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重现

　　因为期中考即将来临，晚自习的学习活动被暂停了。

　　江影专心致志坐在前排，奋笔疾书，忙得不可开交。

　　陈照坐在最后排，也是忙得很，骨节分明的食指，在屏幕上快速而忙乱地滑动着。

　　他正在切水果，但不幸切中炸弹，game over，他立马又开了一局。哪怕老师已经走到桌边，他也头都没抬。

　　“陈照。”蔡文静双指指骨轻敲桌面。

　　陈照直起身，拇指在侧边轻按，屏幕暗下去。他不避不忌看向老师，笑道：“老师，我又没影响其他同学。”

　　“学校规定，学生不允许携带电子设备。”蔡文静冷冷道，推一推眼镜，“是不是想再被收一个手机？”

　　既然这么说，就是要放他一马了。陈照见好就收，把手机揣进兜里，转一转空空的双手，余光扫向纷纷转头看来的同学。那里面，自然也有江影，但她只淡淡投来一眼，就转回身去了。

　　他们又好几天没说话，过去种种如假似幻。

　　晚自习前，他没忍住，跑去她的前座，问她是不是在生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一说从何而来，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江影当然说没有。

　　然后，他就被过来的徐梦奇赶走了。

　　陈照不懂，明明那天还对自己笑得很开心，怎么转眼又不理自己了。

　　“什么为什么？”吴浩对他的低喃感到疑惑，顺着他的视线朝前排看去，什么都没看到，便又转回来看向陈照。

　　“你有没有觉得江影……”陈照想了想，寻找合适的措辞，“挺——”

　　费解？难懂？忽冷忽热？不大一样？有点特别？

　　“挺奇怪的？”吴浩接话。

　　“对。”陈照点头，这也说的通，“确实挺奇怪的，看不懂。”

　　“女孩的心思都难猜。”吴浩低头翻页，随口道。

　　陈照敛眉凝目，不说话了。

　　吴浩又翻过一页藏在课本里的漫画书，突然猛得一合，凑过去，笑得有些贱兮兮，“照哥，你突然猜人女孩子的心思，该不会是——”他挤眉弄眼，“你也对她有意思吧？”

　　“怎么可能？！”

　　陈照反应有点大，抬手就朝着他后脑勺拍去。

　　力道没控制好，吴浩大叫出声。

　　讲台后，蔡文静循声抬头，语气充满警告地喊道：“吴浩。”

　　吴浩龇牙咧嘴，看向讲台，就见老师正冷瞪着自己。

　　蔡文静用笔梢在空中虚点，“我记得，你不是坐那个位置的吧？”

　　吴浩摸着头，悻悻一笑，起身溜回自己原座。

　　傻b。陈照心想，这个吴浩成天就知道放屁。前几天还煞有其事地说江影暗恋自己，现在看，她暗恋个鬼，读书机器哪有感情。

　　陈照越想越烦，手随意翻动几下吴浩丢在桌上忘记带走的漫画。

　　居然还是哆啦A梦，更傻b了。什么年纪了，还看这个，陈照不屑，他绝对不会再信这个幼稚的傻叉。

　　至于江影，在你主动跟我说话之前，我绝不会再理你一下。

　　陈照暗下决心，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没有再往前排张望一眼。

　　这天放学后，又是一个漂亮的晚霞天。

　　自行车棚里，许慧正在给自己的自行车解锁，江影背着光，等在棚边。

　　霞光镀满她娇小背影，江影低着头，正见缝插针地拿着一个小本，嘴皮轻动，无声背着化学公式。

　　突然，一个蓬实的、硬圆的东西撞上她的后脑。江影猝不及防，“啊”叫出声，皱着眼，抬手摸上自己的后脑勺。

　　许慧已经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对棚外大骂：“陈照，你是不是有病！”

　　球骨碌碌滚回到脚边，陈照脚尖轻挑，球弹起来，再被膝盖轻轻一托，落到了他的手里。

　　陈照微歪过头，浅笑，“没拿稳，不小心的。”

　　许慧推着车走出来，狠狠剜他一眼，“幼稚。”又回身叫江影，“我们走，别理他。”

　　江影转身，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也带了一点恼怒，什么都没说，跟着许慧往外走去。

　　她们并着肩，将陈照丢在原地，一路走出车棚。许慧嘴里不停地又骂了好几句陈照，伸手轻揉了揉江影的后脑勺，“你没事吧？”

　　江影嫣然一笑，“没事，他没用多大力，不疼。”

　　“那也是神经病！”许慧忿忿不平，收回手，推着车继续往前走，“怪不得你最近不搭理他了。”

　　江影顿了一下，“没有吧。”

　　“这样吗？”许慧打量她一眼，继续往前走，“我还以为你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刻意和他拉开距离了呢。”

　　江影说不出话来了，也许真有受一点点影响吧，但又好像没有，她只是紧张于考试而已。

　　许慧不纠结这个话题，她用力拖过自行车，将后座停在江影跟前，“上车，我载你去车站。”

　　“我有点重，怕你载不动。”江影婉言。

　　“小瞧我是不是？”许慧轻捏车铃，清脆铃声响起。

　　江影还是浅笑摇头。

　　“我天，你还重啊，有没有九十斤？”许慧抬起右臂，做展示力量状，“我可是女壮士，绝对没问题。”

　　“快快快，上车。”许慧催她，“我着急回家看电视。”

　　江影还想拒绝，许慧已经一把将她摁到后座，碎碎念道：“跟我还扭扭捏捏的，这么别扭呢。”她又不由分说地背过双手，抓起江影的手环到自己腰上，右脚踩上踏板，高喊道：“走喽。”

　　江影抬头，看她并没有比自己宽阔多少的身形，再垂下头时，却微微红了眼眶。

　　车子歪歪扭扭，勉强蹬到校门口，差点迎面撞上路边的香樟树。

　　许慧眼疾手快，跳下车座，两脚站地，使劲把住车头，松了口气，才回头对江影笑道：“肯定是你长胖了，我细胳膊细腿的，带不动你。”

　　她抬起右脚，站到一边，手中仍紧扶车把，用力往前推，“我还是推你走吧。”

　　江影当即跳下后座，“不用了。”

　　“干嘛，怕太感动啊？”

　　江影眺望远方的白云，声音平缓又无力，“是啊，我怕你对我太好……”

　　“我不介意你以身相许啊。”许慧轻撞她肩，玩笑道。

　　江影收回视线去看她，掩去眼底的红，只对她笑一笑。

　　“对你好，还不好啊？”许慧不以为意，推着车，两人并排走出校门。

　　风把树叶吹得扑簌簌响，江影轻声说：“害怕。”

　　许慧喜欢听风吹树叶的声音，也听到了风吹来的低语，转头看她，笑问：“怕什么？”

　　江影摇摇头，不再说话。

　　转眼到了周三，江影一整晚都睡不大好，翻来覆去终于到天明，轻手轻脚洗漱过，她拿上纸笔书籍，路过宿舍楼下群鸟啁鸣的玉兰树，踏着晨色，走进食堂。

　　食堂几乎没什么人，墙边巨大的电视，正在重播以前的世界杯赛，胖胖的厨师独坐在电视前，白色的厨师帽丢在一边桌上。

　　江影点了一碗蛋炒饭，坐到电视几步远的空桌上，球赛镜头闪过，播起了那年世界杯的推广曲。

　　大厨捏着帽子，无趣地走了。

　　江影抬着头，久久盯着屏幕，听完了一整曲。

　　这首歌曾给她无限力量，就像也在为她摇旗呐喊，只要听到这首歌，她就能永远地回到那个夏天，回到努力拼搏的青春时代。

　　江影低头迅速解决完炒饭，抱起书，跑到自己的考场，做考前最后的复习。

　　考试的第一门永远是语文。哪怕江影一直语文都很好，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这是她隔着十几年的光阴，再次坐上高中的考场。

　　她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无意识地将手汗擦在裤上。

　　教室里的人逐渐多了，有个高挺身形出现在门口，众人小小地惊呼了一下。江影注意不到，低着头，嘴中默念，重复背着课本上的诗句。

　　一只大手，在路过桌边时，快速地往她脑袋上摁了一把。

　　江影气短地“嗯”了一声，回头去看，就见那高大身影正往后排走去。

　　他还没坐下，铃声就响了，监考老师夹着厚厚的档案袋走进来。

　　江影赶紧坐正身子，她坐在中间位置，试卷被同学递着，逐渐传下来，江影的心越悬越紧，等她拿到卷子时，手竟忍不住有些颤抖，耳中又是嗡鸣，她假作无事，拿下一张，把剩余的卷子往后传。

　　她赶紧闭闭眼，往外快速舒气，再睁眼时，终于能看清卷子上的字了。

　　还好还好，看着不大难。

　　答题卡也传下来了，江影这次快速取了一张，镇定下来。

　　她快速翻到最后，先去读作文题的要求。这是她的个人习惯，先看作文，让题目在脑子里先发酵一会儿，她做不到落笔生花提笔就写，又怕耽误考试时间，因而有了这种习惯。

　　沉浸在考试里的江影，心无旁骛。

　　后排的陈照，则随手乱翻着卷子。

　　他讨厌语文，更讨厌作文。全场数他做得最快，看得懂的就凭感觉瞎做，看不懂的就瞎蒙，没得蒙的就空着，作文自然也是，全空着。

　　没一个小时，陈照就坐不住了，想交卷走，但时间没过半，老师不许。

　　他托着腮，百无聊赖地对着前排发呆。

　　监考老师见时间差不多了，干脆看不下去地提醒他可以交卷了。

　　考完一场的江影，之后没再紧张到头晕目眩，但她还是克制不住手心直冒汗。至于后面的数理化，她也只能能做则做，能蒙则蒙。

　　江影无奈苦笑，看来这把真的祭天了。

　　也不知成绩出来后，会面对怎样的质疑和腥风血雨。

　　虽这么想，她还是垂死挣扎，努力再写写，尽量不空着。

　　总是提前交卷的陈照，不停地从她桌旁路过，数学考时，还不小心碰掉了被卷子推到桌沿的她的笔袋。

　　陈照俯身给她捡起来，低声道歉：“对不起。”

　　江影接过来，放在腿上，对他浅笑了一下，“没关系。”就赶紧回头接着演算。

　　讲台上的监考老师紧盯着二人，以防他们搞小动作。

　　陈照回忆着她刚才的笑容，交了卷，离开了考场。

　　最后考得英语，安排在周四下午。江影这次睡了午觉，偏头痛也消失了。

　　巧的是，这场的监考老师，竟是之前被江影错认成学生的美术老师。他似乎还记得江影，监考无聊时，路过江影身旁，就停下来看一看她的答卷。

　　这让江影有些亚历山大，因而飞速地答起题。

　　但她还是得看题再做，比不上后排题都不看，直接在答题卡上一通猛涂的陈照。

　　陈照满意地举起自己的答题卡，瞥一眼前排清瘦的背影，脑中闪过那个笑。

　　这是和他示好吧？

　　陈照抽出每场考试都有的草稿纸，想了想，提笔在纸上涂画起来。而后，他将撕下来的纸叠了叠，变成一个小小纸团，捏在手心。

　　合好笔帽，陈照拿上东西，往讲台走去。

　　路过江影时，他快速地大大方方地将手中的小纸团，往她桌上一抛，随即交卷潇洒离去。

　　江影正在专心致志涂卡，她习惯先在卷面答题，以便复查。

　　她垂着头，余光扫见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从桌上滚过，最后被笔袋拦住，停在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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