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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
舒淩的话吓了我一跳,我连连摆手,向她表明这件事完全是不可能的。
我一直在外地工作,没有长期待着村子里的机会,又何谈照顾。
“快递这种东西,只要知道快递单号,以及收件人电话,谁都可以从杨阿姆的铺子或其他快递点里取回。你不能因为收件人跟我是一个名字,就认定是我拿走了那些属于她的快递并拿到49号吧。”
舒淩听了我的话,也没有反驳,那句指控般的话语像是电光火石间的灵感,并没有经过细致的琢磨。可她并不认为思路是错的,继续说道。
“我也是瞎想的,但是在村里有取件点的情况下,一般人很少会放下手头的事马上就去快递车那里拿件吧,所以我觉得那些快递应该都是从那个杂货店老板娘那里拿到的。这种情况下,一个名字不叫杨泉的人,频繁领取名字为杨泉的快递,会很奇怪吧。只有“杨泉”或者“杨泉”的家人领取了“杨泉”的快递,才不会让人感到讶异。如果不是的话,那么老板娘一定有印象,我们也可以着重问老板娘这方面的内容,肯定可以问出点什么。”
我听了舒淩的话,久久不能出声。
大概是当局者迷,我从小就习惯了某些事,于是一直都没发现这个本该在一开始就发现的事实。
“姐,我们去问问看吧。”
我仍是不吱声,舒淩见我这样,摇晃我的手,问我怎么了。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当时在49号里,我大概也是这样摇晃舒淩的。
我定了定心神,同舒淩讲道。
“我收快递的时候,来村子里的快递员,喊我阿兄。”
“你的名字本来就.....”舒淩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我。
“对啊,就是那样啊,可我们一开始,谁也没想到。”
当我们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就马上去验证了我的猜想,然而随着我越往下查,我越觉得这件事诡异异常,倒不是我与舒淩的猜想落了空。
相反,我与舒淩的想法都得到了证实,我询问了快递员,之前所有叫杨泉的快递,是不是一个男人接的电话,他虽然觉得我的问题奇怪,却也给了我肯定的答复。
杨阿姆也告诉我说,本村第三个叫杨泉的人,那个比我大三岁的男子,确实偶尔会来取件。我还向杨阿姆核对了面部特征,证实该男子就是与杨泉二号合照的粗眉男。
问题在于时间。
粗眉男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去过杨阿姆的杂货铺了,至于快递员那边,名叫杨泉的快递,除却我的快递,最近的时间是在一个月之前。
我又向杨阿姆打听住址,却打听不出所以然来。
粗眉男与杨泉二号的情况略有不同,他虽然是本村人,却不是在村子里长大的,大家只是模模糊糊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搬来村子里生活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不得已,我只能问村委会,却被告知粗眉男家在这个村子里只有一片没有建房的宅基地,以及一间因道路规划犁掉了一半的祖屋,完全住不了人。
我不信邪,跑去那间祖屋里看了一下,确实住不了人,横梁裸露在外,半边的房屋都被刨成了建筑垃圾。
粗眉男,也消失了....
不知是不是运气守恒,粗眉男的线索断了,另一边,属于杨泉二号一家的消息却从舒淩那里传了来。
舒淩她并不像我一样到处乱发照片,而是颇具技巧性的询问每一个与杨泉二号可能有关联的同学相关信息,问法十分拐弯抹角,倒是比我有收获。
她的那些同学基本都记得杨泉二号,杨泉二号与他们有三岁的年龄差,过人的美貌以及那种若有似无的怪异感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几年前舒淩听到的‘杨泉搬回老家了’的讯息就是出于某个老同学之口,这句话就是杨泉二号在微信上拒绝这位同学说要举办本地同学聚会时的说词。
最后一个见过杨泉的同学是一个叫陈玉的男孩子,他家与杨泉二号一家所住的小区是同一个小区。
陈玉上的是隔壁市的一所大学,大学所在地与陈玉家宅的距离只有三十公里左右,如此便利的情况下,在能回家的情况下,都会回家。
同在一个小区,即使两个人没有特意联系对方,也会在小区内撞到。
据陈玉所说,他最后一次见到杨泉二号,是在2021年10月,国庆假期在学校待着无聊,索性回了家。
彼时还是疫情封控期,好在两地都没有中高风险区,只需要提供48小时核酸证明以及健康码给小区人员看就行。
在假期内,他每天遛着自己的狗,在小区里逛来逛去,时不时同遇到的小区狗友交流狗狗们的近况。
到底是国庆假期的哪一天,陈玉已经记不清了,他遛的两条小狗发出狂吠,是在经过小区西南方向的一座凉亭时发生的事。
两条都是博美,博美这种小型犬本身就很爱叫,一开始陈玉没有将两条小狗的狂吠当回事,直到两条小狗奋力往前冲,陈玉猝不及防之下手里的绳都脱了手,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此处先说明一下那两条小狗的结局,被小区其他住户牵到了保安室并在小区群里说明情况,后由陈玉的父母领回。
陈玉当时没有马上追着狗跑,他向周围巡视一圈,试图在视野里找到惊吓到那两条狗的人或动物,然后,他看到了凉亭中的杨泉二号。那时他对杨泉二号的异常无知无觉,只是自然地上前打了招呼。
杨泉二号却对他不理不睬。
据陈玉说,杨泉二号就坐在那里,眼睛随着树影间散落的阳光转动,仿佛在追赶着阳光一般。
自那天以后,陈玉再也没有见过杨泉二号,他通过小区里的人得知了一些关于杨泉二号一家的相关讯息。
以下,是在小区内流传的两个版本。
一个版本是,杨泉二号旧病复发,已经过世。为了有个念想,杨泉二号的父母又生了二胎。
另一个版本是,杨泉二号看上了外省仔,丢下父母跟人跑了,父母不得不重开小号,生了二胎。
后面这个版本相信的人更多,当时还处于疫情防控期,“死”是一个既常见又敏感的词,人们注视死者如同注视死神,生怕在死者身上的那个死字,会蔓延到自己头上,根本不可能被瞒下去。
为了继续查这件事,我将之前攒下来的年假一并用掉,人生难得有如此悠长的假期,却用来调查一件不知有无结果的事,自然是不能对家里实话实说,随便编了个借口糊弄了过去。
年初八,我们跟陈玉约了见面,会面地点选的是一家名为姜记甜品店的小店。
这座古旧的城市还沉浸在过年的氛围里,街道上已经开张的店铺寥寥无几,姜记甜品店内,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我们最后选在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皮肤略为黝黑,笑起来露出一排健康牙齿的男孩子于中午十二点来到店内。不知是哪个神人将老式的座钟摆在店铺一角,一到整点就叮叮叮响,仿佛在迎接来客。
这个叫陈玉的男孩子坐下来就热络地同舒淩打招呼,他不认识我,便询问起来。得知我也叫杨泉时,眨巴着眼睛,怔愣了一下,随后就像没事人一样,喊我泉姐。
我们几人叫了三碗海石花糖水,又点了一份韭菜粿,准备边吃边聊。
陈玉与舒淩的关系不错,见面还给舒淩带了小礼物,还顺带给我带了一个。是猫咪布偶挂饰,非常小巧可爱,我随手就塞进了大衣口袋里,舒淩则是挂在包上。
起先一直陈玉与舒淩二人一直在聊各自近况以及共友们的近况,糖水食至过半,陈玉给我们看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存储于云端的相片,相片上传时间是2024年4月23日,拍摄地点正是小区为儿童提供的游乐设施内。
照片的主体是坐在滑梯顶上的小孩子,小孩约莫两三岁左右,扎着两个俏皮的小辫子,上身是一件橘红色的可爱背心,下半身穿着方便活动的短裤。
滑梯旁站立着一个女人,女人半垂着手,或者说是半伸着手,像是要随时接应即将从滑梯溜下来的小孩一般。
那是一个略显老态的女人,我认识她,我记得她的脸,那是杨泉二号的母亲,一个我不知道名字,只记得别人都喊她明斌嫂的女人。
陈玉是出于何种心态拍下这张照片我们不得而知,或者说并不好问这么细。陈玉也不是出于让我们去探究他内心的心态向我们展示那张照片的。
我听到他对我们说。
“这个孩子是杨泉的妹妹,她也叫杨泉。”
这个名字成功赢得我与舒淩片刻怔愣,过了一会,陈玉继续说道。
“关于两个流言,其实也很有意思。”
“正如我之前说的,我最后一次见到杨泉是在2021年10月。可我发觉到杨泉消失了,却是在2022年八月。”
“最先发现杨泉消失的人是你吗?那两个流言又是谁传出来的。”我插了嘴,当我听到陈玉提起杨泉的消失,我便顺势将原本就想知道的问题抛了出来。
所谓流言与真相往往大相径庭,可流言里出现的人物一般都是确有其人。
什么样的场景会让这片小区里的人认为杨泉跟人跑了,又是什么样的状况会让另一些人认为杨泉已然死去?
陈玉对于这个问题似乎早有预料,或者说,关于那两个流言是如何形成的,在陈玉的脑中已演化过无数遍过程。
“那两个流言的形成,是有先后之分的。第一个流言,是杨泉跟外省男人跑了这个流言。如意楼1206号的住户,是我爸妈的牌友,他有时候也会在我家里打麻将。在2022年的六七月份,这位牌友经常会见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进出杨泉的家。起初,他认为那个男人是杨家的亲戚,后来打了几次照面,又觉得那个男人长得跟杨家中的任意一人都不像。出于好奇,他问了一下杨泉的父母,杨泉父母对此却缄默不语,说并没有陌生男人进出过他们家。”
“1206号的牌友对杨泉父母的搪塞感到不满,于是到处散播谣言?说杨泉是跟野男人跑了?”舒淩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没有,这个牌友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只是说有一个陌生的男人经常进出杨明斌家,杨明斌还不承认。流言之所以会形成,是因为那个男人后来再也没有来过杨家,与此同时,杨家的女儿也不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人们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流言成形。”
“那么第二个流言,是以看不到杨泉这个人为前提形成的吗?”我紧接着问道。
“对,不过我想说的是,第二个流言,可能是因为我才出现的。”陈玉说出了我意想不到的话,不等我们追问,他滑动手机界面,又给我们看了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的主体依旧是人,只是不再是单一个体,而是一群人。
那群人背对着拍摄者,并作几排站在客厅内,照片是白天拍摄,隐约可见阳台透过来的光,可人们却还是显得灰扑扑的。
仔细去看,每个被拍到的背影,身上的衣服都不鲜艳,大多穿着黑色,个别穿了深灰,不分男女老幼。
这张照片最鲜艳的颜色来源于墙上挂着的福字。
不管是我还是舒淩,都不明白这张照片代表了什么。
“这代表什么?”舒淩抢先问道
“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2022年8月3号。那时是暑假,我回了家,听到了小区里的人说起了流言一,也就是杨泉跟野男人跑了的事,可我再问细节,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得上来。他们相信这个流言的依据就是那个男人跟杨泉消失的时间节点一致。我心里越想越奇怪,便想去杨泉家看看情况,当时我想的是,即使进不了杨泉家的门,也可以找1206号的住户,也就是我爸妈的牌友打听一下什么情况。”
“我去如意楼是8月3号当天下午6点多。当天,如意楼1208号的大门是敞开着,我看到里面站立很多人,都是陌生的面孔,搞得我差点以为我记错了1206号的叔叔报给我的门牌号。他们基本都站在客厅里,也不说话。我留了个心眼,先拍了这张照片,再走了进去。我想在这群陌生人中找到杨泉,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那群人里有个老头,似乎盯上了我,说我不是这一户的人,让两个男人把我给请出去,不要妨碍他们做事。”
“被他们强制请出去后,我就站在斜对面的走廊上,那个角落还可以窥到客厅的一角。他们一直在变换位置,陆陆续续有人走向里间,又有人走了出来。我一直在外面待着,被蚊子咬成浑身包,终于等到这群人走出了杨家。每个走过的人,我都会去看他们的脸。他们的表情都很怪异,麻木悲伤恐惧?好像都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当时感觉,他们简直是在跟死人告别一样”
“这就是第二个流言的起因?”舒淩道。
“对,我跟家里人稍微提过这件事,后来就演变成了杨泉死掉了这种说法。”
“被这样说,杨泉的父母没有辟谣反驳吗?”我问道。
可我们没有得到陈玉给的答案,他只说了一句话。
“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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