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小册子

　　持续走神的陆谦玙像樽木偶，空洞的眸中仅印着任砚庭的眉目。

　　他眼里的任砚庭将视线投向了他，眼神盈满担忧。

　　陆谦玙仍未回神，麻木地把人望着，至某一时身边那位一同参与访谈的歌手朋友悄悄拿手肘碰了碰他，这才激得他陡然惊醒，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经验老到的主持人开着玩笑化解意外状况：“谦玙这是在想新曲的创作，想得太专心了吗？”

　　身旁朋友情商很高地接茬：“那肯定是啊，他这个人，随时随刻都满脑子音乐音乐的，特别卷，卷得我快不行了都。”

　　陆谦玙嘴角有些僵硬地扯出笑容：“哪有，你比我卷多了，我不努力可跟不上你。”

　　“瞎说，”朋友不留情地拆穿他，“就拿这次的创作来说吧，原本只是让唱的，陆谦玙这家伙说‘不，我要原创’，得，我只好陪他原创……原创就原创吧，这家伙又说了，‘我要试试自己填词’……嗨，卷得我又来陪他填词，天知道我以前作文多少分儿。”

　　主持人乐得直笑，对面沙发上的谢韵声也捂着嘴优雅地笑，就连任砚庭也还能保持着一如既往得体的浅淡笑容。

　　唯有陆谦玙本人笑得十分难看。

　　摄影机后的经纪人从没见过这样的陆谦玙，急得不行，实在憋不住了，万分抱歉地喊了暂停，上前瞎诌解释：“不好意思，谦玙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是抱恙参与录制的，这会儿可能极限了，能让他歇歇吗？”

　　众人表示理解，送上关心。

　　本就内敛的任砚庭很难在一众关切话中插嘴，在旁默默地等待好一会儿，等人散了才走上前去，静静地听着陆谦玙和经纪人的对话。

　　“谦玙，你今天怎么了？”

　　“抱歉，有些不在状态，我缓缓，十分钟就够。”

　　他说十分钟就十分钟，经纪人不多问，给他到了杯热水，随后笑着去善后社交，安抚一下录制团队。

　　任砚庭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开口还是昨天消息里的那三个字：“怎么了？”

　　“没怎么。”陆谦玙盯着水杯。

　　任砚庭并不追问下去，尽管他明显感觉不对劲，并且这不对劲还一定和自己有关。只是这儿环境不合适，所以他打算完成工作后再找时间和空间跟陆谦玙独处，到时候再好好沟通，好好解决问题。

　　可他暂时的不追问却成了彻底引燃陆谦玙的火种，陆谦玙捏紧杯子，压低声冲他质问：“你就不能有哪一次，多在乎我一点儿吗？就不能对我多表现出那么一丁点儿的执著？”

　　任砚庭愕然。

　　陆谦玙闭眼深吸一口气，转身恢复笑容，亲自去跟团队道歉。

　　大抵是稍微发泄了一下，这之后的录制工作很顺利，陆谦玙没再有丝毫失常的表现，就连跟任砚庭的互动都显得格外自然。

　　任砚庭却在他无可挑剔的举止中，越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

　　结束当日录制工作后，向来温吞的任砚庭前所未有地急着摆脱团队，视线一直紧随陆谦玙，唯恐他突然来个不告而别。

　　身后的谢韵声不合时宜地靠过来，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辛苦了，砚庭。”

　　旁边有人路过，任砚庭假借着侧身礼让的动作躲开她的手。

　　“你也辛苦了。”

　　访谈节目的主持人加入了谈话：“都辛苦了都辛苦了，也是好久不见了，我请老朋友们吃个饭好吗，赏个脸？”

　　任砚庭正想婉拒，主持人已经冲陆谦玙的经纪人招了招手呼喊：“栗子，别让谦玙走啊，我请你们吃饭！”

　　那边的经纪人简单和陆谦玙说了两句，答应了下来。

　　任砚庭妥协，既然陆谦玙去，那他也去。

　　但让他失算的是，令他避之不及的谢韵声又多了一个示好的机会，全程离他极近，到了饭店更是主动坐到了他旁边的座位上。

　　任砚庭头疼，听其他人兴致颇高地聊着他们的电影，时不时与这近在眼前的男主女主对话上几句，一切状况都让他难以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来换座位。

　　桌对的陆谦玙始终保持着微笑，与大家谈天说地，开朗模样就像是根本没在生气一样。

　　这回轮到任砚庭心不在焉了，他望着陆谦玙，不断回想着那会儿陆谦玙对他抛出的两句问话，深刻反思着自己的问题所在。

　　在乎，执着。

　　他不太明白究竟怎样的表达才是陆谦玙想要的，如果他能清楚知道标准答案，那他愿意毫无偏差地照搬照做，只要陆谦玙满意。

　　当然，除了陆谦玙所以为的“他不够在乎与执着”，他相信今天的谢韵声也是令陆谦玙生气的原因之一。

　　不得不承认，谢韵声对他的想法并不单纯，早在电影杀青前，谢韵声就一遍遍地对他传达过暗示。

　　任砚庭也一遍遍地传达过拒绝，两人就差把话摆上明面来了。

　　可就因为娱乐圈内的这份面子，就因为话没挑明，才造就了谢韵声的锲而不舍。

　　任砚庭看到了自己的错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在第一时间不顾颜面地把话说清楚，让谢韵声在难堪中死心也无所谓。

　　哪怕弄得再难看，也好过让他见到这样的陆谦玙。

　　任砚庭想把这些话说给陆谦玙听。

　　如果说了，能不能让陆谦玙感到他的在乎和执着多一点？

　　觥筹交错。

　　饭局惯例般地变成了酒局。

　　心神恍惚的任砚庭被灌了不少，陆谦玙倒是借着开车和人还有点儿不舒服的名义躲过了所有感情酒。

　　躲到后来，趁着在场之人都有些恍惚了，陆谦玙便悄然告辞，提前离开。

　　本就在走神的任砚庭没能及时察觉，还以为他只是去了卫生间，许久不见他回来才醒悟到——这人多半是跑了。

　　任砚庭所担心的事最终发生，陆谦玙不告而别地丢下了他。

　　他匆匆起身告辞，没回应谢韵声的一声“砚庭”，对着昨天去过的那个地址定位打车。

　　一路上他给陆谦玙打了好几通电话，一通也无人响应，所有消息也都石沉大海。

　　任砚庭整颗心越跳越快，酒气上头，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不一会儿到了地方，物业人员同昨天一样给陆烨昀家拨去门禁提示，等的时间却比昨天长很多。

　　卧室里的陆烨昀被吵得不耐烦，比他更加急性子的小狐狸忍不住跑出来，就近在二楼的电子屏上接听放行，完事儿担心楼下的人继续发呆，还得害他再出卧室来开门，干脆提前按开门锁留好门，还隔空对着楼下喊一句：“别发呆啦，我睡啦。”

　　陆谦玙抱着抱枕没响应，小狐狸郁闷地回房。

　　被放行的任砚庭很快赶到，敲门时发现门锁开着，顾不得礼貌与否，直接进到房中。

　　任砚庭下意识往客厅找去，急切的脚步在看见陆谦玙时缓了下来。

　　他想要开口打破沉寂，却见陆谦玙抬起头来看他，极浅地笑了一笑，轻声说道：“五通电话，七条信息。”

　　任砚庭好像知道他在说什么，默默不言。

　　陆谦玙又道：“这大概是你最着急的一次吧？”

　　任砚庭喉咙仿佛被堵着，双脚也如千斤重。

　　“我挺开心的庭哥，这是我能感受到的你最在乎我的一次。”陆谦玙摩挲着手机，眼里都是珍惜，然而话里的开心并不可见半分，表情也是任砚庭从未见过的黯淡，“可是我好累啊……我从来不知道和爱的人在一起会是这么累的一件事情……我要小心地压着我的情感，要顾虑着你与我各自的前程……我明明只是个歌手，却比演员更像演员，时时刻刻都在表演和伪装。”

　　陆谦玙的声音渐渐有些颤抖。

　　“我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失去我的爱情，又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暴光我的爱情……我明明只是在爱你，为什么要像做错事情一样如履薄冰？我好羡慕谢韵声，即便跟你不是恋人，她也有权利比我更大胆地向你表达，就算被人看见了也不会有人批评她、咒骂她，反而会得到很多夸你们般配的祝福……为什么她就可以？”

　　“谦玙，不是你想的这样……”

　　“不重要了，”陆谦玙摇头，“我知道你没有接受她的示好，我虽然快嫉妒疯了，但没有怀疑过你。我看得出来你不爱她，只是……看不出来你有多爱我。”

　　“我很爱你。”

　　陆谦玙又笑了起来。

　　他好喜欢听这句话。

　　可他撑不住了，他已经没有信心再去经历诸多不安的折磨，挣扎着等待下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机会。

　　他想放过自己，也放过任砚庭。

　　陆谦玙承认自己后悔了，他想回到一年前，把对任砚庭的告白和追求都收回来，不让任砚庭在错愕中接受自己，与自己勉强交往这一年时光。

　　这样，他们就可以一直是娱乐圈中关系纯粹的好朋友，是时有合作共同进步的前后辈。

　　也许现在还来得及。

　　陆谦玙面色沉静地望着任砚庭。

　　如有一个世纪之久，空气似都凝滞。

　　在任砚庭越漫越深的惴惴难安之中，陆谦玙终于又开口，语气风平浪静，杳无波澜：

　　“任砚庭，我想和你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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