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寻星

　　审讯室里，一个男人埋头坐在那里。
　　陈阅森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子怪味。

　　孔义龙捂着鼻子，朝他撇了撇嘴。
　　“你看，这是旻月带回来的照片。”孔义龙把散落在桌面上的照片递给他，“家里乱糟糟的，不是泡面桶就是酒瓶，都无从下脚。”
　　陈阅森这两天钉死在了局里，都是杨皓峰和付旻月两个人出的外勤。他皱着眉一边翻看照片一边打量眼前这个男人。
　　长得人高马大，这要是不酗酒再干点正事，指不定哪天就在互联网上火起来了，真是可惜。
　　陈阅森想着，同时也问了出来：“嘶——赵铎啊，你说你干点什么不好，怎么非得去干这种杀人越货的事呢？”

　　赵铎跟没听见一样，连头都不抬一下。
　　“别问了，他有病。”孔义龙无奈地看着那个毫无生气的人，“自闭倾向，脑子一直都不清醒。找人看过了，说他可能是看到了或者做了什么，加重了他的自闭症，同时把脑子也搞宕机了。”
　　“那怎么...”
　　“不过，在他家里，我们发现了几颗药，跟他其他大部分药都不同。已经送去检查成分了。”孔义龙缓了口气，“除此之外，还发现了一个更直接的东西，不然他不会在这里。”

　　当陈阅森看清物证袋里的东西后，禁不住脊背发凉。
　　那是一片Khat的叶子。
　　“我看这人跟张全一样，没门路搞到这个。”孔义龙又翻出一堆资料，“旻月四处打听过。赵铎是吃着社区低保的，但他酗酒成性，别说正常吃一顿饭了，他连买个土豆的钱都拿不出来。社交圈子也清清白白，喝酒都不跟人一起喝，搁我都觉得不尽兴。”
　　“啧！”陈阅森听得正起劲，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不着调搞得很不开心！
　　“开个玩笑。”孔义龙叹了口气，“他最近的聊天记录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房东王盛涛，另一个是他的心理医生，田世海。”
　　既然这个疯了，那就应该从没疯的人身上下手。
　　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他们心照不宣地有了新的方向。

　　“我已经让旻月跟皓峰找人去了。”孔义龙打了个哈欠，“真他N的累啊。”
　　“你又用我的人啊！”陈阅森对他这种乱用他人的人的行为表示极度不满，“你就不能找你队里的？”
　　“没办法。”孔义龙耸了耸肩，“昨天分局那边又接了案子，我的副队长大人把我几个弟兄都带走了。反正你的我的都是一样的，咱兄弟几个不分彼此！”
　　陈阅森白了他一眼，拍了拍刚刚被孔义龙那爪子碰过的肩头，“哟！现在不分彼此了？那上次我跟你借人宝贝得跟个啥一样，玩呢？”
　　孔义龙连忙起身：“哎！我爸喊我嘞，快走快走了！”

　　张立山脸色并不好，孔狄的第一感觉就是他被上头骂了，不然一向以和善著称的张副局长是不可能摆着一张臭脸给他和蒋敏才看的。
　　“张全的案子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张立山悠悠开口，那声音就跟被水泡了一样，不仅深沉，还令人窒息。
　　“线索断在了两个人身上。”蒋敏才率先打破寂静，“分别是王盛涛和姜任，阅森正在尽力调查，很快就能查到王盛涛的下落。”
　　张立山点点头：“尽快，毕竟跟毒/品有关，耽搁不得。不过这次开会，有别的要说。”说完，他看向蒋敏才，“老蒋，让阅森把彻夜和医院的人都撤回来吧。这次事件涉及枪支，吴局已经专门派人来调查这个案子了，你帮着他专心处理张全的案子就行了，不用再管那杆枪了。”

　　“什么？！”
　　蒋敏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已经投入了很大警力去调查彻夜，哪有现在说撤就撤的。
　　“我已经跟上面说好了，案子一有进展，就会通知你们。”张立山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吴局长派来的人，效率肯定不低，行了，都忙去吧。”
　　从头到尾，孔狄一句话都没说。
　　张立山正准备离开，不经意间瞥到了孔狄满脸凝重，暗自叹了口气，对他说：“我也是没办法，都是上面的安排。还有，我刚才见方稷烛在这，给我喊过来。”

　　张立山正翻看着卷宗，方稷烛气呼呼地闯了进来，他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老孔都告诉你了。稷烛啊，我知道被伤的是你兄弟，所以我才特地跟上面那边打了招呼，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可是我们已经...”
　　“停停停！”张立山打了个停止的手势，“稷烛，你爸把你送进来的时候，说过什么话忘了吗？”
　　方稷烛的脸似乎都在颤抖，就那样满目仇视地看着眼前人。良久，才认命般说道：“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他沉默了两秒，口气生硬，“既然是上面来人了，我们配合就是了。”

　　张立山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意见很大，那脸色为什么那么差？有心事？这几天芸丽应该能回来，到时候你们好好聊聊，别整天一副蔫了吧唧的样子，不然你爸问起我，我可没办法交代啊！你说是吧？”说完，张立山笑了两声，“张全的案子涉及太多，我估计老孔也把你喊去帮忙了吧。”
　　方稷烛点点头，深呼一口气后，终于说出了憋了半天的话：“张局，我想问你一个人，我之前查了很多次，发现系统上根本就没有他。”

　　张立山原本乐呵呵的笑容顿时消散不见，他皱起眉头：“怎么可能？”
　　“他叫向熙年，十一年前在葵阳附中初中部上初三，是被一个叫程大山的人收养长大的，只比我小两岁。”
　　“穆城，葵阳区...嘶...小两岁，咋才上初三？”张立山对着电脑一顿乱敲，可当他将方稷烛说的人输入进去后，弹出来的只有“查无此人”，他眸色逐渐暗了下去，“系统上的确没有这个人。你查他做什么？”
　　方稷烛心里似是卡了根刺，他越想去挖掘向熙年的曾经，那根刺就划得他生疼。
　　“没什么...他...应该是上学晚吧...”想了很久，他发现自己不能这么轻易地去寻找向熙年丢失的曾经。因为他确信自己没办法面对那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一旦自己陷了进去，向熙年就会跟着他一起痛苦，连大脑都要封闭的记忆，方稷烛不忍心带着向熙年去挖掘残忍的现实。

　　“张局，还有一件事，我师父跟你说过，关于Khat的。你觉得它有没有可能跟十五年前十里村那次扫荡有关？”
　　话题转换太快，张立山愣了一下，随即转身拿出了一份卷宗：“你说得在理，我也想到了。这是当初那次扫荡的卷宗，当年派去那里打探的人，没一个活着回来的。因此我们从未深入了解过十里村到底发生过什么，你如果感兴趣，可以看看。”
　　“好。”方稷烛接过卷宗，“谢谢张局。”
　　“嗯，去吧！”

　　另一边，陈阅森把刚刚孔狄告诉他的原封不动地复述给了其他人，付旻月和杨皓峰倒还好，只有付旻昊似乎很是不满。
　　“为什么？咱们明明查得好好的。”
　　“旻昊！”付旻月轻喝一声，“这是上面的安排，再说了，我们也还可以继续协助跟进。”
　　付旻昊死死咬着牙，陈阅森坐在那里，就能感觉到这小孩的固执。
　　“陈队，这几天你都没怎么休息，尤其是张全的案子，你现在状态很不好！”付旻月语气不算很好，但透着满满的对自家队长的心疼，“你先去睡会儿吧，我们可以的。”
　　陈阅森哪里不知道，他跟孔狄，几乎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现场和市局来回跑，又是调监控又是排查住所，尤其是面对赵铎，那个半疯不疯的样子几乎让他濒临崩溃。
　　“好吧，那我趴这里睡会，你们先走吧。”陈阅森的脑子仿佛炸开了锅，他一度觉得自己如果再强撑下去，迟早得跟谢寒住一个病房。
　　“旻昊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付旻昊看了眼付旻月，只见付旻月满脸担忧地看了看陈阅森，然后对他点了点头。
　　准备离开的他调转了方向，跑到窗边拉上了帘子。
　　光照不进来，没开灯的办公室显得有些暗。
　　陈阅森知道付旻昊心气不低，总希望正义遍布人间，因此他才第一眼就看上了他，把他带进了自己队里。
　　“旻昊啊，你还记不记得你什么时候跟的我？”
　　“两年前，那时候我什么都不会。”付旻昊回忆起之前就不由得笑了起来，“幸好有你还有我姐、峰哥和稷烛哥。”
　　“那你记不记得我最开始对你说过什么？”

　　付旻昊一时语塞，陈阅森对他说过无数的话，他不知道该说哪一句。

　　“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
　　对上陈阅森带着笑意的眼睛，付旻昊有些愣神。
　　刚来那会，他就只会跟着他姐后面，付旻月说让他干啥他就干啥，活像一个只知道听大人话的孩子。
　　可不知怎的，陈阅森一眼就看上了他，而他听到这个高自己一头的男人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所以你可以当个孩子，没有人可以质疑你，但你必须要用自己的成长去让那些质疑你的人闭嘴。”

　　“旻昊，你心气高，别这么浮躁。”陈阅森吸了吸鼻子，冷空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攻到堇城，即使在室内，也躲不了刺骨的寒冷，“我们的确已经开始侦办彻夜的案子，但这不代表我们就一定比任何人效率都高。都是人民警察，信仰是一样的，所以我希望你相信上面的安排，我们只需要把自己手里的案子办好，不负信仰、不负希望！”

　　“呃...”付旻昊看着陈阅森的嘴一开一合，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从小我们就接受教育，不论什么，都要有始有终。
　　“陈队你...你咋突然这么文艺？”付旻昊尴尬地站起身，“你赶紧休息吧。”
　　陈阅森似笑非笑地目送付旻昊离开，付旻昊最然年纪不大，但他有一点是任何人比不上的。那就是他比任何人都爱学，学怎么调整心态，学怎么侦办案件，学怎么与凶徒搏斗，学怎么与姑娘礼貌交流。
　　他知道付旻昊听进去了。
　　陈阅森闭上眼，铺天盖地的疲惫感袭来，渐渐遁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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