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太阳的月亮

　　我的舍友都是应届生，是小我四五岁的妹妹。
　　而我作为已经经过社会淬炼的前辈，在依然纯真的心灵之上多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成熟魅力，秉持着大大方方稳稳当当的社交原则，开学一个月来，相处非常和谐。

　　M大虽然不是顶尖的学校，但在人文社科学科的教学质量确实如贴吧里说的一样好，老师们都认真上课，时常会提到最新的学术成果，每一节课的内容都很饱满，课后也有大量的专著和论文需要啃。

　　和我以前看的人类学通俗作品不一样，这些专著的艰涩名词含量极高，还有不少没有中文译作，我又是跨专业的，真的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啃，一点都不夸张。

　　我的导师姓陈，是一个非常非常酷的人，她说自己也是半路出家，快三十岁才进入到社会学人类学的研究之中，她也认为人文社科的学生在与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有过直接的接触，累积了足够的现实感之后，再进入学术研究，有明显的优势。

　　她经常穿着一身西服套装，瘦长身材，直长发，脸上有细微的皱纹，眼里是星星点点的光，说起话来轻快俏皮，不是看过她的简历，无从猜测她的年龄，因为她有三十岁的神态和六十岁的从容。

　　陈老师问我对三年的研究生生活是如何安排的，有什么感兴趣的研究方向。我说，希望多参加实际的田野调查，对我国一些少数民族的文化和生活方式比较感兴趣，希望能做出一些有利于民族发展和乡村振兴的可以落地的研究来。

　　一整个9月我都在图书馆泡到了23点，原来人如果真的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是可以一直学习下去的。本科读的教育学专业，期末考前我也只能坚持背书三小时，就会被那些术语弄得想睡觉了。

　　虽然都在北京，也有一小时地铁的距离，他的工作也非常忙碌，我们基本是各忙各的，睡觉前聊聊白天的事情，像所有恋人一样。周末我们会抽一天见一面，吃饭、散步，窝在公寓里看电影追剧。

　　上周六下午，在学校操场散步的时候，有只足球冲着我飞了过来，他一下用手挡住了。
　　我以前总是被篮球、足球、排球砸到的坏运气因为他消解了。

　　我们走在学校路上的时候，经常有人来向他问路，他哪里知道呢，只能我答。这个频率比我以前被问路的频率还高。我说，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向你问路吗？他臭屁地答道，不会因为我的美貌吧。我说，不是，因为你一看就是个愿意帮助别人的人。他说，愿意帮助别人的美貌。

　　写到这里，我发现我不太会写恋爱的剧情，所有不敢放任的奢望成为现实的时候，藏在伟大友谊下的爱人成为我的实际上的男朋友的时候，我的心被具象化的幸福填满了。

　　嗯，我感觉很幸福。我轰轰烈烈的暗恋等来了平平淡淡的恋爱，我很幸福。

　　转眼到了12月底，北京已经冷得像冰窟窿。路上的行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小孩子穿的圆滚滚的，只露出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我坚守着十二年来坚决不穿秋裤的自我要求，用长大衣和过膝袜来与冷空气顽强抵抗。

　　我们度过了三个月的热恋期，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我在重新回到校园生活的喜悦中乐此不疲，也自以为体贴他的工作忙碌，很少去打扰他。自己眼中势均力敌、顶峰相见的爱情，露出了隐患。

　　像之前的周六下午一样，我们在他公寓楼下的麦当劳见面。我刚刚参加完研二学长学姐们的田野分享会，他睡了一下午才起床。
　　起因是他说，最近要赶一个项目，陪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还有年终考核，一堆资料要交。
　　他把我搂在怀里，好像我已经为此生气了一样地揉我的头发作为安抚。

　　我是一样的说辞，没关系啊，你加油，注意身体，累了就偷偷摸鱼，我也要准备期末考试了，上个月开的文还没有写完，马上好不容易积累的读者又要丢了，也得抓紧做了。

　　他收回胳膊，又习惯性地拿过我乱成一团的耳机，把线理好。

　　“我有时候觉得你太好了，太独立了，你什么都懂，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该怎么做，我觉得你根本就不需要我。”

　　他说话的时候，委屈巴巴的样子像等了三天主人才回家的小狗，我一下子就心软得不行，握住他的手，轻轻安慰。

　　“我当然需要你，我对你的需要是和我一起建设美好幸福生活，不是做我的佣人，不是做我情绪的垃圾桶，能做的事情我自己做，能解决的麻烦我自己解决，不是省下你的时间来休息、来放松、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可是我想陪你，你让我觉得你其实不需要我的陪伴。”

　　“那是因为你以前一直担心谈恋爱以后没有时间陪女朋友而分手啊。”我因为他误会我了有一点不开心。

　　他沉默，眼眉低垂，接着说，除了这个，还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什么都行，总是以我的想法来做决定、迁就我的时间、我的口味、我的需要，对我没有任何要求，情人节没法陪你你笑嘻嘻的，纪念日只能在麦当劳吃饭你也很开心。我总是感觉你已经对我失望了，你准备离开了，只是碍于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不忍心，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我们就到这里吧，这句话。
　　他失落地看着窗外，雪花一片片飘落，又是一场雪。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之前跟他说的，我分手时的开场白。

　　“我肯定我喜欢你，爱你和需要你，而且是因为喜欢才需要你。甚至比起需要你做我的男朋友，我更需要你实现自己的野心和梦想，需要你功成名就、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都偏爱你。我们想做的事情千差万别，我能为你做的是不拖你的后腿。人生真的很短暂，吃饭睡觉，东奔西跑都占了大半的时间，我怎么可以自私地再来占用你的时间呢？再说了，我又不是等你回家的人，我也有我的梦想啊。我们不是说好了艰苦卓绝、革命爱情的嘛？嗯？”

　　我掰过他的头，让他看着我，他又拧过去。

　　我意识到自己又在讲大道理，于事无补却火上浇油的大道理。

　　爱人之间因为自己的利益争吵，是更简单的事情，那是爱的程度的问题。
　　而如果是在委婉谴责对方没有以自己需要的方式爱自己，则是爱的方式的问题。

　　受虐狂非要和虐待狂在一起也是自然规律，人之常情。
　　他需要被我需要，是我应该了解然后爱他的方式。

　　我被自己的类比逗笑了，又觉得吵架的时候这样，不太严肃，立马忍住。

　　或者用心理上比较好接受的方式来说是，爱是互相亏欠，爱是常觉亏欠。

　　那就给他见识一点我具体而直接的爱和他承受不来的占有欲吧。

　　“我们去吃饭吧，明天也一起吃饭好吗。工作忙怎么办呢，嗯，你能快点做完的对吧，你能为了我快点做完工作吗，你那么厉害一定可以做到的对吧，那明天吃什么呢，欸，不对，应该先想好今天吃什么？附近开了家酸汤鱼，我们去试试吧，虽然你吃不了酸的，觉得吃鱼也很麻烦，就当陪我好不好嘛？”

　　我们穿上外套，拿起包，走出了麦当劳。

　　我抱住他的胳膊，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靠在他身上，装出可怜巴巴的撒娇模样，他很受用，像委屈的小孩被重新认可，心里很爽又故意不表露在脸上。

　　我以前听过一种说法，男人心理学无限约等于儿童心理学，彼时的我深以为然。

　　“酸吗？”我看见他喝完一口汤后，五官都扭曲在一起，故意问他。

　　他酸的说不出话，舀了一口汤送到我嘴里，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平静的喝下，又自己舀了一大口灌下去，冲他吐舌头。

　　“你像我爸爸一样，他吃番茄炒蛋里的鸡蛋都会说好酸。”

　　“我还没有菜到这种地步，我可以空口吃番茄。”

　　“呦呦呦，真厉害哦！”我摸摸他的头发，表示鼓励。小学老师的惯用技俩在恋爱中也很好用。

　　三斤的鱼基本是我一个人吃完的，陆扬吃了炒饭又点了份凉粉。我看着他现在的狼狈样子，又想起他刚刚理直气壮的诉说自己的委屈，没忍住笑了出来。

　　“开心了吗，扬扬宝贝？为你的女朋友牺牲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感觉如何？”

　　他仍然不松口地坚持己见，“非常好，我喜欢陪我女朋友做她想做的事情，吃她喜欢吃的东西。”他再次用无比的真诚打败了我。

　　我郑重其事地回答他，“你的口味会慢慢变的，我以前也不是很爱吃酸的，慢慢就能吃了，你猜是为什么呢？”我一脸坏笑得看着他。

　　他右手照样夹菜，左手迅速得捏住了我的脸，示意我停止这种作死的行为。

　　“扬哥，我们在一起大半年了欸！”吃完饭散步回他公寓的路上，我在作死之后想要交心一下，哈哈。
　　“对啊！”

　　“有一部电视剧叫《我可能不会爱你》，男女主角也是高中同学，一直做好朋友，一直和其他人谈恋爱，最后在一起的故事。女主的妈妈有一句经典台词是，爱有很多种，爱到不知道爱，也是一种。”

　　冬夜的风嗖嗖地刮着，我们俩都缩紧了脖子，加快步伐。

　　“但我好像一直都知道我是爱你的，只是那时没有想过要和你在一起，我的爱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捏了捏我塞在他大衣口袋里的手，“我知道你的理论，有喜欢的人就够开心了，对吧。如果我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你还会看着我和别人结婚生子呢吧！”

　　“是的，我会觉得陆扬终于也迎来自己的柳暗花明了，哈哈哈，会真的很为你开心。”

　　“一一，是喜欢我更开心，还是和我在一起更开心？”他停下脚步，低眼看我，双眸中是急需肯定的迫切。
　　“当然是跟你在一起更开心啦！”我踮脚亲亲他的脸颊，软软的，冰冰的。

　　月光如水，路灯昏黄，行人匆匆。

　　我很庆幸没有只做陆扬人生的观众，而是成为了和他并肩前行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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