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线

　　余琛到家的时候奶奶刚刚烧完饭，爷爷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吃完饭，余琛拿出两个蛋糕，把剩下那一个放进冰箱，放在餐桌上，爷爷奶奶的位置上各一个。
　　爷爷奶奶看到之后非常惊讶和欣喜，问余琛怎么突然想到买蛋糕了。
　　余琛含糊着说自己想吃了。
　　两个老人家还想各分一半给余琛。余琛赶忙说自己在路上已经吃了一个了，然后抱着吃完的碗飞速蹿进了厨房。
　　我看着两个老人家坐在餐桌旁，一点一点用勺子把纸杯蛋糕吃完，连边上的奶油都挖干净了。

　　到了晚上，余琛关着门写作业。
　　我听到门外老年机特有的、声音巨大的铃声闹了起来。
　　紧接着，余琛奶奶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年人的听力不太好，声音也不自觉升高，在房间里她的回话听了一清二楚。
　　“吃过了。”
　　“小琛在写作业。”
　　“今天给我们买了蛋糕。”
　　……
　　“外公可好了？”

　　然后我听到了长久的沉默。
　　我缓缓闭上眼睛，看起来仍然没有好消息。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余琛低着头，头发遮住眼眸，我读不到他的情绪。握笔的手没动，笔墨在纸上洇开，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

　　过了许久，我听到外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接着爷爷说了一句：“声音小点，小琛还在写作业。”
　　之后我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余琛放空了许久才开始继续写题。
　　过了两个小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
　　这次是微信的视频电话。
　　余琛正洗漱完打算上床睡觉。他握着杯子喝了一口水，重新坐回床上划开了视频。
　　余琛妈妈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阿姨的背景好像还在医院病房外的椅子上。她的黑眼圈看起来很明显。镜头怼脸拍，放大了她眼角的细纹。
　　我感觉她好像一下子变老了。
　　余琛屈起腿，轻轻把手机放在膝盖上，我看见他的眼睛闪过一丝心疼。

　　阿姨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两天中午在学校还适应吗？”
　　余琛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补充说：“我同桌……半走读中午不在学校住，然后他把他的床位让给了我。”
　　阿姨看起来有些惊讶，然后欣慰地说：“那你要好好谢谢人家。”
　　余琛嗯了一声，换了个姿势。下巴搁在膝盖上，用手把手机拿远。
　　余琛的妈妈又问：“我听你奶奶说你今天买蛋糕给他们吃了？”
　　余琛顿了一下，含糊说：“正好路过蛋糕店。”
　　余琛妈妈笑着说：“你奶奶最喜欢吃奶油了，你知道孝顺啦。”
　　余琛愣住了。

　　我在旁边看得唏嘘不已，也有些难过。这几个月来，奶奶看每次做的菜都几乎会被余琛吃完，看起来对余琛的口味了如指掌。
　　但是他原来连奶奶喜欢吃奶油都不知道，今天完全是歪打正着。
　　看起来他是完全没了解过，之前也没有去了解的意向。
　　他作为独生子女应该是被从小宠到大，全家的爱都倾注在他身上，一切的东西以他喜欢为主，他又怎么可能会主动去问大人喜欢什么。
　　如果母亲没有说出口，他大概是永远不会知道吧。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又有什么资格评判他？我明明前十八年也是这样的人，直到十九岁发生的大事才彻底改变我。
　　刀子只有捅在身上才能感受到疼。

　　余琛沉默了许久，连母亲都在屏幕对面问他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有点……”
　　他没有说完，在末尾词脱口而出的时候咬住了唇。
　　余琛的妈妈轻声问道：“是不是累啦？那我先挂了，你好好休息，不要在家惹爷爷奶奶生气，好好学习。”

　　余琛看起来完全是胡乱地点头，叮的一声后视频挂断了。
　　余琛握着手机的手垂了下来，低下头，环抱住腿，收紧。脸完全埋在膝盖里。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睡着。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我听到两声敲门声，奶奶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小琛，还没睡吗？是作业没写完吗？”
　　余琛惊醒似的抬起头，哑着声音回了一句：“马上睡了。”
　　然后爬起来，按掉了灯。
　　我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余琛的呼吸声。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早上醒了之后，我坐到客厅里看着余琛洗漱。
　　他鞠了一把水洗脸，然后用毛巾擦干。
　　走过客厅去阳台，奶奶正好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余琛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毛巾，眼里充满了不自然。
　　我听到他开口问：“昨天的蛋糕……好吃吗？”
　　奶奶怔了怔，笑着回：“好吃，你眼光好，买东西哪出过岔子。”

　　我沉默地想，到底是蛋糕本身让她觉得好吃，还是“是余琛买的”这一点让她觉得好吃呢？
　　我心里清楚，余琛心里只会更清楚。
　　我以为他会说一些，例如之后会多买给你吃的这种话。
　　但是他只是揪着毛巾，点了点头说了一句：“那就好。”
　　然后逃也似的冲向阳台。

　　第四次了。我叹了口气，我明明感受对了余琛想向家人表达关心。
　　但是他却每到关键时刻，临说出口的时候选择沉默或者逃跑。
　　太奇怪了，我真的再一次好奇是因为什么造成了他这种性格。
　　同时，我也想知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场意外来势汹汹，让他关心的话再也无法被接收，那他会后悔吗？

　　清晨的阳光亲吻着万物，余琛带着那仅剩的纸杯蛋糕踏上去学校的路。
　　今天公交车来的都很凑巧，几乎没等多久。余琛到学校的时候班里几乎没人。
　　他轻轻把包装袋放在周翊辰的桌子上，然后开始自习。

　　周翊辰照例是离早读只剩三分钟才踩点到班。
　　桌子上的甜品包装袋很显眼，不仅吸引了周翊辰的目光，钟远也没急着回座位，眼睛一亮，荡了过来。
　　“这又是哪个妹子送你的？”
　　他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捣了捣周翊辰。
　　我看见余琛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两分。
　　周翊辰不易察觉地看了一眼余琛，立马皱眉喝道：“闭嘴！”

　　余琛低着头让周翊辰进座位。
　　钟远还不死心，问余琛：“哎余琛，你看到是谁了吗？”
　　还没等余琛张嘴，前面的韦奕凡回头郑重说：“陈老师来了。”
　　钟远拔腿跑了。
　　等到早读开始了，我连陈洁一个影子都没看到。

　　余琛向韦奕凡投出了感激的目光。
　　可惜韦奕凡已经转过身了，只留了一个后背。
　　周翊辰已经把蛋糕拿了出来，放在手上把玩。
　　然后漫不经心地抬眼问：“同桌，你看到是谁了吗？”
　　赤裸裸地装傻。偏偏那桃花眼瞪得无比无辜。
　　余琛不吃他这套：“爱吃不吃，不吃还我。”
　　周翊辰以令人惊叹的速度打开了盖子，笑道：“我吃。”

　　结果刚咬了一口，陈洁就出现在了班门口。
　　他们的位置正对着班门，陈洁都不用转头，周翊辰低头咬蛋糕的动作直直撞进陈洁的眼睛。
　　然后我就听到了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响起：“说过多少次了教室里不允许吃早饭，周翊辰把你的蛋糕扔到外面去！”
　　撞上枪口了。班里静了一瞬，紧接着全班的目光都朝这里射来。
　　余琛头下意识地下低，然后担忧地转头看他。

　　周翊辰泰然自若地站了起来，余琛想站起来让他出去，但是我看到周翊辰轻轻拍了拍他的椅子，示意他往前挪一下。
　　余琛乖乖做了，我看到周翊辰最后轻轻拍在了他的背上，然后拿着蛋糕走向门口。
　　陈洁站在门口没有动，周翊辰和她擦肩而过走出班门。
　　过了几分钟陈洁也转身出去了。
　　余琛一直在瞟门口。频率高的我都怕他的眼睛抽筋。

　　差不多五分钟后，周翊辰面色平常走进班门，手上空空。
　　陈洁跟在他后面，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走了。
　　陈洁一走，余琛挺直的背立马放松下来。

　　周翊辰好笑地看着他，开玩笑道：“担心我把你供出来吗？”
　　余琛瞪了他一眼：“你敢？”
　　周翊辰马上举起手，做投降状：“不敢。”
　　余琛还没张口，他又赶忙说：“我可是争分夺秒把蛋糕吃完了，一点都没剩。”
　　一副要夸奖的样子。
　　余琛语塞：“谁问你蛋糕了？”
　　“陈老师没骂你吧？”
　　“没，我跟她卖惨说今天早上手又疼了，弄了好一阵子，没吃早饭，刚刚才吃。”
　　周翊辰狡黠地眨了眨眼。
　　“手又疼了吗？那你要不要去医院？”余琛急了。

　　我扶额，也就余琛关心则乱，信了他的鬼话。
　　余琛刚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对，直接转过头继续早读了。
　　周翊辰轻声笑了两声：“谢谢同桌，蛋糕很好吃。”

　　熟悉的高频率心跳又来了。我缓缓皱眉。
　　我确信我对他们刚刚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动心的感觉。
　　为什么我的心跳还是会失衡呢？

　　阳光穿过窗户打在余琛的脸上，他的脸上有一瞬的薄红，消失速度太快，我不太确定是不是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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