

　　之后我见到了那对新人，祁泽煊很难不让我印象深刻，他真的很帅气，属于一眼就能抓住人眼睛的感觉，但我总感觉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罗廷凛挺活泼的，不按套路出牌，整个婚礼过程乱七八糟，但却意外地很调动气氛。

　　我还看到他们双方的父母坐在圆桌前相谈甚欢，像是认识了很久一般，那一刻我突然想到我和陶斯言，如果我们真有那么一天，郁含朝和高敏华该作为谁的家人坐在那里呢？

　　身边的人突然吵吵嚷嚷地站起身，我一脸蒙圈地跟着站了起来。

　　看向平台中央，我才知道这是要扔捧花了，我看到他们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什么，随后祁泽煊微微笑了起来，视线看向不知是谁的地方。

　　站在我对面的某个人突然大喊了一声：“罗廷凛！用你平常打我的力气扔远点儿！”

　　四周哄堂大笑起来，我先是一愣，随后也没忍住笑出声，在一片嘈杂的欢声笑语中，我看到那束捧花被罗廷凛高高举起，他真的用了很大力气扔出来，在空中形成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最终，落在了我的手里。

　　我并没有想过刻意去接这东西，所以当场愣在了原地，视线和罗廷凛对上的那刻我发现他也有点震惊，因为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这束花扔去的方向，应该是我身旁的段向燃。

　　结果出了点意外，它跑到了我这儿。

　　陆风衍很有眼力见地说道：“他俩把好运送给你了，你在陶斯言那儿可得争点气啊。”

　　这既是救场，也是对我的由衷的祝福。

　　我笑了笑，举起捧花朝祁泽煊和罗廷凛一挥：“谢谢，我收到了。”

　　但也只能仅此而已。

　　我想我和陶斯言没有这么一天。

　　参加完这场婚礼，我原本打算再在辉帆玩两天，不急着回去，因为陶斯言也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但就在第二天，我正穿好衣服打算和陆风衍出去吃饭，陶斯言竟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过来。

　　我心下疑惑，手倒是很老实地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我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确实是在接通没错。

　　既然接了，他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误触了？

　　“喂？你在听吗？”

　　说完这句话，我听到一声抽泣声。

　　我顿时一怔，语气带上些许谎张：“你怎么了？哭了？和我说啊。”

　　陶斯言又过了几秒才开口：“哥哥……”

　　“你可不可以来接我啊……”

　　他声音是显而易懂的难过，我还没搞清状况，“去哪接？山卉？”

　　我听到他很模糊地“嗯”了一声，随后他便哭了起来：“怎么办啊哥哥，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家人。”

　　这话我完全不懂。

　　但我知道陶斯言现在很难过，也很需要我。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家人，难不成他是和我爸妈闹矛盾了？可是陶斯言向来听话，我爸妈也偏爱他，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

　　“你在家吗？要是不想待在那儿你就找个酒店先待一会儿。”我一边和他通话，一边在手机上查找最近的车次。

　　辉帆到山卉不比从环宁出发近，不能让陶斯言就在外面等我好几个小时。

　　“你听到了吗？陶斯言？”他总是不说话，我也开始心急，“你去找酒店，弄好之后发个定位给我，我现在过去，你不要着急。”

　　其实着急的人反而是我。

　　陶斯言应下了，我订了张中午的动车票，这是能赶上的最快的一班。

　　处理完这些，我还要和陆风衍打声招呼，毕竟是我鸽了他，尽管他表示理解还让我好好关照陶斯言，但我本人很讨厌这种行为，心里还怪恨自己的。

　　踏上动车的前一秒，我看到了陶斯言发来的定位。

　　这还是他大学毕业以来，我们分开时间最久的一次，竟然就出了这种岔子。

　　车厢内偶有谈话声，我逐渐困了，今早起的有点早，还没把我的生物钟调过来。

　　我靠着车窗慢慢闭上眼睛，梦里，那场婚礼的主人公变成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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