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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妇人走后,车厢内便静得瘆人,尤其眼下沈万安正目不转睛盯着她,崔扶荣难免有些心里发怵。方才他一直是闭着眼的状态,应不能瞧出什么异样吧……
“拿来。”
突如两个字惊得崔扶荣双手一摊。
“我没收她的玉簪。”
“药。”
沈万安轻吐出一个音节。
崔扶荣只当他说的是秦老板给她的奇药,随即掏出一瓷瓶递到他掌心。可待她放完之后,沈万安的手仍擎在半空。
崔扶荣眉头微皱:“没了,他就只给了我一瓶。”
沈万安轻嗅一下,略带几分鄙夷之色:“不过是加了几味能短暂刺激人兴奋的药材,也敢说是奇药。”
“大人还精懂药理?”见沈万安不语,崔扶荣又讨好说道,“我就说这药的药效怎那么短,原来都是些假把式,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大人的慧眼。”
她边说边往后藏,谁知却被沈万安识破,一把握紧她的手腕。
“少在这溜须拍马,我是说你在驿馆与掌柜寻的药。”
沈万安这么一提醒,崔扶荣才不情不愿从衣袖间掏出几个小纸包。沈万安只淡淡瞥了一眼,崔扶荣立即解释道:“这次是真没了!”
她失落垂下脑袋,沈万安便没再追问,只用指尖随意扒拉了两下药包,便一脸不屑地扔至一旁。
就凭这些也想迷昏他?
崔扶荣抬眼,迅速将散落的药包全部拾起:“这都好好的呢,下次还能用。”
沈万安眉心一锁:“下次?”
崔扶荣惊捂住唇,讪讪一笑。
“小的是说,留着这些好帮大人惩治其他恶人嘛。”
她纯真一笑,沈万安的眉心似乎也松动了几分,她拍了拍纸包上的尘土迅速掖回怀中,等到她再抬起头时,眼前便多了一抹熟悉的翠绿。
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缓慢移动,那玉坠便跟着一摇一摆,其间中央雕刻的凤凰似真飞落人间般,栩栩如生。
崔扶荣下意识一把抓住玉坠的末端。
沈万安瞧着她的反应,唇角微扬:“怎么,识得此物?”
崔扶荣见他笑得意味深长,这才惊觉冒失,慌忙松了手。
“不识,小的只是从未见过如此稀世罕物,这才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治罪。”
“不识?”沈万安自不信她这套说辞,却也不急戳破,只淡淡笑着,“相传这玉原出自于乾坤山上的佛辰寺,听闻有一一旬道长在修到第九重天时,雷劈山体方得此玉。因其中央自成为凤形广为人誉,后一旬下界游行,此玉传至人间,三年前西洛王差人寻得此玉,特制成坠赠予扶荣公主。要说西洛王不惑之年才得一女,自是宝贝的紧,倒也算是‘凤非梧桐不栖,玉非良缘不遇’了。”
崔扶荣闻言后脊一僵,顿时汗毛耸立。
尽管她已猜到沈万安会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但父王素来不是个爱声张铺势之人,差人寻玉更是小心谨慎,他一个异国臣子怎会了解的这么清楚?
再说,这玉坠本就是她故意倒腾到掌柜手中的,那掌柜视财如命定会拿出去打探典当,而能有余力关注此玉的人多半非富即贵,如此一来,她的踪迹便也可传至其他达官显贵中。
崔扶荣自明白,眼下这局势未必有人真心寻她,但不论真否,消息外传,总有一线机会告诉众人她还活着。
活着那便有他日东山再起之势。
可如今沈万安手拿玉坠,无疑是捏碎了她的最后一丝幻想。他需要一把为他所用的刀,打磨的前提,必须心无旁骛地忠于他,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的。但眼下崔毓已除,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若是她跟随他回东篱,那这世间便当真再无扶荣公主……
玉坠一周一周摇曳,崔扶荣就怔怔望着它划动的轨迹。
她敢笃定沈万安的势力和身份绝不像外界所传那么简单,他身负皇命,关乎着扶生的生死,她必须牢牢抱紧他这棵大树。哪怕自此以后她需折断羽翼,磨掉血性,成为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刀!
崔扶荣一把抓住玉坠。
在后院磋磨的半生她都熬过来了,何况是成为一把刀呢?
崔扶荣的手越握越紧。
沈万安眉头微动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但他仿佛也不打算放开此玉,两人来回一阵拉扯,那玉坠便又宛若游鱼,从她的指缝间悄然溜走。
“大人这是何意?”崔扶荣有些恼怒。
沈万安不紧不慢收起玉坠:“事成之后,我自会还你。”
“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见沈万安答得爽快,崔扶荣也没再抢夺,只坐直了身,问道:“不知大人所指何事?”
沈万安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崔扶荣一听这话,就知他是在故弄玄虚便不再多问,话锋一转:“大人先前答应过小的一件事,不知如今可还作数?”
“自然。”沈万安仿若已经猜出她接下来的问题,直接答道,“扶生世子并无大恙,只是前些日子大雨不断,偶感风寒罢了。”
“可是瞧过郎中了?”崔扶荣一时情急直接问出了口。
沈万安淡淡看了她一眼。
她似乎忘了崔扶生现下只是一个败国质子,不是昔日那个百人相伺的尊耀世子,但沈万安并不在乎这些,只应了一句死不了。
崔扶荣心急如焚,但紧绷在心头的一根弦却也是稍微松了一下,至少现在人还活着。
活着就好。
“可否容我去见他一面?”
沈万安抬起眼,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
崔扶荣快速补充道:“见一面便也彻底了却念想。”
如此,倒也未尝不可。
沈万安缓缓道:“好,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一面。”
*
马车越过群山,空旷四起的风也变得恣意起来,但佛过面颊带起一片黄沙,却也心生一份怆然。
崔扶荣握紧手中缰绳飞速驱车而下,反倒是被换到车内的随遇多了一丝局促不安,他偷瞄了眼还在看书的沈万安,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随遇见沈万安出了声,快速凑到他跟前,低声道:“大人,这小孩的心思实在是太重了。虽说她确实是一好苗子,但从她毫不犹豫刺杀自己的义兄,又巧用猛兽除掉兽场老板来看,此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不得不防啊。”
隋遇字字恳切,沈万安静抬起眼。
若她不怨、不恨、不杀,那他为何要多此一举,救她一命?
“这世间兄弟阋墙、骨肉相残之事比比皆是,谁又敢保一生都能隐忍,充当盛世佛陀。她是人,又不是神。”
隋遇有些哑然,但转念一想依旧嗅出一丝不对劲来。
“大人似乎很了解她的过去?”
“略知一二。”
“哦。”随遇云里雾里点点头,但在对上沈万安沉着的目光,就知已无力扭转,只得将话王引到崔扶生身上。
“大人若是真想带这小孩回去也不是不行,可我们此行本就是暗中保护,没必要亲自跟押送那群人接头吧。这事要是传回朝堂,那群老头子还不知道要怎么为难你,你说你这好不容易才要初露头角,要是因一个小孩而贸然行事,可不值当啊。”
沈万安眼一沉,朝窗外望去:“无妨,我只说要她带回京,又没说让她入府。”
“大人的意思是?”
沈万安不语,隋遇却意外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后背一凉,自觉噤了声。
车外小小的一团身影缩在一侧,手却不停挥扬着马鞭,直到暮色沉落,最后一丝天光彻底引落山头,远处才有零星几处火光初显。
不等崔扶荣纵身下马,脖间一阵寒光闪过,她回过头,兵刃早已抵在她的喉间,随后团团官兵就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者何人?”
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只见一虬髯大汉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大汉扫了一眼崔扶荣,很快便将视线挪在她身后的马车上,顶部铃铛一摇,风吹一角,一个赫大的“沈”字便款款飘了下来。
大汉挥手止兵,随即朝马车方向恭敬施了一礼。
“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沈大人多多担待。”
大汉此声一出,身后小卒遂也收起了刀戈,尽管他们并不识得什么沈大人,也不知那沈大人到底是有多大的官,但还是照猫画虎跟着行了一礼。
崔扶荣已经来不及细想眼前的虬髯大汉为何会识得沈万安,他们又为何会对一个小官如此卑躬屈膝,她的目光全然被人群后那个消瘦的男孩所吸引。
男孩只有七八岁的模样,面容娟秀,嘴唇却白得吓人,通红一双小手提着满满一桶水,踉踉跄跄朝火堆靠拢。他身上披着件不合身的旧大氅,随着孱弱肩膀的抖动大半都托在地上,在黄沙中拉出一道长长的裂痕。
“慢死了,慢死了。”
火堆旁一小兵不耐烦一嚷,随即大掌一挥直接将男孩手中的木桶夺去,男孩跌倒在一旁,泪珠扑簌簌而落。许是又因那一推而动了气,直捂着胸口,剧烈咳了起来。
小兵见他久咳不止,骂骂咧咧走进帐内。
“真娘的晦气,偏生要带这么个病秧子回去。”
“你且消停会儿吧,人家好歹也是个世子。”
“狗屁世子,一到东篱指不定脑袋就搬了家还世子,老子看他连个柿子也赶不上……”
“……”
帐内骂声不断,男孩就瑟缩在一处,紧紧抱着自己的臂膀,而在远处观望了一切的崔扶荣,死死握紧手中的缰绳,将嘴唇咬出一抹血色。
沈万安撩帘而下,见崔扶荣仍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便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等看到男孩埋头抽泣的模样已心中了然。
虎落平阳尚且被犬欺,何况只是一个孩子。
“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大汉的语气格外恭顺,他身子一倾,笑眼一眯,满脸的横肉就挤到一起,像条哈巴狗。
沈万安皱眉,往后退了一步:“扶生世子呢?”
“那病秧……”大汉见沈万安又眉头一蹙,慌忙改了口:“世子伤寒未愈,想来还在帐内歇着呢。”
崔扶荣纵身一跃,跳下马车,高喊道:“大人,您看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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