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看我

　　第二天，宋秋言起床，感觉到非常不舒服，他不用量体温也知道自己发烧了。于是，他有了非常恰当的理由请假，可是当他哑着嗓子跟班主任说自己感冒了不能上学的时候，班主任直接拒绝了他，并且说真的发烧的话可以来校医务室打针。

　　宋秋言无语。

　　出门的时候，宋秋言给自己带了个口罩，避免传染给别人。

　　当他刚在教室坐下，程诚就问他是不是感冒了，宋秋言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

　　程诚问：“你怎么不请假啊？”

　　宋秋言说：“要请到了我就不来了。”

　　程诚摸了一把宋秋言的额头，吓了一跳，说：“不是，老班咋了，你都烧成这样了，他也不怕出事。”

　　宋秋言往桌上一趴，说：“病死了就好，这辈子都不用上学了。”

　　程诚说：“我这儿好像有药，你吃点吧？等等，等我……找找。”

　　宋秋言点了下头，程诚把药从抽屉里那堆杂物里掏了出来，递给他。宋秋言一看，是一盒清热解毒胶囊和两包感冒灵，没有退烧的。

　　但有总聊胜于无，宋秋言把两包感冒灵一起冲着喝了，继续趴回桌子上。

　　过了两节课，宋秋言依然不见好，第三节课是班主任的，下课时物理课代表给宋秋言桌子边放了一个小袋子。宋秋言无力地抬头，眼睛因为发烧红红的，睁不太开，脑子转不过来，也没说话，就傻傻地看着他。

　　课代表说：“班主任给的，是退烧药，喝了中午回去休息吧，班主任说给你半天假。”

　　程诚感叹班主任总算良心发现了。

　　“哦，”宋秋言反应有些慢，“谢谢啊。”

　　课代表摆摆手，示意不用谢，离开时不经意地瞥了秦铮一眼，秦铮在看手机，并没有注意他，发出了一条信息。

　　中午的校园到处都是人，有来送饭的家长，有出校门吃饭的学生。由于学校规定，只有走读生才能中午出校门，在校生须得班主任的条子才能出校。

　　此时正值最后一节课的上课时间，校门口几乎没什么人，以至于他一出校门就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

　　宋秋言觉得奇怪，眼看着司机打开驾驶位的车门，从车上下来，看见宋秋言时那种惊喜的情绪有些夸张。

　　宋秋言看见他朝自己走来，并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只好称呼他叔叔。

　　司机穿得休闲，不是平常接秦铮时穿的那副职业西装。

　　“小同学，好巧啊，你怎么在这里？”

　　宋秋言尴尬地笑笑，想今天周二，我不在学校才奇怪吧。

　　“不太舒服，请假回家休息了。”

　　“哦，这样啊，严不严重啊，要不我送你吧，正好我顺路呢。”

　　“顺路？”宋秋言觉得奇怪，“您去哪儿啊？”

　　“我……有个亲戚住你家那附近，我找他有点事儿。”

　　“那您怎么会在我们学校门口？”

　　“这……”司机干笑两声，支唔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听说你们学校附近有家很好吃的蛋糕店，想说给他们家小女儿买点带去，小丫头就爱吃这些甜的。”

　　宋秋言说：“我们学校附近没有蛋糕店。”

　　司机一愣，有些尴尬，“这……大概是我记错了吧，哎呀，年纪大了记忆力不行了。”

　　“不过，”宋秋言说，“有家奶茶店还不错，他家还有手工糖果，就在那里，要给她买些吗？”

　　宋秋言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司机顺着看去，果然有一个小小的门头，写着星缘奶茶。

　　“奶茶？没事，奶茶她也喜欢，我去买两杯，对了，你喝什么味道的？”司机问宋秋言，宋秋言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司机离开前叮嘱宋秋言在原地等他，宋秋言笑着点头，半张脸蒙在口罩里，只看到弯弯的眼睛。

　　司机还是给宋秋言买了一杯草莓牛奶，宋秋言坐在副驾驶位上，双手握着热热的奶茶，渐渐觉得整个身子都热起来了。

　　一路上，司机估计是怕尴尬，偶尔搭两句话，说的都是关于学校的。宋秋言昨晚没怎么睡好，司机开车开的稳，在这种轻微的摇晃下，有些昏昏欲睡地恹恹神情。

　　司机见他头一点一点的，渐渐没了声息，默默将温度打高了一些，车速放缓了。

　　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宋秋言家的小区，司机本想送他进去，可每次都是送到门口，并不知道在几栋几楼。

　　“小同学，你家在哪一栋？”司机叫醒他问。

　　宋秋言本来就睡得不深，听到声响就悠悠转醒，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自己到了。

　　“谢谢您，我自己进去就好，不麻烦您了。”宋秋言说着就要去解安全带。

　　司机不放心，坚持要送。

　　“真的不用啦，”宋秋言说，“奶茶都快凉了，您还是先去办您的事吧，不用管我啦。”

　　说到这份上，司机不好坚持，不然惹人怀疑。

　　“对了，”宋秋言一只手放在开门把手上，突然说，“还没问您怎么称呼呢？”

　　大脑一直昏昏沉沉的，连这都忘了问，幸好下车前想了起来。

　　“我姓刘，你叫我刘叔叔就行，小同学，我叫你宋先生怎么样？”刘规平时称呼秦铮都是秦先生，按住这个规律，该称呼宋秋言为宋先生才是。

　　宋秋言听见这三个字，还以为是叫他爸的，意识到是叫自己时，连连摆手，说：“别这样叫我，叫我宋秋言就行，宋先生听着……太老了。”

　　刘规笑了，说：“那就宋同学吧，这样吧，宋同学，你也不用称您了，太客气了。”

　　宋秋言觉得挺好，同意了这个称呼，说：“刘叔叔，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先走啦，拜拜。”

　　上楼的时候，宋秋言觉得脚步沉重，就像绑了两个沙袋一样。他还戴着口罩，呼吸有困难，他拉下口罩，大口喘了几口气，然后打开家门，放下自己的书包和一杯早已凉透的草莓牛奶。

　　迈着沉重的步伐，宋秋言脱了厚重的外套和围巾甩在床上，踢掉鞋子脱了裤子，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刚躺下时，他觉得昏沉的头好了些，冰凉的被窝也渐渐温热起来。可睡了一会儿，他开始觉得越来越热，连喘气都热，就像喉咙里有一团火。

　　宋秋言知道自己又发烧了，可是药在包里，书包脱在玄关那儿。他没有一丝多的力气再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口那儿去。

　　刚才因为习惯，宋秋言把书包放在客厅沙发上，他后悔没有顺便把书包带到房间里来，但也不想再起身。

　　算了，先睡一觉吧，在被子里捂出汗来，说不定就好了，小时候发烧时大人都是这么说的，捂出汗来就好了。

　　可是，睡了很久，宋秋言还是只觉得身上很热，却没有一点想出汗的感觉。

　　天一直都是灰白色的，不知道到了几点，他已经连思考都觉得困难，大脑像被纸团堵住，顿顿的。

　　在半梦半醒间，宋秋言好像回到小时候。

　　他小时候体质不好，三天两头地生病，父母那时候太年轻，并不懂怎样养育一个小孩，或者说他们并没有想到这是需要负责任的一件事。
　　一次又一次地感冒发烧消磨了父母本就不多的耐心，父亲找借口出门不归家，母亲就直接给他吃退烧药，也不管适不适用小孩吃。虽然母亲总是一边骂人一边照顾他，但至少母亲没有抛弃他。
　　生病的时候胃口不好，吃下去的东西都会吐出来，每当这时候，楼上的外公外婆就会给宋秋言送一些精致的小菜和粥，帮着妈妈来喂他吃饭。
　　到宋秋言上小学之后，生病没有那么频繁了。父母那时候深刻体会了没钱的困难，开始将重心迁移到赚钱上，常常工作到很晚也不回家，宋秋言放学后就会先去楼上外公外婆家写作业。
　　外婆有一个红色的铁盒子，里面总有各式各样的点心，宋秋言写完作业后，如果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外婆就会给宋秋言几块点心，让他乖乖回家等爸爸妈妈。
　　手里拿着两块点心，像是拿着勇气，让他可以一个人在夜晚独自呆在家里。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家里没开灯，冷冷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宋秋言的被子边上，覆盖了他的脚。

　　是冷的，他感觉到了。

　　第二天，闹钟在搭在床脚的外套口袋里响了一遍又一遍，宋秋言于朦胧中听到了，但没有任何动作。
　　不知道响到第几遍，闹钟终于停了，周遭重新归于寂静。

　　断断续续的记忆像是一片片拼图，宋秋言梦中出现的都是一些画面，某个人，几句话语，有时会想不起是什么时候。
　　就比如他上小学时，程诚把他当成女孩，要跟他交朋友，要牵他手时伸出的那只胖胖的小黑手。宋秋言记得他那时并不讨厌程诚的黏黏糊糊，反而很开心有朋友。程诚要宋秋言跟他拉钩，他们俩是一辈子最好的朋友，谁都不可以抢走这个位置。
　　宋秋言满心欢喜刚要答应，突然，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出现，他说：“宋秋言，过来。”

　　宋秋言被惊醒，睁大眼睛看向窗户，大口大口喘气，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看外面的太阳，时候估计不早了。

　　出了汗后，宋秋言觉得好了些，打算起来去把书包拿过来。

　　宋秋言披上外套，趿拉着拖鞋打开卧室门，去客厅玄关处拿上昨天放这儿的书包。

　　吃药的话还需要水，但现在烧水太麻烦，宋秋言等不及就在厨房接了半杯冷水，打算就着冷水吞。

　　刚拿上杯子，准备打开水龙头，门就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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