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梦绕梨园

作者:沧玥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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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花先雪】11.痛彻心扉


      确实再无法相见了。

      上午因无聊过得很是慢,可午后却在痛彻心扉中一溜烟就不见了。

      丛衾澄意识到天色晚了的时候,已经是特别晚了,宵禁都过了。

      她浑浑噩噩地呆坐着,大脑一片空白,心中仿若压了千斤鼎。

      她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还未去清欢园,不知道喻清璱是否还在等。

      她心本就不安,可实在是无法安心。

      明明自己身在家中,却好像是置身于冰冷的湖底,那种可怕的孤寂化为万丈冰渊,把她从头到脚冻得没了知觉。

      丛衾澄咧嘴苦笑,口中尽是血腥味。她顾不上别的,只觉得心空了一处,迫切地想寻个归宿,于是不假思索就翻墙跃了出去。

      她来到清欢园,正听见姚棠在劝喻清璱回屋子,“小小姐,夜里凉,快回屋吧。”

      “今天衾澄小姐及笄,想必是很累,已经歇下了,小小姐莫要再等了。”

      丛衾澄绕过一棵梨树,话音里带着疲惫。“姚棠姐,我来了。”

      姚棠觉得她状态十分古怪,欲言又止,最后向丛衾澄道了声生辰快乐,便默默回了自己的屋子。

      正值盛夏,夜里风却很大。

      丛衾澄瞧着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喻清璱,悲意再起、头晕目眩便自顾自地坐在梨树底下。

      “衾澄姊姊。”喻清璱小心问道。

      “嗯?”丛衾澄勉强挤出声音回应。

      “生辰快乐……”

      丛衾澄借着月光冲喻清璱笑笑,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的,脸色灰白。

      这笑是有些颇为惨淡了。

      喻清璱愣了一下,慢慢走近丛衾澄。

      丛衾澄沉声道:“清璱,抱。”

      她张开双臂,将清璱拥进怀里。“乖,让姊姊抱抱。”

      清璱大气不敢出,任由丛衾澄抱着。

      “清璱啊……我……没有阿娘了……”半晌,丛衾澄才调整好情绪,努力破开哭腔,挤出句话来。

      “啊?”喻清璱没能反应过来。

      丛衾澄松开手,同死尸一般直挺挺躺了下去,久久不再发出声音。

      久到喻清璱以为她已经难受到晕过去了,又或者是累到睡过去了。

      她才再次开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二哥今天回来了……”

      “他说、他说……母亲那边,有了瘟疫……外公和母亲都……”

      喻清璱知道这话代表了什么,她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丛衾澄,只好乖乖听着丛衾澄讲。

      “族里还有军营里,很多人都,染了瘟疫,都死了。”

      “伏尸遍地,比打仗时的伤亡还要多。”

      “那些生了病的人,得不到救治,也害怕传染别人……边疆乱套了。”

      喻清璱年岁尚小,难以理解这其中缘由:“不是有军医吗?军医会有办法!”

      “还有……朝、朝廷也会派人来的,不是吗?”她不懂,半信半疑、半问半答地讲着,只希望能让自己的话能让衾澄姊姊心情好些。

      丛衾澄小声的呜咽声陡然一转,就像是沙漠夜里最凶恶的孤狼,嘶吼着、悲鸣着。

      “他妈的朝廷是个什么玩意儿!?”

      喊声极大,把屋里的姚棠都吓到,急忙跑了出来。

      姚棠听丛衾澄大骂几句,深知这些话不能说,尤其不能是在京都、不能在这丞相府里大加宣扬。

      她想要出言劝阻,可丛衾澄此刻早已听不进旁人半句。

      喻清璱跟着着急,她拽拽丛衾澄的衣服,见她愤懑之语仍不停,只好扑上去用两个小手捂住丛衾澄的嘴巴。

      丛衾澄眉毛拧作一团,眼睛通红,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啊啊啊!朝廷!朝廷!什么狗屁玩意儿!?”

      喻清璱害怕地发抖,她见过女扮男装调戏人的丛衾澄、见过一脸严肃练武的丛衾澄、也见过心情低落半句话不说的丛衾澄,唯独没见过这副癫狂、痴疯的模样。

      丛衾澄看着骇人不说,力气也大的很。喻清璱堵不上丛衾澄的嘴巴,忙让姚棠上前帮忙。

      可谁料到下一刻,喻清璱就被猛得扑倒、嘴巴也被狠狠堵上。

      喻清璱惊得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又发生了什么?

      面前丛衾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身体紧紧压着她,将她堵得是连呼吸都不会了。

      姚棠也骇地得愣了一瞬,上前想要拉开丛衾澄,丛衾澄却自己爬了起来。

      “抱歉……”

      她知自己不能这样大喊,要是叫人听见,必然是会给丛喻两家带来不必要,又天大的麻烦。

      可她恨,她控制不住,她甚至想现在杀了那堆高官,取了狗皇帝的头颅来。

      不行,理智告诉她不行,但她连自己都嘴巴都管不住,她对一切无能为力,她一无所有。

      唯有看到喻清璱时,她才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耳中轰鸣,混乱中却有一句话真切非常:“喻清璱是我的,我只有她了,我不要她离我而去。”

      “我必须,让她属于我,属于我丛衾澄!永远!”

      刚刚那个吻封住了所有怒骂,丛衾澄心中恨意暂且平息了下来。

      平复良久才冷静些许,她眼睁睁地看着姚棠把喻清璱护在身后。

      情理之中。

      丛衾闭眼叹气,又抱歉地冲二人笑笑,随即缓缓开口、接上了之前的话:“军医早在这场瘟疫中病故了。”

      “朝廷也无人知此事,二哥将知情者都管控了起来。”

      “朝廷早就开始忌惮边疆的越家了。若是上头那位晓得,军权定会被回收。而敌国蠢蠢欲动,一旦战乱,越家及边关所有百姓,甚至远在京都的丛家都不得安生。”

      “这军权,是皇帝心中最扎眼的一把刀,越家拿着这把刀,是害。没了这把刀,更是没办法保护族人性命,没办法保家卫国。”

      ……

      她断断续续地讲,不时抹把眼泪,长抒一口气。

      姚棠大概听到过些传闻,喻清璱聪明,小小年纪也是听懂了。

      但懂归懂,要她真的明白这些朝堂上公开的秘密和规则,还是太早了。

      丛焱那年二十出头,刚在军中谋事就被派去边疆支援——也就是在那时,他遇到了年方十六的越漪澜。

      校场之上,他们一起练武、互相讨教,嬉笑打闹好不开心。

      沙场之上,他们并肩作战、互相牵挂,拼命救护彼此于危难之间。

      丛焱见惯了京都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这位不同性情的女子就再也难忘。

      当时正值朝堂立储的关键时刻,各方势力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京都的军权在丛家手上,边关的军权在越家手上,两家联姻,又如何不叫人多想?

      加上原本三十五年之期的边疆驻守,被先帝延期,也并未说延至何时。

      “越家世代驻守边关,护我中芜有功。这戍边大将军的职务给了别人,朕不放心啊。”

      于是越家回京都的日子遥遥无期。

      大家也都明白,皇帝是忌惮越家,这才把越崇封为戍边大将军。既避免了祸患,又能巩固边防,实是一举两得。

      天家怕是想要越家永远留在大漠,不,是困在大漠。并且世代为中芜效忠,致使驰骋疆场的越家将士们,再也无法回到故土……

      随着朝堂上的局势愈加紧张,为了避嫌,丛将军索性也不回去了。

      越漪澜知晓丛焱决定,毅然决然地嫁了。丛将军在边关呆了八年,二人成了婚,还连着生了两个儿子。

      但好景不长,八年光景短暂,丛将军被新帝召回了京都。离别时,丛焱带走了大儿子,而小儿子仅仅三岁,舟车劳顿,怕是受不住。

      当时的二人也不知道,越漪澜又有了身孕,这肚子里的,正是丛衾澄。

      丛衾澄出生后,和母亲与二哥一起生活了七年。父亲经常来信,却因为军务缠身,或者说是因为深居高职,迫不得已多年不能与他们相见。

      七岁时,丛衾澄才第一次见到父亲和大哥。父亲很快再要走,母亲就将她的小手递给父亲,轻声说:“这边塞——风大沙大,不适合女儿家生活,带她去京都吧。”

      二人久久地望着对方,目光里是深情与贪恋,可最后也只能淡淡道一句:“路上小心。”

      ……

      “七岁……”

      “阿娘送我同阿父离开,十年了,我十年未见她,未见我阿母了!”

      她嗓子干涩,哑得都听不出是个少女的声音。丛衾澄咬着发白的下唇,想要止住哭腔,同时她又无法按捺地拼命吼,发出声音却仍然细若蚊声。

      “我越家,镇守边关五十年,未曾有异心。遭难时,朝廷无人管;族灭时,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被厚葬……”

      赤胆忠心的世家,却连死都不敢。

      连被妥帖安葬都不行。

      讽刺的很。

      丛衾澄又哭又笑,直到累得发不出声音。

      她双目强睁着望向天。

      入目都是黑,没有一盏星,更没有月光一丁点的施舍。

      太黑了。

      三人耳侧只有风号,原本夏夜里聒噪的蝉今夜仿佛死绝了。

      喻清璱脸上也挂着泪,偷摸着一眼眼看丛衾澄。

      姚棠站着,眼睛也是红了。她轻轻抚着喻清璱的后背,眉头紧锁。

      她想要叹一口气,却觉得一口气生生卡着,出不来。

      寂静了约摸有半刻钟。

      丛衾澄歪头,吐出一口血——她竟生生咬破了自己嘴唇和舌头!

      她苦笑着,心中百感交集,她悲,她痛,她恨,她悔……

      可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不只是她,越家、丛家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任凭眼泪划过脸颊,落到草地上。

      “原来阿娘,非要送我到京都来,是有原因的啊。”

      “她深知自己作为将门贵女,连嫁于心爱的人都要被阻挠。这些年里,她不能与夫君相见,不能回京都,不能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长大成人……”

      “她步步如履薄冰啊……深怕走错一步,一辈子都再无法见到想见的人。”

      所以她怕女儿步自己的后尘,所以亲手送走女儿,不让女儿学武。

      丛衾澄记忆中的阿娘,脸色总是冷冰冰的,目光却如炬、一身赤色衣裙,轻便飒爽。

      她在军营里举起剑来,一声呵斥,士兵们都要抖上三抖。唯有在自己夫君和子女面前,越漪澜才有几分柔情似水。

      丛衾澄呢喃道:“阿娘。”

      似是稚子找不见了阿娘,声音迷茫暗哑,恨不得同阿娘一辈子不分开;又似是游子离家,一声阿娘里,全是担忧害怕、不舍与留恋。

      是了,丛衾澄像是在告别。

      她痴痴地仰着头望,觉得天不会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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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梨花先雪】11.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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