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调查员

　　镇长走后，牧师请克里斯汀留下吃午餐，一块面包、樱桃果酱和加了一点盐巴的水煮鱼肉。牧师这个职业并没有忌口，普通人吃什么，牧师就吃什么，吃得如此简单清淡只能说是安德鲁牧师的个人饮食习惯。

　　实话实说，樱桃果酱味道很好，面包和鱼肉不算差劲，但克里斯汀吃完总感觉没吃饱。于是克里斯汀与牧师分别后去酒馆点了两盘肉排，香喷喷油滋滋的肉排下肚，克里斯汀才有“吃了午餐”的实感。

　　中午酒馆里人不多，零零散散坐着五人。克里斯汀吃完了肉排，又点了一扎啤酒，她喝着略微发酸的啤酒，打发时间般看着酒馆内的人。

　　【克里斯汀，侦查：9/70，极难成功】

　　猎魔人敏锐的视觉和直觉让她在扫视其他人时发现了不自然的部分，克里斯汀绷起警觉神经，借着酒杯和帽檐的阻挡，她的视线停留在一个孤坐在墙边的身影上。克里斯汀觉得此人有几分眼熟，但没从脑中挖出相关的记忆。

　　有意思的是，在克里斯汀观察那个人的同时，发现对方也在观察她。那个人观察时姿态自然，他的视线在酒馆内扫过，如同一个普通客人一样喝酒发呆。但在克里斯汀有意识地辨识对方后，发现那个人看向她所在的角落的频率还是略高了。

　　克里斯汀低垂眼皮，大口喝干啤酒，把钱往桌上一拍，起身离开酒馆。

　　几乎是克里斯汀前脚踏出酒馆，那个人后脚就站了起来，他结了账，在酒馆门口向外窥视，看见克里斯汀的身影消失在右边的小巷，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跟上了克里斯汀的脚步。

　　之前说过，黄金镇街道复杂，这对于追踪者而言弊大于利，那个人不敢等待太久，略微加快了步伐，他走进小巷，看见克里斯汀的袍角消失在一栋木屋墙边。那个人的直觉有一瞬间对这场顺利的跟踪提出预警，但它太微弱，在更大的利益勾起的紧张和激动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那个人追至木屋旁，照旧从木屋墙边小心地探头窥视，他的双眼直视了一团混沌的阴影。

　　眼见那人表情扭曲地张开下巴，克里斯汀眼疾手快一手按住追踪者的肩膀，一手捂住他的嘴。克里斯汀将那人反拧过身，挟持在怀中，手也从肩移到了他的脖子上。

　　“嘘！”她说。

　　克里斯汀的双手十分有力，那人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会儿，那人意识到自己对抗不了这双铁钳一样的手，反倒会让自己呼吸越发困难。

　　“女性？”克里斯汀箍着那人纤细的脖子。

　　口水滑过喉咙引发的颤动证实了克里斯汀的疑问，这个跟踪者是个年轻的女人。

　　“你应当对我们武力上的差距有了认识，现在我会放开你，如果你做出了尖叫等不理智的行为，”克里斯汀的手指收拢了一分，“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吗？”

　　那人不停地小幅度点头，从鼻腔里哼出同意的声音。

　　克里斯汀松开了手，那人靠着墙壁大口呼吸，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叫什么名字。”

　　“咳咳——莉莉。”

　　又一个叫莉莉的女人。

　　“跟踪我的理由。”

　　莉莉的眼神略显飘忽，她对上了克里斯汀幽魂般空洞的视线，不禁打了个冷颤，原本挤在舌尖的谎言也变成了实话，“我、想偷点钱……”克里斯汀刚解除阴影状态，身体从非人的阴影重新转向人类，转换间那种无机质的空洞眼神吓到了莉莉。

　　她选择说实话省了不少事。

　　“你知道我有钱？”

　　“你那天在酒馆里花钱那么爽快，我想你肯定很有钱，饶了我吧，我还没……”莉莉小心抬眸瞟了克里斯汀一眼，话没说完就不吱声了。

　　“哦，酒馆——”克里斯汀知道了，她初至黄金镇那晚在酒馆喝酒顺便打听点消息，结果闹将起来。克里斯汀打量着莉莉的脸庞和身形，确实有几分眼熟，她当时应该是围观群众之一。

　　克里斯汀的视线在莉莉的手上停了一会儿，她捏着下巴若有所思，“你手艺如何？”

　　“啊？”莉莉既不是没听清问题，也不是真的感到疑惑，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思考，思考自己的回答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她有意拉长声音，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但能拖延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克里斯汀看着莉莉，就像看到了那个年龄段的自己。

　　克里斯汀没有催促，莉莉强拖了十几秒，犹豫道：“还行，不会饿死。”

　　“你偷了我付给向导的钱，那笔钱在这个镇子里足够一家人两个月的支出了，你现在还来跟踪我，这么缺钱？”

　　莉莉还不像积年老贼一样能很好地掩盖自己的反应，那些老贼技术高超的同时还是优秀的演员，他们的临场发挥必须是巨星水准，一旦被看出破绽就是砍手与牢狱之灾。

　　莉莉或许在偷盗上很有天分，但她被抓后的临场反应在克里斯汀眼中像白雪上的血迹一样清晰，加速的心跳、瞬间加快的两次眨眼、无意识的偏移脚尖……这些痕迹无一不在证明莉莉想立刻逃走，在她身上，被说中后紧张的反应和被冤枉后激动的反应差距太过明显。

　　一诈就诈出来了，这让克里斯汀有些疑虑。

　　“不是我偷的！”莉莉顿了顿，她的回答明显底气不足。

　　克里斯汀打量她的样子让莉莉十分不安，她表现得如芒在背，但全然没有生命受到威胁时的恐惧。看来无论是克里斯汀在酒馆内的表现，还是安德鲁牧师的公开作保在发挥作用，这个曾发生过“猎魔人偷袭牧师的黑历史”镇子里的人接受了克里斯汀，哪怕是个被抓包的小贼都不担心会被猎魔人杀害。

　　“这样啊，那把你送去治安官那里，交给他们判断如何？”

　　“别！别别别！是我偷的，是我偷的，我把钱都还给你！”

　　“你没花掉？”

　　“没有，一个子儿都没花，我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偷东西！”莉莉指天发誓，诚挚地看着决定她命运的猎魔人。

　　克里斯汀沉默片刻，笑了。

　　克里斯汀收回前言，莉莉的反应不是差劲，恰恰相反，她表现得十分完美，称得上胆大心细，这场表演差点把见多识广的克里斯汀也骗过去。

　　“可以放过你，但有个前提——”克里斯汀看着莉莉刚松了口气又提心吊胆的模样，越发满意，“你得回答我的问题，别说谎，我看得出来。”

　　克里斯汀亮出猫头鹰眼，这双眼并没有识别谎言的能力，但足够糊弄对猎魔人一无所知的莉莉了。

　　莉莉在那双发光眼睛的注视下猛点头。

　　“你需要钱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莉莉有些茫然，她不敢直视克里斯汀，微微低头，手指搓了搓，“做什么都需要钱啊。”

　　克里斯汀挑起眉毛，“一般的小贼可不会偷到猎魔人身上，你不仅偷了我给向导的薪水，还盯上了我本人，真是好大胆。你需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别再让我同一个问题说两遍，不然你就去牢房里过庆典日。”

　　莉莉心里叹了口气，没法装傻充愣了，不过她反而坚定了原来的想法，那就是这个猎魔人是个好人，是好人就有应对好人的方法。尽管莉莉从未听说过“君子可欺之以方”这句话，但世上的道理是相通的。

　　“我想离开这里……”莉莉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金属小圆片，她把圆片放在手心，“我不信太阳神，我是圣人弗劳斯的信徒。”

　　金属圆片上刻着一只衔着金币的乌鸦——圣人弗劳斯的眷属，祂是掌管交易和金钱的神，被无数商人和盗贼所信仰。

　　“无信者？”这个词一说出口，克里斯汀就发现莉莉动作变得僵硬，她在害怕。

　　“据我观察，黄金镇并没有阻止镇民外出，如果你担心自己会因为‘无信者’的身份倒霉，为什么不直接离开呢？以你的本事，到哪儿都饿不死。”

　　莉莉摇头，解释道：“没那么简单，进出黄金镇的大路只有一条，只要走大路离开就必须经过矿区，矿区管理者是镇长的弟弟肖恩·沃克，他不会轻易放无信者出去，除非贿赂他，给他足够的钱。要是不走大路，那就只能翻山越岭，但那需要向导，向导都是镇长的人，一旦向导告密，不，是向导肯定会告密，这条路走不通。”

　　“是镇民外出都需要贿赂肖恩·沃克，还是只有无信者如此。”

　　“无信者……还有一些不被镇长信任的家伙。”（注1）

　　“如果你只是想离开镇子——”克里斯汀思量片刻，抛出了筹码，“你可以和我一起出去，天底下除了税务官还没人找猎魔人要过路费呢。”

　　“我相信肖恩·沃克不会向您要钱，但他肯定会朝我要钱，跟着您顶多让我少些过路的麻烦，但这笔费用省不掉，难道您会为了帮我省过路费和沃克带领的那些矿工动手吗？”

　　“哈哈哈哈，为什么不行？这对你来说或许是很大的事情，但于我而已只是带个人离开而已，放心跟着我就足够了。”

　　莉莉的担忧并不被克里斯汀放在眼中，不过这倒让她知道了肖恩·沃克在矿区的地位不仅来源于他的哥哥，克里斯汀猜测肖恩收的贿赂肯定有一部分分润到底下矿工，让他们的利益连接到一起，矿工们才心甘情愿地跟随肖恩阻止无信者离开。

　　肖恩受贿的所作所为肯定和镇长脱不开关系，甚至很有可能就是镇长的授意，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镇民们把不信仰太阳神的都叫无信者，明里暗里排斥，但既没有阻止无信者进入镇子，也没有强迫无信者改信，反而阻挠无信者离开。

　　克里斯汀想起自己和牧师与镇长对话时，他们的反应都是重视消息来源多于消息本身，黄金镇的上层似乎对消息外传非常敏感，而对切实威胁镇民安全的魔物不够重视。有点意思——克里斯汀捏着下巴，她思考时眼前失去焦点，旁人看去就像在发呆。

　　莉莉被克里斯汀自信的发言所震惊，对她而言，没有向导进山是找死，和一伙拿着铁镐的矿工对抗更是嫌死的不够快，所以莉莉一直想办法偷钱，但排除镇长和牧师等动都不敢动的盗窃对象，其他镇民里也就矿工和向导可能攒点积蓄，莉莉一向非常小心，为了不让治安官抓到把柄，刨去花销，几年来只积累下63枚银币，直到克里斯汀到达小镇，莉莉一次就偷到了20枚！

　　这次成功的盗窃让莉莉欲望大涨，她终于被“很快就能攒够钱”的希望俘虏，看见那个有钱的猎魔人独自走进酒馆吃肉喝酒，莉莉做出了以前绝不会做出的决定——偷窃一个惹不起的对象。

　　然后，莉莉就倒霉了，猎魔人真是太古怪了，她做梦都没想到猎魔人可以变成一团黑烟，要是她也会这个能力该多好，那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偷谁就偷谁……

　　莉莉胡思乱想着，她的心怦怦直跳，克里斯汀的话在耳边一遍遍重播：“放心跟着我就足够了”。圣人弗劳斯庇佑啊，如果猎魔人说的是真的，那她岂不是可以带着那83枚银币离开！哦，还得还给凯恩20枚，不过63枚也够她在外面重新开始了！

　　猎魔人真的值得信任吗？这个人的确是个好人，加上安德鲁牧师都为她作保了，那应该是值得信任的吧……莉莉犹豫着，不敢下定决心。

　　“您，怎么保证您一定会带上我呢？毕竟我们也没什么交情。”

　　“哦，你不信我的承诺，那我现在发誓你就会信了吗？我是无信者猎魔人，不是你们镇里的那种，我不信仰什么神灵，发誓也没什么分量，所以信或不信，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您什么时候离开？”莉莉目光灼灼。

　　克里斯汀微笑地看着莉莉，一言不发。

　　莉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对了，您需要我做什么，请尽管吩咐，不过我也只是个小贼而已，偷东西不在话下，杀吸血鬼真的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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