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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渡
剑刃入魂的瞬间,裴文卿被怨咒封印的记忆如碎玉崩裂。
地脉在剧烈颤动。
诛仙剑穿透旧天道虚影的瞬间,他的神体突然剧烈震颤,不再透明。
那些被压抑万年的记忆冲破怨咒束缚,化作漫天光点在半空流转。
世间一切生灵,眼前都浮现出那段亘古的记忆。
在很久很久以前。
洪水里,祂用神元筑成的长堤护住整座县城,孩童们趴在堤边为他献上刚摘的野花;蝗灾时,祂化身为巨鸟,连日盘旋在麦田上空啄食蝗虫,农夫们对着祂的身影跪拜祈福;甚至在被苍生背叛的前一刻,祂还在为挡下天外邪祟的一击而耗损神元。
可同时。
洪水里,祂抱着濒死的孩童踩水前行,身后的村民却举着锄头骂祂引洪害命;
那些人食不果腹,早已被贫困磨去了理智,只懂怪罪眼前的异数。
蝗灾中,祂呕出神元化作驱虫的雨,凡人们、修士们却在祂虚弱时,用污灵箭射穿祂的胸膛;
那些人被压迫到底,于是固守阶级偏见,认定神与凡有别,容不下祂这般大爱无疆的天神护世者。
邪祟围城,他燃尽神元撑开结界,苍生却在结界后欢呼 “妖神终于要死了”;
他们从未受过教化,不知何为感恩,只懂畏惧未知、迁怒强者。
“我也曾爱这世间万物。” 裴文卿的虚影在神辉中忽明忽暗,袍角的怨毒纹路下,隐约可见当年刻着 “护世” 二字的神纹,“我爱麦田抽穗的弧度,爱孩童奔跑的笑声,爱山川安稳的轮廓……”
“可这世道,贫者为饥寒所迫,富者为权势所迷,愚者为偏见所困,他们教我,大爱是笑话,善良是原罪!”
“你看!” 裴文卿的声音带着濒灭的疯狂,“我曾用尽一切护他们!可他们回报我的,是淬毒的箭,是污蔑的咒!”
漫天的光点骤然变暗,化作村民举箭的狰狞面容,修士唾骂的污秽嘴脸。
他带着不甘,接连质问:“顾流霜,你敢说,若你遭此背叛,不会堕入黑暗?”
顾流霜的血砸在神剑上,神辉剧烈震颤。
看见这样的裴文卿,她想起那些被贺又姝屠城的亡魂,想起他们在怨咒中挣扎的悲戚,更想起自己自诞生起,四千年里无数次的来迟。
—— 迟了一步没能阻止的屠城,迟了一步没能护住的裴文卿,迟了一步没能接住那些坠落的善念。
看着这样的裴文卿,她想起千年里在冥河渡魂时见过的景象,想起贫者为半块麦饼大打出手,想起富者为占地盘草菅人命,强者欺凌弱者,弱者迁怒更弱者。
这世道的阶级鸿沟、教化缺失,本就是她迟迟未能补全的缺口。
“我不知道。” 她说的克制,却重重地砸在裴文卿的心里,“但我能给你的答案,是你的爱和善从未有错。”
“错的是那些背叛你的人,但又不全是他们。”
“是这世道的贫差距、阶级壁垒,是教化未及的愚昧,让他们辨不清善恶,容不下纯粹的守护。”
“——错的是我。”
“——是我迟了,迟得如今也没来及推行教化,弥合鸿沟,迟得没能在你被箭射穿时没能在你堕入黑暗时拉住你,没能在亡魂哀嚎时护住他们,更迟得让你被这世道的恶,磨去了曾经的善。”
“错?” 裴文卿狂笑,怨咒之气疯狂翻涌,“苍生负我,六界负我,我毁了这腐朽的一切,于你何错之有?这个世界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世界上的一切生灵都不配被爱!”
他的虚影突然膨胀,袍角的怨毒纹路更多的缠上顾流霜的手臂,“顾流霜,你不是爱众生吗?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在苍生与亡魂之间抉择!”
怨咒之气突然暴涨,地脉震颤得愈发剧烈,顾流霜的神辉被压得节节败退,手臂上青筋暴起。可她没有松手,反而将诛仙剑再送进三分,神辉顺着裴文卿的神体蔓延,试图剥离他与怨咒的绑定。
血色雾气中,那些亡魂虚影的悲戚愈发浓重。抱着襁褓的妇人轻轻摇晃着孩子,梳双丫髻的小女孩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顾流霜的衣角。顾流霜缓缓闭上眼,神识沉入地脉深处。她能清晰感受到,每一缕亡魂的怨咒之下,都藏着对安稳的渴望;每一寸地脉的颤动之中,都连着六界生灵的生机。
“可我爱你。” 顾流霜的声音冷清却坚定,穿透漫天怨咒,“爱你当年护世的纯粹,也爱你的怨憎,爱你藏在怨毒下的未灭善念,正如我爱那些善良的生灵,也爱贺又姝的执念。”
“可我现在不爱这个世界了。”裴文卿看着自己的神力一点点熄灭,漠然道:“我恨它,我恨苍生。”
她睁开眼,泪混着血,大颗大颗的砸入殉道阵,“你恨的不是苍生,是这不公的世道,是未能护你、未能渡他们的我。你执迷不悟,是因为你被这世道的恶蒙了眼,忘了当年你护下的孩童,曾把最甜的野果塞进你手里;忘了你化雨救过的麦田,曾结出满穗的粮食,养活了一城的人。”
裴文卿的虚影猛地嘶吼,清明的眸子再次被墨火吞噬:“那又如何!这世道烂到根里了!我要它彻底毁灭,再无贫富贵贱,再无愚昧背叛!”他挥掌拍向顾流霜,带着令天地倾覆的神力。
顾流霜意识到,她躲不掉的。
毁灭比守护容易。
操纵比尊重容易。
她缓缓闭上眼。
身前是裴文卿,身后是千千万万的生灵。
明明看不见众生。
但此刻,苍生在她眼里具象化。
江止自始至终站在她身侧,玄色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却始终稳稳护在她半步之前。
他早已知晓这一切。
从发现顾流霜在轮回台刻下殉道阵开始,从知道她让遥一师兄养魂木开始,从看到她为书屋融入神息时那句 “千年心血,终要落地” 开始,他就懂了她的决心。
他最了解她。
他懂她的爱是众生,懂她的布局藏着多少不舍,懂她对这世间所有缺憾的愧疚,更懂她众生平等的执念。连执迷不悟的裴文卿,她都想拉一把。
所以他不阻止,只默默将杏核的聚魂阵再加固几分,只在她神辉不稳时,悄悄渡去一缕魂息。
只在怨咒和神力扑向她时,用自己的魂体挡在前面。
裴文卿嗤笑:“他们心底埋着多少见不得光的恶念?算计时的阴狠,贪求时的丑恶,骨子里的自私凉薄,你守了千年轮回台,会不清楚?”
他向前逼近半步,怨咒之气缠上她的诛仙剑,“需要庇佑时哭着造神,得偿所愿时跪着拜神,碍着路了便举着刀毁神”
“——这就是你要护的苍生!”
他的声音带上蛊惑:“和我一起,一把火烧尽这肮脏的世间,毁了这糟糕的世道,洗去他们的罪孽,如果你想,我们也可以重塑干净的魂灵。顾流霜这才是真的爱苍生!”
“不是这世道本就该毁。”她感受着掌心托着的亡魂虚影,老妪枯槁的手指正轻轻触碰她的神辉,那触感真实得让人心疼。“但是贫富贵贱、善恶纷争,本是生灵天性衍生的模样。我盼无战争、无阶级,却从没想过要抹去这些差异。私、恶、欲也是众生的一部分,我包容它们,不是认同,是尊重每个灵魂的完整。”
“我从不爱区分善恶贫富智愚。” 顾流霜猛地睁眼,眼底的悲戚化作决绝,神辉暴涨,“于我而言,前辈的大爱与执念,贺又姝的罪孽与忏悔,亡魂的悲苦与渴望,苍生的无辜与懵懂,恶毒与算计,皆是众生。”
说着,她的神辉中浮现出画面:农家妇为争水源拌嘴,转头却给邻人送救命的药;修士为夺法宝算计,危急时却舍身护了凡人孩童;就连贺又姝,也从屠城魔将变成筛魂赎罪的魂灵。
这便是生命的多样性。
善与恶交织,却总有向上的生机。
她抬手,将心口的殉道阵催发到极致,“我来迟了,没能护住当年的你,没能护住屠城的亡魂,更没能护住被怨咒、阶级、贫富、战争,以及不平等又落后的教化裹挟的众生。”
“可那些渴望安稳的生灵、那些等待教化的魂灵,不该就这么死在这里。”
神辉顺着地脉蔓延,一边净化怨咒,一边将亡魂温柔托起,送往轮回;另一边,却在裴文卿的虚影中,将苍生意凝成当年他护世时的神元碎片。
“我知道你恨,但我会倾尽我所有让这个世道变好。” 顾流霜的神体开始透明,愧疚与悲悯在她眼底交织,“我的神息会融进地脉,我的教化之愿会留在书屋,我的规则会护佑众生。”
她的神辉中,浮现出梦中书屋的景象:生灵在书中学习耕种织布、明辨是非,不分贫富贵贱,不分种族强弱。
那是她未完成的教化之愿。
“你看,或许这世道可以变好,他们可以在自己的轨迹上慢慢变好。” 她眉间的神印渐渐变得滚烫,“我建书屋,是想让教化普及,是想授人以渔,不是强制灌输;我阻大战,是想给较为普通人安稳的环境,不是强行捆住他们的手脚。”
“我从未想过造一个理想国,只愿他们在无战乱、无压迫的天地里,自由生长。即便会有纷争,也是鲜活的。”
“这些,都是我弥补失职的努力。前辈,我不能让你毁了这一切,让无数无辜者为其他人的恶、为这世道的缺憾陪葬。”
“又或许很久很久以后,这个世界真的没有贫富贵贱,没有愚昧背叛,正如你当年最初期盼的那样。”
不管怎样——
众生的善恶、他们的选择,该由他们自己做主。
“有机会的话,去看看吧。”
“这世间,终有值得的东西。”
地脉的震颤渐渐平息,怨咒之气消散无踪。
他看着自己万年的部署寸寸魂飞湮灭,看着新生的神明身体愈发透明,近乎消散于尘寰,“我恨你顾流霜!我恨死你!”
她看着这位旧时的神明,释然地笑了:“可我爱你。”
顾流霜转头看向江止,眼底带着温柔与歉意:“师兄,终究,还是要你陪我。”
江止轻轻抬手,却在快触及到她缩回。
“我自愿的。”
他最懂她的愧疚,懂她对亡魂的心疼,懂她对裴文卿的惋惜,更懂她对这世间的爱。
所以他不怨,不劝,只陪着她,从四千年前的景山到如今的殉道,从人间烟火到尘寰消散,他的爱从来都是这样。
尊重她的所有选择,默默守护她的所有执念,哪怕结局是一同消散,对他而言,能陪着她,便是圆满。
“我早说过,你护世,我护你。你去哪,我便去哪。”
“今日,我以天道神之躯——”
“殉道。”
“赎过。”
“渡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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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顾确实是这个世界设定里的战力天花板。
她希望这个世道变好的同时,也尊重人类发展的多样性,她包容恶、怨、憎、算计等等一切负面的词汇,因为众生不是她的理想国。
她尊重众生,尊重他们每一个个体,无论是善是恶,她只是希望没有战争、阶级、贵贱的社会,但她知道这个违背了生灵的天性,所以她会向这个目标前进,但不会让众生成为她实现自己愿景的傀儡,不然以她天道神的身份,早就实现了,这个世界没有人能限制她,就连旧神也不行,但是因为顾流霜被苍生牵绊,身后有想要守护的众生,才显得敌不过裴文卿。
毕竟,毁灭比守护容易。
小顾年少时确实是纯爱战神,入红尘,渡红尘。
但在这些过程中,逐渐坚定的是她的野心与道心。
她的人性,会在年少的亲故中显现出来,比如贺又姝,比如江止。
我不否认她的私心。
小顾一方面拯救贺又姝,一方面利用她到极点。
大纲改了又改,她就是会救下贺又姝。她的确是发现了不对劲、明确一丝丝因果才救下的她,但是,就在她救下她时,她方才明白自己的私心。小顾深谙人性,她有千万个理由救贺又姝,但是当她主观上不愿她死时,千万个理由就不是客观的了。所以她愧疚,愧对苍生,也愧对那些被贺又姝害死的人。
她也有神性。她始终坚持众生平等,包容善恶与矛盾,尊重完整的灵魂。
对裴文卿,她爱其纯粹、怜其执迷;对亡魂她承其悲苦、予其归途;对苍生,她护其生机、尊其选择。
她从不认为个体该是完美的,承认世道缺憾、自身不足,不搞完美神人设。
她盼无阶级却容差异。
我觉得,比起说小顾是人性的神,不如说她有神性的人。作为天道神,她明明全知全能,却总是迟了一步,即便是天道神,力量再强,也无法阻止所有悲剧。迟来,致使她愧疚,也成了她永不枯竭的守护世界的动力源泉。
所有,这个世界上,能救你的唯独是你自己,父母不行,爱人不行,朋友不行,便是神明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