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花起时

　　“陛下，荀易所言不实”，左书亦虚弱地发出声音。初冬时，他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再去细看，露出的手上布着淤青，暗红的长痕从胳膊中伸出来，许是荀易审问时留下的。
　　皇帝对于左书亦翻供的陈词猜出了大概，却还是没打断他说下去。听到左书亦出声，杨朔旸心头一颤。队伍后的杨子为不管附近人异样的目光，偏了偏头仔细听着。
　　“地方赈灾不力，致使地方生发暴乱，微臣此行驻阳州只为打探情况。至于荀易所说的谋反，微臣从未动过这样的念头。行至驻阳城中，地方州长直接将我扣押囚禁，后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后面荀易领兵前来对我动刑后，我才知道我成了这乱臣贼子。”左书亦的声音中气不足地飘着，忽高忽低，“陛下没有审问调查，只听荀易一人的胡言乱语，陛下若定微臣谋反，微臣不认。”
　　听到此处的荀易，扭头侧身瞪着左书亦，想出手指着他对骂时，突然想起皇帝还在上面。急忙平复下心情，转过身去，向着皇帝一拜，不再理睬左书亦，上报道：“陛下，左书亦同谋在下面，陛下不如听听他怎么说。”
　　皇帝同意道：“说吧”。
　　此时左书亦的同谋似乎在走神，只是突然发觉周围的人都盯着自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皇帝见他不回应，颇为不悦。齐大监察觉到这片刻的寂静，高声提醒：“左书亦同谋，陛下允你汇报，说说发生了什么。若是无礼，在霁象朝堂上必然有你好受的，莫要不识好歹。”
　　那人这才知道是让自己汇报情况，急忙磕头，一介粗人不讲礼节，却是实打实地磕在地砖上，“嘭嘭”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殿。觉得磕得差不多了，直了直腰板，开始汇报：“小人王三，家住驻阳州佛陀县偏坡村，家中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两个弟弟，一共姐弟五人。大姐没活过十岁，二姐十二岁那年就被发卖了…”众人听着王三流水账似的报着家门，只觉得这个人愚不可及。荀易也顾不上其他，转身呵斥道：“你只需要汇报谋反之事，其他无需多言”。
　　“奥奥”，王三听到朝堂上大人物叱骂也不恼怒，急忙按着吩咐开始转入正题，“今年驻阳州发生旱情，不少农人颗粒无收，地方似乎不怎么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我便想着召集一帮弟兄从当官的手里抢些粮食。抢完不久，左书亦就找上了我，他先是问我有多少人马。我那时已是三爷山上的大当家的，这山头名号可是我王三亲自取的，手下管着将近一千人。不过皇帝大老爷，此前我和我的兄弟没同官家作对，这次若不是天灾，我也不会抢粮食的，那左书亦也找不上我。”
　　三爷山，皇帝大老爷，皇帝听到那人这样说，心里提醒着自己不和庸人置气。其他人听到这人说话都忍住不笑，只当他没见过世面。
　　“我告诉左书亦后，他问我想不想作乱世英雄。别看我是一介村夫，大英雄的故事我是从娘胎里就听的，这英雄傻子才不想当。他说朝堂上有个叫杨什么羊的人，是特别大的官，咱们国家的军队都听他的，现在这个人和左书亦联合起义，他们还同我拜了把子。我听他们的安排，日后让我当护国大将军，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王三有些得意忘形的讲着。
　　听到此处的杨朔旸和杨子为只觉得这人含血喷人，真是无缘无故沾一身腥。无可奈何地在心里摇了摇头。
　　“我就听他的话了，他给了我不少流民当我手下，将近五万人，我头一次当这么多人的头，别提多威风了。对了，他们都叫我‘威猛将军’，嘿嘿，别提多得劲了。害，谁知道，我还没威风几天，就成了手下败将，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切。”提到自己落败的王三，忍不住朝着左书亦方向啐了口唾沫。
　　左书亦气上心头，回怼道：“你我根本就不认识，为什么要诬陷我。是荀易回京时将我和你关到一起的，在这之前我根本就没见过你，更别提一同谋反了。”
　　王三听到这话，顿时苦着脸，似乎对于左书亦避嫌的行为感到一阵心寒，生气地对左书亦说：“左老弟，我没怪你害我丢了命，刚刚我还把你当兄弟看，还想着黄泉路上咱俩作伴，十八年后继续咱们的大业。没想到啊，你可真行，左书亦，大难临头各自飞。我自己做这英雄好汉，你就当那小人去吧。”
　　左书亦气得咳嗽起来，呛出几滴眼泪来，哑着声音说：“你如此诬陷我，再搭上你自己的命，你图什么。”
　　王三还想骂左书亦没良心，皇帝却不给他们机会再掰扯无所谓的事情了。
　　“荀易，这王三是捉拿左书亦时，一同拿下的吗？这王三所言，就你看来可有假。”皇帝问道。荀易先是一拜，接着回答：“陛下，这王三是同左书亦一同于驻阳城中拿下的，乱民由他带领，不过这主事权还是在左书亦手里。”
　　左书亦自知皇帝不信自己，不禁从心底自嘲道：若我真谋反，带着几万流民，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不做他想，脱口而出，“陛下，我左书亦若真有反心，是否应该再多做筹划，只凭地方的流民如何谋反，这些人心不在一处，为我调用是否风险太大？而且又让王三这样的庸才做将领，是否真想谋反。荀易荀太傅吗，是否能替我想个万全的计策，让我谋反的更顺理成章些？”说到这里的左书亦，既呈了口舌之快，又将事情的疑点提了出来。
　　王三听着左书亦提到自己，心里想着：庸才，是贬低我吗？我们村里出来的那个秀才，也带个才字，难不成左书亦良心发现，在夸我呢？王三看向左书亦的眼神又似从前了，认为他当真认可自己。
　　荀易对于左书亦的话早有准备，缓缓开口：“左书亦，我原本想着你能认命。提早向陛下认罪，也好留个体面。既然你还是死不悔改，我也不再手下留情了。”接着向皇帝一拜，请求将自己的几个人证带上朝堂。
　　那些人被侍卫引着进入大殿，整齐地向皇帝一拜，皇帝准许他们起来。荀易介绍道：“这几人便是叛乱之地的州府官员，灾情还未真正平息，州长不能脱身，我便带了他们的主簿过来，陛下也好真正了解地方状况。”
　　皇帝对着这几人发问：“左书亦封锁州府，拦下消息，便领着地方兵马和乱民去起义了吗？”
　　“渡风州是，我们州长原以为左书亦来做监军，就将兵马全部交由他统领，没想到这人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来。现在那些士兵被关押在地方，荀太傅说上报陛下后再做处置。”渡风州主簿回答道。
　　“留渊州兵马并未听从，我等全被叛贼左书亦圈禁在州衙内，乱民看护，粮食都被左书亦搜刮走了，同乱民谈不妥，才生出这样的事来。”留渊州主簿因为地方未降，生出几分自豪来。
　　“驻阳州，”驻阳州主簿立即跪了下去，颤抖地说：“陛下，左书亦带着几万人马前来，我等拼死抵抗，也拦不住，城池陷落之时，我们州长不屈从于反贼，竟然被一剑穿心。这左书亦以城中百姓威胁，小的不忍心，假意同左书亦周旋。直到等来荀太傅，才放心大胆地同他对抗，驻阳城将士属实迫不得已。”主簿急忙叩头，求皇帝谅解。
　　皇帝不知他们是贪生怕死，还是心系百姓，一张嘴上下碰一碰嘴唇，就是一番说辞，从活人身上追究真相太难了。皇帝打算日后处理地方军队等事，必然要好好整顿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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