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人院

作者:李婉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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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疯子(11)


      林子礼不觉得自己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但是这一系列的举动把他惹火了,用力蹬了一下腿,大喊——

      “你们这些人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怎么,现在要对我进行洗脑了是吗?”

      进来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林子礼以为是给周良延搞治疗的那个,等他转过身来有些失望。

      这个老头长的比上一个还要贼眉鼠眼。

      老头坐下,摊开面前的几张纸,仔仔细细的看。

      林子礼怀疑他下一秒会不会把纸吞进肚子里。

      老头折腾半天,把眼睛推到鼻尖上,手指着林子礼问身边的男人,“就他?”

      男人点头。

      老头盯着林子礼看,看不出什么,倒像是要盯穿了他。

      林子礼有点发怵。

      老头抿了一口水,张嘴道,“小伙子啊,这个地方吧,其实也挺不错的,啊,那个什么,你在这待着,别乱搞,那个谁我也看见了,就是你那个相好的,我也看见了啊,要我说也不怎么样……”

      男人及时捂住了林子礼的嘴,他在椅子上拼命晃着身子,恨不得冲破绳子的阻碍,现在就上去撕了他。

      老头坐在椅子上,悠闲的品着茶,见状挥挥手,男人停下来,林子礼大口大口的喘气。

      “小伙子啊,你还年轻,现在这个年龄当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别忘了,人啊,都有老的哪一天……”

      男人这次不仅捂住了他的嘴,还分出一只手摁在他的肩膀上。

      老头望着他叹气,拿着桌子上的茶杯走了,男人松开手,跟在他的身后。

      随后是门上锁的声音。

      “他们都觉得你不好,你哪里不好了,”林子礼对着空气大喊,空旷的房间里荡着他的声音。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化的,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照顾?还是因为,自己被男人抓走做药物试验的时候,他在身后拼命拉着,最后被踢在地上?

      到底是什么时候……

      林子礼用尽力气想,什么也没想出来,脑袋倒是想的难受。

      周良延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说,自己掀了治疗室的桌子,骂他们是没开化的远古人。

      那时候他很高兴。

      但是昨天,他站在母亲身边,往日的欢喜没有了。

      林子礼睁开眼,空落落的不仅仅是房间。

      忍不住,仰面痛哭。

      关了几个小时,林子礼被放出来。

      他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来到楼下,胡乱转悠几圈,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好吧,转了几圈,他承认自己是为了看一眼周良延。

      他明显不在外面。

      这里好几栋楼,也不知道他会在哪一间房里。

      就像烂剧电影一样,剧情还没到高潮处,故事线就断了。

      林子礼在心里暗暗的诅咒这个疯人院,祝愿它早日倒闭。

      大门开了,一辆车进来,几个男人下来,随后拖出来的,是个孩子。

      一个小男孩,目测,也就只有十多岁,比上次的看见的女孩年纪还要小。

      院子里的人只是简单看了一眼,纷纷坐在椅子上,几个初来的很惊讶,随后让道,男人们把孩子带进建筑里。

      他们应该是喜欢小孩子吧,听话,不会反抗,即便是剧烈的抵抗也容易制服。

      可能是因为周良延母亲到访,整个疯人院不像以前那样安静,似乎,每一个房间,都有吵闹的声音。

      他坐在长椅上,眯着眼,看远处的食堂。

      “不在饭点去食堂,还能找到吃的吗?”

      身边没人搭话,林子礼转头,心里一酸,原来没有人陪着他,整条长椅上只有一个人。

      这么一看,他确实挺孤单的。

      居然不适应了,刚来这的那会,自己可是处处一个人啊。

      “孤单”这个词,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断的跟着他,幼儿园跟着,小学跟着,中学也跟着。

      听家人说,他刚出生的时候有人看过,说是孤独终老的命格。

      从此,家里就没反对他早恋。

      实际上根本就没恋过,有时候想想,自己恐怕还真是个孤星命。

      一声喷嚏打回现实,差点忘了现在还是冬天,大家陆陆续续的往食堂走,看看天,不早了。

      林子礼紧张了,不知道会不会在食堂遇见周良延,他还会理自己吗?

      被晾在一边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怎么也挥不去。

      上台阶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

      进门,里面凭空多了好多人,都是男的,身形和抓人的那几个看起来一样。

      是要在他们面前做吃播吗?那也太折磨人了。

      远远看见周良延,在窗口边站了一会,转身后一个男人拦住他的路。

      哦,明白了。

      这群人是来搞监督的。

      他应该是看见我了——林子礼心想,不然怎么会被人拦住呢?

      吃饭时他不断往周良延的方向望,没有看见孔健。

      周良延也成了孤家寡人。

      感冒还没好,路上,脑袋又开始昏昏沉沉,不敢在外面待久。

      周良延应该是回房间了。

      刚进楼梯口,林子礼整个人挂在扶手上,体力为什么会变的这么差,用力的摇头——可能是因为感冒。

      几层歇息一下,慢慢爬回房间,碰到床,困意上涌。

      很像上学的时候,睡眠总是很饱满。

      睡了,又好像没睡。

      有人开门,他以为是带他去实验室注射,躺在床上没动,等了好久也没人动他。

      睁开眼,眼前是母亲。

      他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伸手,母亲没有碰他。

      “妈……?”

      不信,昨天周良延的母亲来了,今天还能把自己的也叫来,疯人院的本事不仅仅是人体实验啊。

      母亲带着他出了房门,一路没有说一句话。

      两人出了门,母亲带他除了疯人院。

      林子礼不信,不信一个满身是药的人如今还能出去。

      “妈,你是要带我走吗,我跟他的事……”

      他注意到,母亲好像不会说话,表情麻木,整个人像个只会活动的木头人。

      或者,一个披着人皮的木头人。

      跟在母亲身后,他看清了疯人院后面的那块地。

      之前周良延提到过,疯人院后面是什么,他说,是野地。

      也是道听途说,进来了,就没有出去过。

      如今跟着母亲,亲眼看见了这块野地,现在还是冬天,地面光秃秃,颜色单调。

      不敢想象,春夏这里会是多么美的颜色。

      母亲继续往前走,林子礼踏上泥土,冬天土地冻得发硬。

      野地中心,母亲转过身,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你在这里不好,妈看见了。”

      明明人就站在面前,声音却好像离的很远,轻飘飘的在空气中散开。

      “妈要带我走吗?”

      女人摇头,转身背对着他,独自一人往前走,林子礼想跟上去,面前不知是什么挡住他,只能后退。

      “妈?妈!”

      喊了两声,母亲不回头,二人距离越来越远,林子礼看着母亲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回家了。

      用力锤着面前的透明墙,他意识到了,这是梦。

      是噩梦。

      “妈!”

      声音早就被墙挡住,清醒梦是最恐怖的,也是最伤心的。

      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要是我不愿意醒来,一辈子困在梦境里,是不是就可以唤回母亲了?

      闭上眼睛,想就此睡在野地里,再做一个梦。

      两层梦套起来,会更难醒。

      但是,可以从此脱离苦海,周良延也可以解脱。

      他的家人会接他出去,结婚生子,开启新的生活。

      耳边是推门的声音,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个女声,但不是母亲。

      睁不睁眼好像也不重要了。

      “林子礼!林子礼你醒醒!”

      女人的喊声愈发大了,最后胳膊上穿来痛意,林子礼不在乎。

      “你不要周良延了吗?!”

      周良延?周良延怎么了吗?

      听女人的语气,他好像也遇到了什么困难……

      “周良延还等着你呢,醒醒啊!”

      林子礼倏的睁开双眼,果然是梦,眼前是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叫他的,是柳茗。

      “你没事吧?”

      林子礼用力吸吸鼻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我怎么了吗?”

      “你知道你看看脸色有多差吗?我摸了一下你的脉搏,快到吓人。”

      是吗,小时候就听说过,人会被双重梦境困住,看来是真的。

      “对不起,柳医生……有什么事吗?”

      柳茗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最后下定了决心,“上头让我来通知你,你母亲去世了。”

      啊,早就猜到了。

      刚刚的梦,应该就是母亲来跟他道别。

      现实中没见到最后一面,梦里见了,也算圆满。

      见他愣住,柳茗拍拍他,“别想多了,迟早有一天,你会出去的。”

      出去?林子礼觉得这个词语很陌生。

      柳茗扶着床站起来,林子礼注意到门边有一根拐杖,以为是谁落下的,谁知竟到了柳茗手里。

      “柳医生,你的腿——”

      女人看了一眼,“前几天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没事,养一养就好了。”

      “那你下楼梯怎么办?要不我来帮您……”

      “不了,我自己慢慢走就行,你在屋里待着吧,外面也挺冷的,”柳茗想起来什么,低声提醒,“你最近要是看见了周良延也别走的太近,上面盯着呢。”

      林子礼点头,送柳茗出了门。

      房间一下子又安静了,他在床边坐着,一直坐到天黑。

      想哭,哭不出来,但是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堵着的,不痛不痒,单单的难受。

      难受的紧了,他用拳头锤自己胸口。

      晚上他没去食堂,一人蜷在床边往外看。

      疯人院好像是赚到钱了,院子里的灯修好了,明亮的光,好久没见到了。

      远看,市区的灯光与前些日子不一样了,花花绿绿的,灯光似乎还有了花样。

      这个花样,也是许久未见。

      林子礼猛然想起,马上就要过年了,自己即将长一岁。

      这里没有日历,只能凭感觉过日子,天冷了,多穿点,热了,少穿点。

      马上就要新年了,他可以想象到过年的景象: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烟花,猜测零点的到来。

      母亲偏偏在这个时候走了,怎么就那么巧呢,怎么就在过年的前些时候走了呢?

      疯人院也算半个家了。

      脑袋倚在玻璃上,潮湿的凉意渗进大脑里,化作水渍。

      脸上痒,他下意识的挠脸,只摸到满手的水。

      原来是眼泪。

      有一滴流在嘴角,他尝了一口,咸涩。

      楼下的声音大了起来,一个老头打了老太太一巴掌,老太太坐在旁边,低着头,看起来是哭了。

      老头指着他,骂骂咧咧。

      这对老夫妻他见过,老头精神不好,得了老年痴呆后被送到这里,不认识自己老伴,三天两头打她。

      老太太身体也不好,一起来这里养病,结果,老头待的倒是挺爽的,老太太天天吃苦。

      几个人上去劝,林子礼看,周良延也夹在他们中间,伸手安抚着老头,看口型,应该是让他冷静一下。

      冷静?老头不像是能冷静下来的样子,一只手指着老太太,声音更大了。

      有几个人离开原地,不想跟老头白费口舌,最后原地只剩下三个人,老夫妇,还有周良延。

      老太太果然是在掉眼泪,这么冷的天,一下下抹着脸。

      周良延在他们面前蹲下,苦口婆心的劝。

      林子礼饶有趣味的看着,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魔法,老头居然前者老太太的手走远了。

      他站在原地,面朝空无一人的长椅。

      林子礼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抬头,眼神正对自己的房间。

      他怀疑是眼睛的问题,但是很快否决,周良延的眼神太直了,像直线传播的光。

      林子礼像个逃兵一样爬到床边,不让他的视线穿透玻璃。

      不能让周良延看到自己眼泪婆娑的样子,那不是成年人应有的样子。

      心脏跳动明显,他清楚的听到“砰砰砰”的声音。

      寒噤过后,他慢慢爬回床边,周良延已经不在这里了,空旷的地面,林子礼的心也跟着一起空了。

      后悔。

      怎么就不早点说呢,明明双方都看出来了。

      嘴硬是一个赛一个的强。

      林子礼瘫倒在床上,想骂自己,也想骂周良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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