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风

　　在劫后余生的静寂中，所有曾出手相助的弟子们瘫软在地，大口喘息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混杂着后怕、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那是跨越恐惧、选择勇敢后的释然。
　　他们相互望着，最后都将目光聚焦在院落中心那三个几乎脱力的少年身上。
　　所有人都明白，若非林舒三人率先挺身而出，寻找破局的方法，他们绝无幸存的可能；而他们自己最终的选择，也赢得了自我的尊重。
　　林舒、姜琰和文夙之在休息片刻后，相互搀扶着站起身。看着周围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尽管疲惫不堪，他们却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暖意。这场试炼，终究不是完全的孤军奋战。
　　其他躲藏在各处屋舍内的弟子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变化，纷纷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惊疑和茫然。
　　就在这时，院子中心的魂幡化作一道流光，飞回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院墙之上的苏忱手中。
　　青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平缓温润的嗓音如春风拂过，悄然安抚着众人惊魂未定的心神：
　　“恭喜诸位，成功通过了第二场考核。”
　　在场的众人闻言，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苏忱接下来的话，却让刚缓和的气氛再度紧绷起来：
　　“不过，有几位弟子，因品行不端，未能通过此次试炼。”
　　他笑盈盈地报出几个名字。被点到名字的那几人瞬间脸色苍白如纸，一脸难以置信。
　　“凭什么！”其中一人猛地抬头，指着苏忱大声质问，脸上的表情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你凭什么说我品行不端？我不是存活到最后了吗？我做什么了？
　　苏忱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出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他的语气依旧平缓：“我可不想将来某日，因为自己的一时好心，惹来杀身之祸。”
　　听了他的话，众人一片哗然，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人身上——原来他就是那个四处敲门求救，却在得救后反将原屋内的人推出门外的家伙！
　　即使被当众戳穿，那人依旧毫无愧色，任强词夺理地反驳：“那又如何？！是他自己没本事！不够强就该死！这算什么错！”
　　那个曾被他陷害的弟子，此刻也站在人群中，见识到他这副蛮不讲理的嘴脸，脸色极为难看，或许正在为自己当初轻信他人的选择而后悔不已。
　　“啰嗦。”见这人死不悔改，苏忱也失去了耐心，脸上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他指尖轻弹，一张黄色符箓瞬间飞出，精准地贴在那人嘴上。
　　“呜！呜呜！”被封住嘴巴后，那人只能惊恐地瞪大双眼，拼命撕扯嘴上的符箓，可那符箓如同长在肉上一般，纹丝不动。
　　见此情形，其他对结果心存不满的人立刻噤若寒蝉，将那些怨言生生咽了回去。
　　“好了，”收拾完刺头后，苏忱恢复了先前的温和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通关的弟子，随我来吧。我带你们去好好修整一番。”
　　当听到有人因品行不端而被淘汰时，林舒心中曾隐隐期盼能听到林耀的名字。然而直到名单念完都未能如愿，他心底不由掠过一丝失落。
　　“阿舒，我们走吧，好累啊。”姜琰推着文夙之的轮椅，另一只手拉着有些出神的林舒，跟上了苏忱的脚步。
　　一路上，姜琰依旧活力满满，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林舒和文夙之则安静地听着，偶尔被他夸张的语气逗得展露笑颜。
　　“我们这算不算共患难了！以后我们就是好兄弟了！”姜琰一手揽住林舒的脖子，兴奋地说，“等以后你们飞黄腾达了，一定要罩着我啊！”
　　“光我们罩你？”林舒也被他逗乐了，开玩笑地反问。
　　“当然我也会罩着你们的！”姜琰拍着胸脯保证，一副“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兄弟”的豪迈模样。就连一向清冷的文夙之都忍不住轻笑摇头。
　　三人说笑着，迎着逐渐升高的朝阳走去，仿佛所有阴霾都被抛在身后。
　　然而，在他们不远处，林耀正死死盯着三人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怨毒与嫉恨。
　　凭什么！凭什么林舒越过越好？而曾经前呼后拥的他，如今身边却空无一人，异常冷清。
　　此前他投毒陷害林舒的事情败露，为了自保，他威胁身边的小弟替他顶了罪。“你放心，我会照拂你的家人。”这看似承诺的话语，实则是不留痕迹的威胁。那人无奈，只能咬牙认下，当了替罪羊。
　　经此一事，原本围绕在林耀身边的人都心寒地疏远了他，唯恐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林舒……我要你死！”林耀在心中疯狂嘶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苏忱将众人带到另一处更为宽敞的院落，这里早已备好了充足的吃食和热水。“大家今日好生休息，明天便是最后一关了。”他笑着安抚，“放轻松，很简单的，不必紧张。”
　　这最后一关，便是灵根测验。说来简单，却也是最残酷的一关——无论此前表现多么出色，若资质平庸，一切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饱餐一顿后，林舒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惫与污渍的他躺在床上，手中紧紧攥着母亲留下的兰花玉佩，在朦胧的睡意中默默祈祷：
　　愿明日，能得偿所愿，顺利进入内门。
　　随后，他便握着那枚承载着母亲遗愿与希望的玉佩，沉沉睡去。月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他恬静的睡颜上，仿佛也在为这个历经磨难的少年祈福。
　　次日，天光微熹，昆墟仙宗宏伟的宗门大殿内已是人影攒动。
　　大殿被精心布置过，庄严肃穆中透着一丝难得的喜庆。今日将在此举行最后的灵根测验与拜师大典，这对整个宗门而言都是重要的日子。
　　几乎所有的内门弟子和各峰长老的亲传弟子都到了场，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声谈笑。新弟子入门的日子，是他们极少数能暂搁修行、齐聚一堂的闲暇时刻。所有人都好奇地等待着，想看看今年是否会有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出现。
　　关于晏清君是否会亲临的传言，仍在人群中悄然发酵，那份兴奋与期待几乎凝结成了实质。
　　“听说晏清君这次真会来！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次次都这般传，哪回见着人了？”
　　“但这次不一样！我听说他确有收徒之意！”
　　“若真能得见晏清君……这批新弟子也太幸运了。”
　　“不可能吧？”
　　“这可是于师兄亲口说的，千真万确！”
　　正当议论声渐起时，几道身影自偏殿缓步而出，走向大殿上首那排象征着宗门最高权柄的位置。原本喧哗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掌门安好，诸位仙君、长老安好。”殿内众弟子纷纷躬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
　　走在最前的掌门张赫泽面带温煦笑意，微微颔首回应。
　　跟随其后的几位仙君则性情各异：有的睡眼惺忪，以袖掩口打着哈欠，显然尚未完全清醒；有的手不释卷，步履从容，目光仍流连于书页之上；有的则面色冷峻，目不斜视，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们依次落座后，唯有一个位置依旧空置。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那是留给晏清君的位置。
　　坐在一旁的吕雯笑今日显然精心装扮过，云鬓高绾，珠翠生辉，霓裳璀璨夺目。她频频望向那个空位，眼中满是希冀与不易察觉的焦灼。
　　此时，张赫泽看了眼门外的日晷，见时辰将至，便抬手示意侍立一旁的大弟子施元行。
　　施元行虽已成年，身形却较寻常男子更为娇小，加之生就一张娃娃脸，此刻强作严肃的模样，反倒透出几分与身份不符的可爱。
　　得掌门指令，他立刻挺直腰背，声音略带稚嫩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试炼开始，请弟子入殿！”
　　顷刻间，殿内氛围为之一变，肃穆而紧绷。
　　通过前两轮试炼的弟子们，在凤青青与苏忱一左一右的引领下，井然有序地步入大殿。他们大多面带忐忑，步伐谨慎，唯恐行差踏错。
　　林舒走在队伍前列，因前两关的出色表现，此刻备受关注。大殿内无形的威压与无数道探究的目光让他心跳加速，肩上曾被怨气侵染的旧伤也隐隐作痛。他深吸一口气，暗自运转心法，努力让翻涌的心绪平复下来。
　　就在众人刚刚站定之际，一个清越含笑的嗓音自殿外传来，如玉石相击，瞬间攫取了所有注意。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人逆着初升的晨光步入大殿，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光晕。
　　今日的他，身着碧山云纹圆领袍，外罩一件妍丽夺目的桃夭色无袖褡护，墨发依旧由那支素净的玉竹簪松松半挽，手中轻摇一柄玉骨折扇，嘴角噙着一抹慵懒而恣意的笑。
　　男人信步而来，周身光华流转，竟将满殿的金碧辉煌都比了下去。
　　来人正是云怀风。
　　他的出现，宛如一颗明珠投入静湖，引得台下弟子们忍不住低声惊叹。所有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那抹迤逦的身影。
　　“快开始了，入座吧。” 见全场目光皆被那“花孔雀”吸引，张赫泽轻咳一声，既是提醒云怀风收敛些，也是示意众人回神。
　　云怀风翩然行至上首，从容落座。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下方众弟子，却在经过林舒时几不可察地一顿，朝他极轻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林舒心头猛地一跳，慌忙低下头去，耳根微热，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而站在他侧后方的林耀，却误以为那惊鸿一瞥的笑容是投向自己的，瞬间心跳如鼓，脸颊发烫，一股隐秘的狂喜涌上心头。
　　“元行，继续吧。” 张赫泽适时发声，打破了殿内微妙的气氛，也阻断了吕雯笑正欲开口与云怀风搭话的趋势，引得她不满地蹙起了秀眉。
　　“是。” 施元行领命，面向众人，再次朗声道：“灵根测验开始。念到名字者，上前将手置于我身旁的试灵石上即可。”
　　他身侧立着半人高的白玉台，其上安放着一块剔透无瑕的试灵石。它看似寻常，却是检测修仙者资质根骨的至宝。
　　“文夙之。”
　　被第一个点到名字，文夙之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他操控轮椅上前，从容地将苍白修长的手置于冰凉的试灵石上。
　　顷刻间，试灵石内部流转起璀璨夺目的金色光华，纯净而锐利，映亮了他沉静的眉眼。
　　“单金灵根。” 施元行宣布结果，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上首，身材魁梧壮硕的天石峰主方哲抚须感叹：“心性沉稳，资质亦是顶尖，可惜了……” 言语间尽是对文夙之双腿残疾的惋惜。
　　掌门张赫泽却微微摇头：“方师弟，大道三千，身残，心志却不可残。” 他欣赏地看向台下不卑不亢的少年，并不认为躯体之憾能阻断问道之心。
　　“下一位，姜琰。”
　　听到自己的名字，姜琰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将手掌按上试灵石。
　　霎时间，试灵石中心如同燃起一簇炽烈火焰，赤红光芒流转不息，灼热之气扑面而来。
　　“单火灵根。”
　　上首的云怀风把玩着手中折扇，目光落在姜琰胸前那枚不起眼的骨哨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灵根不错。唔，这命格……更有意思。”
　　一旁的吕雯笑立刻抓住机会，侧身欲语：“师弟，莫非你看好此子……” 她早已暗中查探，知晓云怀风近日与一名新弟子往来甚密。
　　可云怀风却恍若未闻，连眼风都未曾扫向她，依旧专注地望着台下。
　　吕雯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袖中的手悄然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下一位，林舒。”
　　听到自己的名字，林舒浑身几不可察地一颤。他缓步上前，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目光聚焦于身，其中一道来自上方的视线更是让他心弦紧绷，几乎喘不过气。
　　他将微微发抖的手按上那冰凉的试灵石。
　　然而……
　　时间点滴流逝，试灵石依旧一片沉寂，透明无暇，未有丝毫反应。
　　“这……” 施元行一时语塞，主持测验多年，从未遇此情形，他不由抬头望向掌门，面露无措。
　　而此时，林舒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冰冷的绝望与恐惧如同潮水灭顶而来，几乎将他吞噬。
　　为什么？难道我……终究逃不过这既定的命运吗？
　　“再试一次吧。”
　　忽然，一道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林舒猛地抬起头，直直撞入云怀风那双含笑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只有沉静的鼓励与不容置疑的信任。
　　“别急，再试一次。” 云怀风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定心咒语，瞬间抚平了林舒心底的惊惶。
　　不安的心绪被悄然抚平，林舒深吸一口气，在众人凝视下，再次将手掌稳稳贴上试灵石。
　　这一次，试灵石终于有了反应！一抹柔和的、充满生机的绿色光芒自中心缓缓亮起，虽则微弱，却坚定不息。
　　“单木灵根。” 施元行松了口气，朗声宣布。
　　剧烈的情绪反差瞬间冲垮了林舒紧绷的神经，他几乎是靠着本能走下台，脚步有些虚软，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见他魂不守舍地归来，文夙之和姜琰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他。姜琰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吓死我了！还好是单灵根！我们三个以后必定前途无量！”
　　“恭喜。” 文夙之也微笑着颔首，眼中带着真挚的欣慰。
　　看着两位好友，林舒心中暖流涌动，重重地“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测验中，又出现了几位双灵根、三灵根的弟子，资质皆属中上，只是再无单灵根现世。
　　直到……
　　“下一个，林耀。”
　　终于轮到自己，林耀昂首挺胸走上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自信。
　　他将手按在试灵石上，很快，一道与林舒相似的绿色光芒亮起，相较之下，却更为耀眼夺目。
　　“单木灵根。” 施元行照例宣布。
　　见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林耀脸上顿时扬起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他骄傲地扬起下巴，目光轻蔑地扫过林舒，仿佛在说：看，我终究胜你百倍。
　　随即，他又情不自禁地望向上方那位风华绝代的仙君，心中异常笃定：以此天赋，他定会选我为徒！
　　林舒并未理会他的挑衅。能够留在昆墟，他已心满意足。未来的路还长，他只需脚踏实地，一步步走下去。
　　“拜师大典，现在开始。”
　　待所有弟子灵根测验完毕，施元行收起名录，退至一旁静立。
　　早已等候多时的内门众人纷纷起身，目光如炬，扫过台下青涩的面孔，斟酌着各自心仪的人选。
　　依照惯例，资质最优者，自然最受仙君长老们的青睐。
　　林舒、姜琰、文夙之、林耀这四位单灵根弟子，无疑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诸位仙君尚未有所动作时，林耀竟率先动了。
　　他无视了其他仙君审视的目光，径直走到云怀风座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清亮，充满自信地说道：“弟子林耀，心慕仙君风采，愿拜入仙君门下！恳请仙君成全！”
　　这大胆逾矩的举动，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众人的视线在跪地的林耀与座上神色平淡的云怀风之间来回逡巡，皆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以随性著称的仙君作何反应。
　　然而，云怀风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眼前空无一物。随后，在无数道惊愕的目光中，他优雅起身，衣袂飘然，径直越过跪伏在地的林耀，缓步走至林舒面前。
　　只见这位下，缓缓俯下身。
　　宽大的掌心之中，托着一支通体由灵银雕琢而成的发环，其上细密的缠枝藤蔓与繁花朵朵缠绕盛放，精致非凡，灵光内蕴。
　　他凝视着少年怔忪的眼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姿容绝世、地位尊崇的仙君，在万众瞩目，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般的意味。
　　“小家伙，你可愿……拜我为师？” “我……我……”
　　林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脸颊瞬间烧得通红，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下意识地想要摇头拒绝——在他心中，自己资质平庸，经历坎坷，如何配成为这般人物的弟子？
　　见少年面露迟疑，似要拒绝，云怀风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竟摆出一副大受打击、黯然神伤的模样，轻声叹息道：“唉，看来……是我不太招人喜欢啊。” 那语气中的失落，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是！不是的！” 眼见男人流露出“失落”之色，林舒顿时慌了神，什么顾虑、什么自惭形秽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情急之下拉住云怀风欲收回的手，连忙说道：“我愿意的！弟子愿意！”
　　话音刚落，方才还满脸“失落”的云怀风瞬间眉眼舒展，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灿烂至极的笑意，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这便对了。” 云怀风低笑，反手握住林舒的手，不容置疑地将那枚缠绕着细密花枝的灵银环套上他的手腕。银环触肤温润，自动调节至合适的大小，隐隐与他的气息相连。
　　随后，他转身，对着高座上的张赫泽扬声说道，语气带着惯有的恣意：“师兄！徒弟我收好了！先走一步！”
　　张赫泽早已习惯他这跳脱任性的性子，巴不得他赶紧带着人离开，免得将这庄重的大典搅和得鸡飞狗跳。他连忙挥挥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走吧，走吧。” 心中却忍不住暗叹，也只有那些被这副绝佳皮相所惑之人，才会天真地以为云怀风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这一刻，仍跪在原地的林耀，成了全场最尴尬、最瞩目的存在。
　　无数道视线或明或暗地汇聚到他身上，惊诧、怜悯、嘲讽、幸灾乐祸……种种目光如同冰冷的针芒，刺得他体无完肤。
　　林耀死死攥紧衣角，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那滔天的屈辱与恨意。它们如同毒焰，在他胸中疯狂翻涌，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一道柔和却不失威仪的女声在他头顶响起：“你可愿，拜入我门下？”
　　林耀猛地抬头，只见吕雯笑正垂眸看着他。她的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算计。这个少年，如同年轻时的自己，激烈、直白、自命不凡，或许……能成为她手中一把好用的刀。
　　……
　　另一边，林舒几乎是被云怀风半牵着带离了那喧闹得令人窒息的大殿。直至步入一条僻静的竹林小径，四周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他一直低垂着的脑袋才稍稍抬起，却因心神不属，一不小心便撞上了前方突然停下的、结实的后背。
　　“唔…” 林舒捂着微痛的鼻子，闷哼一声。
　　“没事吧？” 云怀风转过身，含笑看着眼前眼眶微红、捂着鼻子的少年，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林舒红着耳朵连连摇头，只觉得脸颊烫得厉害，那异常快速的心跳声在静谧的竹林中显得格外清晰，久久未能平复。
　　“那……你现在有什么想问我的？” 云怀风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少年泛红的耳尖上，声音放得更轻了些。
　　“……没有。” 林舒声如蚊蚋，依旧不敢抬头与眼前之人对视。
　　“真的？” 见少年这副羞赧得几乎要将自己藏起来的模样，云怀风挑眉，语气里的戏谑之意更浓。
　　“……嗯。” 林舒的声音更小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云怀风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清越悦耳，如同春风拂过琴弦。他抬手，自然地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发顶，语气轻快地说道：“走，小舒，我带你回家。”
　　说着，他便再次拉起林舒的手，步履从容地向前走去。
　　家？
　　这个字眼让林舒浑身一颤，他愣愣地抬起头，望着云怀风牵着自己前行的背影。晨光透过竹叶缝隙，在那袭桃夭色外衫上跳跃出斑驳的光影，温暖得不真实。
　　一股陌生而又小心翼翼的期待，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在他荒芜已久的心田悄然萌生。
　　他……又能拥有一个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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