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归处

　　出挑的个子令人无法轻易忽视，雄健的身板像堵墙一样立在那里，浓墨重彩的眉眼隐在闪耀的阳光后，看不清他的情绪。
　　见女子似乎想扑上来，佟雁回身手敏捷，瞬间后移一步，手掌向前推将女人抵挡在怀抱之外，不动声色又后退两步。

　　行色匆匆的过路人目光有意无意瞟向这对俊男美女身上，以为是小情侣日常闹别扭。

　　“果然，帅哥是绝对不会缺女朋友的。”苏维维看到这一幕，啧一声摇摇头感叹。
　　两个人边走边瞅，女人开始兴高采烈描述什么，佟雁回脸色稍霁，嘴角渐渐绽放笑容，温暖和煦。

　　突然间顾乡觉得他无比陌生。
　　她静静看着眼前一幕，目光流转闪过一丝玩味，转头对苏维维说：“我真的觉得，你穿那个薄荷绿长裙很不错。”

　　“真的？不会显我胖吗？”苏维维低下头，认真审视自己的身材。
　　“当然不会，你的自信跑哪去了？”顾乡鼓励她。
　　苏维维纠结道：“这毕竟第一次约会，还是要……”
　　还是要装一装的。

　　医院里人来人往，顾乡与佟雁回悄无声息擦身而过。

　　查房时顾乡看见晓斌去了吴悠的病房，两个小娃娃在阳台窃窃私语，小声密谋。
　　走近一看，阳台上散落着各种颜色的蜡笔，晓斌撅着屁股趴在阳台上认真画画，吴悠低着头仔细瞧着。
　　两个小家伙投入创作，完全没注意到顾乡已经到他俩身旁。

　　“你们俩在画什么？”顾乡走进去，歪着脑袋，想瞅瞅她们俩正在画什么。
　　一听到声音，晓斌迅速把纸翻过去，身体严严实实挡住，大声喊道：“没什么！”
　　吴悠也附和哥哥，“姐姐，我们什么都没画！”

　　顾乡憋不住笑，望着两个小孩，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表情那么紧张。她手挡住嘴型，用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量神神秘秘问：“你们两个有什么小秘密？”
　　吴悠太小，心里根本藏不住事，她靠近顾乡，小声告诉她：“姐姐，我们在画骨灰盒。”

　　顾乡愣了两秒，晓斌一听见气急败坏道：“悠悠，你不要说！”
　　看见哥哥这么生气，吴悠手足无措坐在阳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顾乡摸着晓斌的头，安慰他：“晓斌，阿姨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好不好？只有咱们三个知道。这是咱们三个人的秘密，好吗？”
　　晓斌无奈叹口气，搅着手指点点头。

　　“不过，你们两个小朋友，怎么想到画……骨灰盒？”顾乡秀眉微皱，双手分别搂在两个孩子肩膀上，她有些难过。
　　吴悠翻开那张画纸，指着上面的小房子，兴致勃勃说：“姐姐，等我死了以后，我要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然后你们都可以去找我玩。”
　　顾乡朱唇轻启，嗯了半天说了句：“好……”

　　她注视眼前的画纸，上面画着的东西不算严格意义的骨灰盒，就像是一个小房子，就像她最喜欢的绘本上画的那个小房子。
　　红色的瓦片，拱形的大门，长方形里面还画有一张小床，书桌，各种玩具……

　　吴悠兴奋道：“姐姐，到了那个世界，我就把这张图给他们看，他们就会让我住这个房子的！”
　　她似乎知道她很快就会死。
　　幸好，她接受了死亡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继续玩耍这一概念。

　　“好看。”她看着吴悠笑，眼睛亮晶晶的。
　　“那个大哥哥！”吴悠开心地望向楼下大声叫喊，刚一喊完就剧烈咳嗽起来。顾乡轻轻拍抚吴悠的后背，试图让她缓过来。
　　吴悠倒在她怀里重重呼吸，但是她还是想起来，叫住楼下的人。

　　晓斌看出她的想法，朝楼下喊去：“叔叔！楼下的叔叔！”
　　听到声音，佟雁回脚步停下，将信将疑转过身望向窗户，就看到一个男孩正用力挥手，顾乡探出的半个脑袋，正东张西望。
　　看到楼下是他，顾乡怔了一瞬，小脑瓜也缩了进去。

　　吴悠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哥哥上来，甚是欢喜，嘴一直没合上。晓斌似乎也认识他，围着他转，问这问那。
　　两个小朋友居然都认识他。

　　顾乡惊诧地站在一旁，看着佟雁回任由两个小朋友胡闹，一直柔和又淡定。
　　她不好意思地打断了和谐氛围，说：“阿姨先回去了。”紧接着她挥手告别，离开了病房。

　　没多久，她听见后面急促敦实的脚步声。
　　佟雁回绕到她身前，顾乡看见了他把一塑料袋桃子，递到她面前。
　　“这几天新长的比上次你摘的大，而且很甜，你拿回去尝尝。”

　　白色的塑料袋也无法遮挡蜜桃成熟的淡粉色，桃子一个一个压在袋子里，沉甸甸的。

　　顾乡艳丽的水眸忽闪忽闪的，嘴角忽然绽放出天真笑意，她顺手接过袋子，“谢谢。我先去打一杯水。”
　　她转身走向身侧的水房，拎着袋子艰难举起水杯，按下了热水把手。

　　时间过去两秒，顾乡让指针即将走到一百度，已经热腾腾的沸水，直接流到她雪白莹润的手背上。
　　水珠碰到阻力瞬间四处飞溅，激出千朵泪。

　　“啊……”顾乡痛到轻呼，新鲜的桃子四散一地，皮肉轰的爆开，露出里面殷红脆弱的果肉。

　　桃子就像她一样，看起来那么健康好看，但是经不住一点刺激。外力一动，有病的灵魂会瞬间爆炸，变得糜烂又恶心。

　　门外的人听到她的尖叫，一个箭步冲进水房。就看见她泪水涟涟，颤抖着撑起左手，皮肤已经被烫得艳红。
　　佟雁回眼神冷得吓人，立刻拽着她的胳膊，脚步踉跄来到凉水池前扭开水龙头，给她冲水。他的大手托起她的小手，乌黑的眼珠一瞬不眨紧盯顾乡的手，任凭冰寒的水肆意冲刷。

　　两个人距离太近，她一抬头就看见佟雁回紧绷的下颌线，修长的脖颈上青筋若隐若现，细密的汗珠一点一点渗出来，潮热发烫。

　　佟雁回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垂眸望下她。清泪浸润的眸子秋水荡漾，眼角红得惹人怜爱。

　　　　眼眸深处缠绕起朦胧水雾，空悬许久的泪珠悄然坠下。
　　佟雁回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艰难开口，声音干涩异常，“坚持一下。”说完再次低下头，仔细看着她的伤口。

　　顾乡呆呆站着，没什么反应。
　　刺眼的笑容时不时浮现在她眼前，她知道那个女孩一定不是他的女朋友，但是他怎么能对那样她笑呢……

　　一直用凉水冲了许久，佟雁回终于关掉水龙头，他依旧撑着她的手，温声叮嘱：“擦点药很快就会好的。”
　　顾乡眼眶周边湿漉漉的，水波依旧没有散去，有风雨再来之势。

　　“……”佟雁回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喉结不自觉滚了两下，他紧张地吞口唾沫，心脏像被狠狠拧了一把。
　　左手蠢蠢欲动，想上去为她擦拭掉碍事的眼泪。但是，他太怕自己的举动让她觉得唐突无理。
　　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怯懦又胆小。

　　“我不擦药，冲下水就可以了。”她轻飘飘说了句，放下胳膊转身想往外走。
　　“不擦药怎么行？”他挡在顾乡面前，字字急切。
　　“我是医生，我知道我自己的情况。”她语气冷淡，无所谓道。

　　“烫伤不轻，还是去涂点药吧。”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央求。
　　“我还有事要做呢。”顾乡倔强的很，根本不听他的话。

　　“诶，顾医生！”一个患者家属走进来，手里拿着碗装方便面。
　　“你手怎么这么红？”阿姨看见她半悬的胳膊，依旧通红的手背，问道：“让热水烫了？”
　　顾乡点点头。
　　阿姨很关心她，“那你赶紧去烧伤科看看呀！楼下不就是你们医院烫伤科吗！”
　　“没事的。冲一下水很快就会好的。”她淡笑。

　　“你这孩子，快去烧伤科看看吧！离这么近还不去，冲凉水哪有那么好的效果！”阿姨拽着她胳膊，想拉她去看手。
　　她被热心阿姨拉的脚步趔趄，连忙说：“好好好，阿姨我去涂药。”

　　脚下的桃子拌住了她，顾乡弯下身，拾起散落一地的桃子，喃喃低语：“都摔坏掉了。”看见她的动作，佟雁回慌忙蹲下身，一手带三个桃：“没事。我来捡，快去擦点药。”

　　烧伤科人少，老大夫正靠在椅背上假寐，听见动静一抬眼，见到是她来，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手不小心被烫到了。”顾乡摸了摸耳朵，有些不好意思。
　　老大夫戴上眼镜认真处理她的伤处，忍不住唠叨两句，“你们这群年轻孩子，要我说就是太马虎，一个个都照顾不好自己。”

　　上药时顾乡疼得不停抽气，另一个手紧紧攥成拳。老大夫抬头瞅了她一眼，放慢了手上的动作。
　　上完药老大夫起身，带来包扎用的纱布，顾乡惊诧到张大嘴巴：“这……还要包扎嘛？”

　　“啧，你这个可挺严重的啊，你自己认真看看，都出泡了，自己还当没事人。你是个医生这点病情自己还看不出来？”老大夫剜了她一眼，严肃道。
　　顾乡小声道：“我怕影响工作。”
　　“工作工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子骨霍活坏了，看你还上哪工作。”老大夫气得拍了她胳膊一下。

　　“你们年轻医生里，赵医生可马上办喜事了，什么时候能听到你的好事啊？”
　　可以的话，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化身催婚狂魔。

　　顾乡没顶嘴找借口，安静坐着听老大夫的好心问话，默不作声。
　　“不能就忙工作，工作家庭要两手抓才行。”话音落下，包扎也完成了。
　　老大夫脱下白大褂，叮嘱道：“自己注意点这几天。我去食堂吃口饭，你去不去？”
　　顾乡笑容乖巧，“我就先不去了，刚刚吃过放。谢谢您，曲医生。”

　　与曲医生分道扬镳，她若有所思盯着自己的手，抬眸就看到高大俊朗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默默看向她。
　　“你怎么还不走？”顾乡来到他身边，明知故问。
　　他木讷站在那，半天说了一句，“疼不疼？”

　　“痛死了。”顾乡脸皱在一起，抬起包裹成“粽子”的手，给他看。
　　“像不像粽子。”她咧开嘴，笑得明朗可人。

　　伤成这样，还笑得这么开心。
　　佟雁回目光闪动，深深凝望她，笑容无奈又宠溺。

　　“真的好像粽子呀……好想吃粽子。”说粽子说到馋了，她脑海立即浮出各种甜粽肉粽。
　　佟雁回脸上额笑意越来越藏不住。
　　简单聊了几句，顾乡回到办公室准备去开会。佟雁回没走两步，又见到那个他刚才偶遇的女人。

　　“又见面了！”于采玥突然蹦到他面前，笑嘻嘻望着他。
　　佟雁回眉头浅皱，沉着脸，等她开口先说话。

　　“你退伍之后，在做什么呢？退伍之后还习惯吗？你那么厉害，退伍了多可惜啊……”于采玥问了一连串问题，见他没回答，又转移话题，再次说到他们的相遇，“那个时候，你们简直就是神兵天降，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画面……，你说，当时是你带着我出来，是不是说明我们……也很有缘分？”女孩扭头望向他，目光不算清白，脸上渐渐染上红晕。

　　佟雁回停下脚步，转过身与她对望。
　　他板起脸，比冰霜更冷：“当时救援海外遇困中国公民，是我们职责所在，任何一个人我们都会尽全力去救。”
　　于采玥被他说得有些微愣，只觉得他板起脸严肃的模样更加帅气。

　　“也许对你来说，我只是你们随意救的一个普通人。可是对我来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是一个英雄，我总是能想起你营救我的瞬间……我……能不能加你……微信”于采玥打起直球，说到后面还是有些害羞，脸蛋更红了。

　　他理解了于采玥的意思，“这位同志，您度过危难，现在生活幸福，心理健康，我为您感到开心，也希望您以后一切都好。但是，生活上我们完全没必要有太多交集。”
　　她失落道：“你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一听这话，她又有了力量，激动说：“那我不是还有机会吗？”
　　她有容貌，有家室，有金钱，于采玥觉得他没有理由拒绝地这么干脆。

　　佟雁回不想再废话，直言道：“我有喜欢的人。”
　　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被顾乡尽收眼底，她听不清他们的聊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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