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赛博开始的青春疼痛物语

　　0600，芮翎准时醒来，好像她一整晚都没有睡过一样。

　　“请输药！”

　　随着冰冷的机械音，针头扎入手臂的留置针管。

　　芮翎一动不动地躺着，房间里只留下机械内部运作的细微声响。

　　片刻后，针头拔出，机械手臂转过去取药。

　　——就是现在。

　　芮翎梗着脖子，猛地一头撞向床头的仪器。

　　“啊！”她尖叫，“我的头！我的头好疼！”

　　房内警铃大作，芮翎瘫在枕头上，透过眼帘悄悄观察。

　　几秒后，铁门打开，急促的脚步传来，几个人闯进病房：“怎么回事？！”

　　“反应严重......”

　　“博士，是不是她的神经交互炎症让她对致幻剂过敏？”

　　芮翎偷偷听着他们对自己的各种评估，秃头男人熟悉的声音响起：“过敏？”

　　“她是注射致幻剂后出事的，而且神经交互炎症很少见，这也许是症状之一。”另一个人说。

　　短暂的沉默，秃头男人说：“适应室怎么样？”

　　“博士，如果她在适应室联系外界......”

　　“根本没人还在用那种老古董。”秃头男人打断助手，有些愠怒，“我也想用药物疗法，但她和零点街有联系，如果延长住院会引起怀疑。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研究她。就这么办吧。”

　　秃头男人下令：“把她带去适应室。”

　　被单下的手悄悄握紧，芮翎保持昏死的样子，感到床开始向上升起，离开了病房。

　　好像在坐豪华单人床配置的摩天轮，不多时，床脚“咔”地停在地上。

　　她被运进了“适应室”。

　　目的达成。

　　芮翎悠悠醒转，状若痛苦地捂着头——事实上也的确有点痛苦——“我怎么了？这是哪儿？”

　　“芮翎女士，”秃头男人在隔离室外，听起来假惺惺的，“你刚才昏倒了，还毁坏了我院的机械设备。当然，这会计入你的尾款部分。”

　　芮翎惊恐地在被子里蜷缩起来，秃头男人说：“你现在感觉如何？”

　　“挺好的。”芮翎说。

　　她扫视着外面：只有秃头男人和他的助手在。

　　“我们发现你的病症十分棘手，药剂治疗恐怕无法发挥最好的作用。”秃头男人说，“因此，我们现在要采取一些不同的治疗手段。”

　　他指向房间的一角：“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芮翎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意料之内地看见一台无比熟悉的电子设备。

　　“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台电脑。”秃头男人说，“一种非常原始的电子设备，非常迟钝，完全不能连接神经。其实，我甚至不知道它还能不能开机......咳咳。”

　　他咳了两声：“不过对你这样的患者而言，再适合不过了。”

　　芮翎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困惑。

　　“玩玩电脑吧。”秃头男人亲切地说，“这是温和接触信息的方法。”

　　在赛博世界，玩电脑自然是一项落后的运动。

　　但作为21世纪“被电子产品毁掉学习”的一代年轻人，在芮翎听来，“求你玩电脑吧”这句话和天书无异。

　　她拼命压住因为违背自己常理而上扬的嘴角，状若惊恐地说：“随便玩吗？”

　　“是的，它接入网络了，不过别指望和人联系，现在除了老年人，几乎没人还在用传统的网络。”秃头男人沉思，“我记得那里面有几个古老的小游戏，好像叫扫炮、还是扫弹来着......”

　　他露出自以为是的笑容：“我们相信，这会对你的健康大有益处的。”

　　芮翎低下头，暗呼“耶！”。

　　——当然不是因为她多么爱玩扫炮。

　　她从床上下去，走到电脑边，感到秃头男人的目光跟随自己。

　　芮翎把电脑打开，熟悉的界面让她快哭了。

　　她稍微挪动身体挡住屏幕，输入一串数字。

　　“博士，我还是有些担心......”

　　窗外，助手忧心忡忡地开口，秃头男人举起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没关系。我们必须尽快使她恢复，然后继续试验我们的药品。”

　　他压低声音，按捺不住得意洋洋：“这样，合成霜会非常感谢我们的。”

　　助手被说服，谦卑地鞠了一躬：“您太有远见卓识了。”

　　秃头男人露出一个假笑，瞅了一眼屋内。

　　他的角度看不清屏幕，只能依稀看到女孩面前的屏幕一片闪烁，可能是打开了什么全是病毒的盗版小网站。

　　他眯起眼，浑浊的眼珠射出兴奋的光芒。

　　某个三无小网站，沉寂两天的一个账号头像忽然亮起。

　　几乎同时，网线另一端的某人长眉一挑，立刻打开私信界面。

　　4: 是你吗？

　　梦贩子00: 我需要你的帮助。

　　4: 怎么了？

　　4: 你这两天都没上论坛，我还以为你决定不写梦、不会再来了。

　　4: 你的ip是怎么回事？

　　梦贩子00: 什么ip？

　　4: ......没什么。

　　4: 你继续说。

　　梦贩子00: 如何把梦境越过网路、离线下载？

　　就像她把梦传给对方以后、对方做的那样。

　　对面顿了顿，【正在输入】的字样闪烁了两次，才发来一条信息。

　　4: 先在电脑下载梦，然后在芯片上加入一道屏蔽信号手段，再把芯片与电脑配对，梦境就能被传输至芯片了。

　　梦贩子00: 听起来不复杂。

　　4: 这是早期芯片刚问世时，为了从电脑转移资料而设计的程序。

　　4: 因为我们是背着合成霜非法买卖，所以需要屏蔽网路信号。

　　4: 你要买什么梦吗？

　　梦贩子00: 不，不是买。

　　芮翎对着屏幕叹气。

　　梦贩子00: 我是想，把我卖给你的那个梦下载到芯片里。

　　4: 你想体验自己的梦？

　　梦贩子00: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修长手指若有所思敲敲键盘，某人继续回复。

　　4: 我明白了。你知道零点街吗？

　　梦贩子00: 呃，我还真的知道。

　　4: 你去零点街能买到芯片信号屏蔽器。有点贵，但这是最好的办法。

　　4: 把屏蔽器和芯片配对就行。

　　4: 流程就是这样，有不清楚的环节吗？

　　梦贩子00: 这个嘛......其实还有点问题。

　　4: ？

　　梦贩子00: 我现在不在城里，短期内没法去零点街。

　　4: 啊。

　　梦贩子00: 而且，我没钱了。

　　梦贩子00: 你上次付我的钱，出于某些原因，我，呃，已经全都花掉了。

　　梦贩子00: 1点也没有了。

　　4: 【正在输入中】

　　4: 【正在输入中】

　　4: 【正在输入中】

　　4: 啊:(

　　芮翎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然情况紧急，但这个表情符号非常传神，尽管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芮翎还是忍俊不禁。

　　她担心被身后的秃头和助手听到，连忙捂住脑袋，一副痛苦的样子，缓了几秒才重新看向屏幕。

　　4: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需要体验自己的梦吗？

　　梦贩子00: 嗯......其实不是我。

　　梦贩子00: 我有一个朋友，她很希望做一场梦。

　　梦贩子00: 但出于一些原因，她没法买到。

　　梦贩子00: 我希望帮帮她，把我造的梦给她体验一下。

　　梦贩子00: 但好像，操作起来挺困难的。

　　松开手，芮翎撑着下巴，叹气。

　　昨晚，听了紫丁的故事后，她就难以抑制帮助她的念头。

　　就算没法把她从这里营救出去，至少，芮翎拥有在另一方面帮助对方的本事。

　　——紫丁想做梦，芮翎能造梦。

　　只是，她答应得太一头热，完全忘了现在条件无比严苛。

　　在紫丁的介绍下，芮翎得知疗养院的适应室有一台电脑，供神经交互炎症的患者适应信息时代。

　　她把自己作进适应室，就是为了用电脑问问上次的买家，如何把梦境离线下载到芯片里。

　　4解答了，但反而带来了更多问题，短时间内无法解决的问题。

　　芮翎的头又开始疼，这下是真疼。

　　她做个深呼吸，回到屏幕前。

　　4: 你的朋友很幸运。

　　梦贩子00: 谢谢，其实她也要付我钱的。

　　——作为感谢，紫丁提议帮她付清疗养院的尾款，反正她的家族家大业大。

　　穷得叮当响的芮翎，坚持了一秒“不，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用这样！”就没骨气地向“没错，亲姐妹明算帐”倒戈了。

　　芮翎感叹自己财迷心窍。

　　可惜，她恐怕是帮不上紫丁的忙了。

　　她正要继续问4有没有别的办法，身后的病房门突然打开。

　　芮翎立刻关掉界面，回过头。

　　秃头男人和助手走进来：“芮翎女士，我们来给你注射一小支神经缓和剂。”

　　“哦。”芮翎说。

　　透明的液体顺着导管流入，有点凉。芮翎看着他们的动作，疑问在心中盘旋。

　　她刚住院的时候，秃头男人不是说缓和剂1000点一瓶吗？这会儿又免费赠送了？

　　她没吭声，房间里一时很安静，秃头男人问：“这电脑还能用吗？”

　　“还行。”芮翎说。

　　秃头男人从眼镜下面瞄她：“网络也很顺畅吗？”

　　芮翎故作镇定地看回去，脑中突然警铃大作：

　　万一他们要检查浏览记录怎么办？

　　她只关掉了网页，还没退出论坛呢，被发现这个匿名论坛怎么办？

　　被发现自己在非法造梦可怎么好？

　　会上报合成霜吗？她不想坐牢！

　　“能让我们看看网络吗？很久没人用了。”

　　——该死。该死。该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芮翎背后霎时冷汗狂冒：“呃，我......”

　　“怎么了？”秃头男人紧跟。

　　芮翎不自觉地往电脑边倾身：“我没看什么。”

　　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秃头男人的眼睛眯起来，不由分说地推开芮翎，打开电脑。

　　芮翎被他撞到了病床上，后腰一阵火辣辣的疼。但她此刻无暇顾及这些，惊慌地越过秃头男人肩膀看向屏幕。

　　秃头男人不甚熟练地操作鼠标，点进“互联网”的标志。

　　网页打开的一瞬间，芮翎几乎已经看见自己的墓志铭刻着【神奇穿越女】几个大字。

　　——然后，她和秃头男人及助手一起，面对屏幕陷入诡异的沉默。

　　页面顶端，赫然一排闪耀大字：《娇妻36计：左右为男》

　　下面还有两个栩栩如生的动漫小人搂抱在一起。

　　“......”

　　“......”

　　“......”

　　芮翎站在秃头男人和他的助手之间，以“左右为男”的站姿，长久地瞪着屏幕上的字。

　　无人说话。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至少一分钟，然后秃头男人啪地摁了电源。

　　“我看你一直在打字？”他说，声音尖细，尽力给自己的行为找到解释，“我还以为你在和人聊天。”

　　“......”芮翎像一条鱼一样开开合合嘴唇。

　　“我看了一本很难看的小说，正在打字骂它。”她说。

　　“......”

　　秃头男人迅速结束话题：“今天到此为止吧，我们这就把你送回病房。”

　　芮翎有些不安：“这么快？”

　　虽然不知道电脑中了什么病毒，但她还没和4告别呢。

　　“你似乎对这种适应疗程感受很好啊。”秃头男人说。

　　“我觉得电脑比芯片更适合我。”芮翎实话实说。

　　说到芯片......

　　她状若不在意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重新使用芯片？”

　　芮翎昏迷的时候被查恩送来疗养院，醒来时身上的东西都被换成了医院的套装，她不知道芯片去哪儿了。

　　没有芯片，怎么给紫丁做梦？

　　“别心急。”秃头男人假笑着，“你的状况非常不容乐观，至少要结束药物治疗，才能接入芯片。怎么说也得......三天后吧。”

　　芮翎咬紧下唇。

　　比起已经在这住了几年的紫丁，三天的疗程一点也不长。

　　但她害怕“放风”环节。

　　那种被幕后操纵着的飘飘然，她只愿意在自己的梦里体验。

　　但现在她没法说不，只好坐在床上，像一件货物一样，被运回了自己的病房。

　　秃头男人和助手从员工通道下去，助手问：“博士，实验室送来了新一批幻境索致幻剂，今晚就投入使用吗？”

　　“用。”秃头男人点头。

　　“芮......女士也要吗？万一她又崩溃怎么办？”

　　这个名字让他们俩同步哆嗦，秃头男人犹豫了一下：“加大缓和剂的输入，还有......”

　　他想了想，又说：“不是新药吗？就让那个机器女人做她的锚点看看。”

　　“您是指？”

　　“那个机器女人已经开始对我们的药剂脱敏了。”秃头男人阴沉地说，“昨晚甚至破坏了架构。”

　　他们从通道走出去，秃头男人阴测测地笑：“反正只要那个女人还在喘气，紫氏家族就会源源不断地送钱。如果芮女士要崩溃，那就让她陪着一起吧，死不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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