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

　　龙王入水，无出其右。

　　晏渊在这黑水河里待了八百年，没有他想找却找不到的地方。

　　地下河的入口在极为隐蔽之处，非仔细不能探查，是因为这条通向龙王潭的地下河如今已成了淅淅沥沥的溪流。

　　溪流水稀，实在不够承载龙王真身，晏渊倒有些后悔没带着小泥鳅一起来了，有小泥鳅在，这上山之路或许还能轻便些，毕竟在这泥泞之中寻路是泥鳅的本能。

　　真是不能小瞧了他。

　　晏渊心想着，便化身小泥鳅的形态，顺着溪流一路上山。

　　溪流水并非一路笔直，只要有一处高地，便岔分两路，如此反复，直到暮色渐暗，才终于潜入龙王潭。

　　这龙王潭，比晏渊想象中还大些，只是仍然容不下他的真身。倘若那日，有人在日薄西山，行路匆匆时回头望一眼龙王潭，便会见晚霞映照，潭中一抹紫色游离的龙影，是为祥瑞之兆。

　　夜幕低垂，晏渊从潭中悄然现身，龙王庙内一片寂静。

　　晏渊环顾四下，似乎空无一人。他穿过回廊，庭院，大殿……只有那一支支明灭可见的红烛，还留有人的痕迹。

　　忽然，一阵凉风拂过，红烛灭了一根。

　　晏渊警觉地循着那烛灭的方向望去，如若普通仙兽，恐怕只觉是心里作用，但凭借晏渊的眼力能清晰地捕捉到一只金色的兽眼，忽闪而过。

　　晏渊轻轻地嗤笑一声：“雕虫小技。”

　　噬魂兽耳力极好，晏渊的轻视激起了它的胜负之心，竟然玩起了捉迷藏。它每灭掉一支红烛，又燃起一支，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这行为在晏渊眼中十分幼稚，然这噬魂兽并不狂躁，只是显得贪玩，他便决定且陪他玩一玩。

　　每当噬魂兽要灭掉一支红烛时，晏渊就像精准预判了它的动作，快速将其燃起，久之，只有红烛都不见熄灭，反而使得兽影在烛光中越显清晰。噬魂兽恼怒地一声巨吼，一下将庭院中的蜡烛尽数熄灭。

　　一切看似又回归黑暗之中，但晏渊已然能清楚地辨别它的藏身之地。

　　龙王庙中共有八处石狮像，噬魂兽以自身灵法将八像相连，构建起一个独属于它的秘密空间。它起初想要戏耍晏渊，却反遭识破，由此恼羞成怒地又躲回石像之中。

　　“小东西，捉迷藏，结束了。”

　　晏渊以灵法起阵，迫使石像空间显形。这石像空间是噬魂兽所建，早已和它融为一体，故噬魂兽可在其中隐身，仍然不肯现形，晏渊渐渐失了耐心。

　　他抬头一望，见结界在黑夜之中若隐若现。不多想便变化真身，龙飞于天，直震向那结界！

　　“妖兽！孤乃墨河龙王，你侵占他庙，为非作歹，还不速速现形！”

　　“孤能碎你的结界，亦能破你的石阵！倘若再畏畏缩缩，休叫孤不客气了！”

　　一时间，雷声大作，龙吟震天，恍若大雨在即。晏渊的龙角重启灵法，向那结界劈去，刹那间地动山摇！

　　判官在庙外守着，眉心紧锁：“这龙王，真是胡来！”

　　然实际上，墨河镇仅有些许震感，晏渊也只是想要吓一吓噬魂兽。

　　果不其然，噬魂兽气急败坏地从其中一座石狮中现出原形，龇牙咧嘴地晃了晃头，随之越变越大，而后凌空而起，蓄势冲向晏渊，在一声巨响之中与之厮杀起来。

　　壑生气喘吁吁地赶到时，只见空中两道闪电，一道紫一道金，瞬息万电交汇，他便知是晏渊在和噬魂兽交手。再看判官，只是冷眼旁观。

　　“判官大人不是说，与噬魂□□起手来，结界自破？自会相助收服吗？”

　　判官闻声，眼神微动。他顿了顿，才淡然说道：“按理应当。”

　　壑生轻不可闻地笑了声：“说的好听。”

　　噬魂兽乃是冥府圣地，幽冥之境守护神兽，力量不可小觑，只是饿了十多年未进食，眼下并非晏渊的对手。

　　晏渊原本只是与之周旋，倘若真如判官所言，在结界消散后他可收服噬魂兽，那晏渊便不必做这个恶人。要知，若是日后冥府记仇，以伤了噬魂兽为名与他结下仇怨，便得不偿失了。只是十几个回合下来，晏渊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噬魂兽虽法力不足，可这结界始终牢不可破，没有丝毫动摇的迹象。

　　难不成，他给这判官骗了？

　　晏渊一不留神，噬魂兽便仰冲而上直击他的腹部，晏渊下意识闪躲，同时摆尾将他重击打落。噬魂兽伤了左腿，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它嘤嘤地发出可怜的叫唤，一边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看向晏渊的眼神充满了委屈和幽怨。

　　晏渊皱了皱眉，这崽子是在撒娇吗？

　　看这噬魂兽也不想再战，晏渊俯身，却在半空之中停下，他定睛一看，这噬魂兽的体内隐隐约约似乎还藏有别的玄机！

　　晏渊复作人形，以灵法试探，果在噬魂兽的头角内寻到被封印的魂魄。

　　“你这家伙，孤还真以为你是十年不曾进食，没想到是将魂魄封进自己体内做你的食粮。”说罢，便尝试施法解除封印。

　　可晏渊的法术越强，噬魂兽就越是痛苦。甚至忘记了左腿的伤，难受地满地打滚，嗷嗷直叫。

　　晏渊闭起眼，不想被这妖兽可怜模样蛊惑，反而是加重了施法：“便是给你个教训，叫你以后再不敢行这恶事！”

　　噬魂兽揪心地嘶吼起来，晏渊面上毫无同情之色，手上施法却加快了速度。这封印十分强大难解，噬魂兽这般模样都不见松动，倒不像是他自己下的。

　　“龙王，手下留情！”恍惚间，晏渊忽听得一声求情声。

　　他迟疑片刻，遂又看向噬魂兽：“你又在搞什么鬼？”

　　“龙王，不关这孩子的事。”声音再度响起。

　　晏渊谛视着眼前的噬魂兽，忽见兽角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来，正是他的灵法让这魂魄显了形。

　　那魂魄散着发，看不清面容，微微向晏渊作揖，尊称他一声：“龙王。”

　　“你是何人？何为这妖兽说话？”

　　魂魄轻抚着受伤的噬魂兽，喃喃：“你受苦了。”

　　噬魂兽的委屈仿佛一瞬间宣涌而出，依偎着魂魄发出哭腔，此刻哪里还有半点传闻中威震四方的雄风，活像一只家养的宠物。

　　“龙王，烦请撤除灵法，孤已可显形。它方受了伤，这会儿恐承受不住。”

　　晏渊犹疑着，这人竟然自称孤？

　　“你究竟是何人？怎会在这噬魂兽的体内？”

　　见晏渊心存怀疑，魂魄只好一边安抚着噬魂兽，一边沉声说道：“龙王，你不记得孤了？孤乃太央国君，你西海龙族世代守护的人族之皇。”

　　魂魄说时，通体散发着金光，短暂地呈现出魂魄生前的姿态，金冠戴顶，明黄色的华服长衫，神采奕奕。

　　晏渊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太央早已灭国，太央人皇也早该死了几百年了。

　　“你是……”晏渊想念声他的名字，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他与这位亡国之君也不过百年前有过一面之缘。

　　魂魄似乎感知到了这一点，恐怕连生前也不曾有几人唤他的名字，多是改口，从殿下，到陛下。如今就连太央都不复存在了，又如何还能让人称呼他为国君？故而轻轻笑道：“风禾，是孤的名讳。”

　　晏渊恍然，是了，最后一任人皇，太央亡国之君，名风禾。

　　如何就能在这里碰见？

　　震惊过后，晏渊收敛思绪，回过神来，撤除施加在噬魂兽身上的灵法，冷笑道：“你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亡灵，怎会在此？莫不是不甘覆灭，还妄想复国的可能吧？”

　　“顺应民心，朝代更迭，乃是人族自然，孤不敢有他念。”

　　晏渊冷哼一声，恐怕是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这“他念”才渐渐消散了。

　　“既如此，你又为何不转世投胎去？与这噬魂兽待在一起，是为何？”

　　风禾看了一眼安安静静趴在一旁的噬魂兽，为难说道：“非是孤要待在这噬魂兽体内，也非是这噬魂兽非要孤的魂魄。孤和它，是被困在一处了。”

　　“龙王，我和噬魂兽皆感恩你解开了封印，这世上，也只有你能解开这封印。”

　　“什么意思？”晏渊不解。

　　风禾深作呼吸，斟酌一二，方接着说道：“我死后，没有等来传说中的判官，就被封印在了这噬魂兽体内，随它一起，除恶魂，斗恶鬼。但人皇身死，也不过一介凡人之灵。每一个被噬魂兽吸食的恶鬼，都将承受因它罪孽所生痛苦的千百倍方能消散偿还……”

　　风禾的声音颤抖着，晏渊心惊：“莫非，你因被封印在他体内，也将承受同样的痛苦？而且是……每一只恶鬼。”

　　一旁的噬魂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大脑袋拱了拱风禾，以示心疼和歉意。

　　“傻孩子，不关你的事。”风禾揉了揉它，轻声道。

　　晏渊见这一魂一兽感情极好，不禁问：“它是为了你才逃出幽冥之境，十年不曾进食的？”

　　风禾点了点头：“我与它朝夕相伴，这孩子其实孤独的很，它对我心生怜悯，跑出了幽冥之境，宁愿饿肚子，也不想让我再痛苦。”

　　“天下之大，偏偏来了墨河镇？可是巧合？”

　　“自然不是。”风禾坦然：“我先前说了，龙王，只有你能解开我的封印，因为你西海龙族世代守护我太央人皇一脉，你父亲是孤的护元真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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