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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奶连
茱萸懊悔自己选的衣服,怕贴身的衣服束缚行动、影响心情,特意选了宽松的白衬衫,泡泡的袖子,下头挑了一条咖啡色长裤。本来黄姐和她一块儿跟着主任来进行鉴定,可惜一大早,黄姐的孩子起水痘,于是只剩下她了。
她面上努力维持淡定,但是汗水涔涔,分明感觉到后背不停淌汗,像是黏腻的蛞蝓顺着脊背慢吞吞爬行。幸好黄姐办事很老到,将许多材料整理好放在文件夹里,又做好了标签和名录,她们使用十分方便。专家三三两两来了,彼此见过,也有人和主任简单寒暄,茱萸闷头做事。
主任碰了碰她的手臂:“别急,先喝点水。”茱萸旋开瓶盖,刻意慢点儿喝娃哈哈,嘴巴里的仿佛不是矿泉水,而是一块块冰凉柔软的果冻,一团团挤开食管滚到胃里,幸好她之前只是涂了一点润唇膏,没有选口红,实在没心思补妆。
这时候,有人姗姗来迟,座位上有人笑道:“再迟来五分钟,我们要罚你了。”那人笑着回答:“自然自然,再有下次,任凭各位老师处置。”有人压低声音打趣:“哟,你这么说,怕是有人要恼我们了。”吴茱萸听得这声音耳熟,不禁望去,来人也望过来,眼神惊喜。
茱萸禁不住停下,呆呆望着这张十年未见的面孔。她还是一袭藕荷色的新式短袖旗袍,不过不是以前的净色款式,上头一层白蕾丝花纹,闪着亮晶晶的光,领口是莲子大小的暗紫色珍珠,袖口不是简单的浅色滚边,镶着一圈小巧的丁香色穗子。秀丽的容颜养得比七八年前更加贵气了。
她入座后不很主动说话,但周围的人偏爱与她搭话,她一一微笑得体应对。等正式开始了解情况,这位女士三番五次出言替她们圆场,甚至化解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旁人问起,她说:“我只是认为医疗服务不能买断,当然费用是重要参考因素,但最重要的是具体情况吧。”
主任脸色渐渐放缓,茱萸安静做笔记。谈论了两个小时,组织者宣布暂时休息。茱萸找到外头的饮料机,没要咖啡和茶,倒了一杯温水。肩膀被人轻拍一下:“嘿,好久不见,老同学。”她转身,平静地说:“好久不见,曲紫鸳。”
曲紫鸳嗔怪道:“我问好多人都没你的消息,还以为你毕业留外头了。”“自己家,总是要回来的。”“呀,外面更好玩吧,我两点一线,毕业就回家,好腻。什么时候一起吃饭,老同学聚一聚?”
吴茱萸现在学会面对这张美丽脸蛋保持风平浪静的微笑:“再说,这段日子有的忙。”曲紫鸳微微低头,靠近了,用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不要担心,我是很支持你们的,都懂是对方无理取闹,最多一个月。”茱萸突然问:“你什么时候结婚,我好随份子?”曲紫鸳秋波一溜,手虚虚一拂,乜着秀目:“和你说正事,你倒扯些不相关的,早着呢!”
两人伴着走到门口,茱萸又去找主任,她站在龟背竹前出神,见她过来,问道:“你们认识?”茱萸回答:“是大学同学。”主任微微点头:“难怪一直帮咱们,但也不好麻烦人家。”茱萸非常赞同:“我也想请示您要不要回避。”她一面递上笔记,两人又梳理了一遍,简单交流了几句。
待到会后,她们正式申请了回避,工作人员收了材料,感叹道:“唉,都是明白人,希望这回你们能够顺利通过。”走出了建筑,顶头的天蓝汪汪的,像是一堵平平整整的墙壁,一抹抹飞云,大约是将干未干的白色油漆痕迹,并不连贯,有横行的纹路和缝隙。胸中的惆怅似乎寄托到了云上,脑子发胀,脚步有些轻飘飘的。
茱萸想要打车,主任走向了地铁站,于是改了主意都坐地铁。失意的时候置身人群,苦闷随着人口密度能够稀释一些,相反,独处可以浓缩不良的心绪。地铁站出口距离医院还有一段路程,主任说:“食堂关门了,我们去外头吃一顿吧。”茱萸问要不要叫上黄姐,主任说:“你叫她,少不得还从头汇报一遍今天的会,算了吧,她也够操心了。”
来到一家卖牛杂的小饭馆,茱萸用茶水烫餐具,残茶倒进不锈钢盆子里,主任问:“你喝不喝酒?”她说很少喝,于是改了豆奶。菜上齐了,茱萸要拌粉,主任和她说:“牛杂的汁比专门配的酱料好吃,你可以试试。”于是她拿牛杂底下的汤汁拌陈村粉。这家店的招牌主食不是米饭,而是陈村粉。
陈村粉里面有牛肉片和花生,菜是一大盆干锅麻辣牛腩。两人吃得辣嘴,停下喝几口豆奶纾解,好容易吃光了。主任说:“还有好多菜,牛髓炒蛋、炒黄牛肉、牛排,你下次带男朋友来尝尝。”茱萸拣着碗底的花生吃:“我多带两个闺蜜来。”“你不打算成家?”“事业为重。”
主任啜了两口已经晾凉的淡茶,说:“结婚不一定是坏事,婚姻可以是锁链,也可以是臂膀。”“我不要沾别人的光。”茱萸吃饱了,等服务员拿来打包盒。
这场官司胜诉了,但是舆论风波很大,医院名义上保留了科室,重新规划了场地和人员,主任通过了退休申请,秦白鹿辞职,去了二附院新开的分院。茱萸本来和黄姐留下,但医院忽然发了通知,派她去九华县人民医院帮扶。
茱萸的老家和外婆家都比邻九华县,她爸爸吴同舟曾经在乡下某所中学教数学,襁褓中的茱萸还曾短暂住在这儿,当然她已经全无这段岁月的印象了。
到了县医院以后,安排的宿舍在院内,上班很方便,她又没有别的牵挂,除了周末偶尔走走外婆家的亲戚,工作日并不缺席。急诊科闲着的时候,她去别的科室走动,看到这里也有内镜,一时技痒,专科的医生巴不得腾出手来,欣然同意她上手。
一来二去,觉得她性子稳妥,又十分娴熟,再一打听老师的名字,哪里舍得放过,茱萸人在急诊科,她们领着病人追下去请教。茱萸也不忍丢下老师教的功夫,一一认真接诊。县医院这两年才扩建,人手或有短缺,仪器却很齐备,有了用武之地。
科室实在欢喜,一力撺掇她开班教学,她连连推辞,她们又赶紧请来另一位援助的医生周盈,是擅长支气管镜的,说是联合开班,茱萸坚持自己做绿叶,方才肯了。周盈和她因此认识,茱萸也想学好支气管镜,虚心同她请教。她半路出家,也学过一些基本技术,终究不如专科,周盈知道她的出身,很受用她的抬举,不光倾囊相授,下班了也时常相处。
办了教学班后,县医院很是露脸,病人间的反响也格外热烈,上下都不肯让两人在蜗居狭小的宿舍了,借口促进临床经验交流,安排她们搬进一街之隔的县政府宿舍。那里生活方便,院子又大,容易停车。周盈时不时要开车回家,千情万愿,拉着茱萸“同居”了。
县政府刚建了宿舍楼,本来是住满的,刚好有几个结婚搬走了。医院院长亲自开口央求,这事便办成了。原住民听说是大医院下来的专家,寻思以后有个头疼脑热问人极为方便,不少也是热情欢迎,她们俩一时短了东西,桌椅板凳之类,邻舍都慷慨相助。
说是合住,周盈常常回去,茱萸清清静静读书,将平日不得空看的痛痛快快看个够。有人来求医,小毛小病,多要和她聊聊,要紧的劝去医院看门诊,不打紧的,也不肯吃西药的,茱萸开个方子调养。
她本来在医院食堂吃饭,偶尔在家开伙。邻居见寻她不着,非要带她去食堂吃饭,一面吃,一面问些事儿。茱萸不要他们请客,坚持自己付钱。这里做的饭更好吃些,又没有那么多人,她当然愿意来。这日是周六,听说有当地特色小吃菊花饼,她和几个熟识的姑娘拼桌品尝。
吃到一半,四下喧闹起来,说是县长来了。茱萸不好意思再大吃大嚼,放下饼子,本来想要混在人群中当背景板,无心一看,一行人簇拥陈晏走进来,她不由得一愣,竟在此地遇到熟人,好在没人留意她神色尴尬,都又开始吃饭了。
茱萸心里有些郁郁,他下来不过是给履历添上一笔,到时候自有一番远大前程。哪里像自己。正出神,陈晏旁边的下属见这边一张大桌子,人又不多,引着他径直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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