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剑之上

作者:祝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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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替往


      两日后,太子落葬。

      悬挂在宫里各处的白幡被撤下,一夜间,恢复如初。

      “二公主,您是来赏鱼的吗?真不巧,舒妃娘娘的鱼前不久不知为何都死了,奴才们正在打捞呢。您要赏鱼,就请过几日再来吧,过几日新的鱼就送进来了。”

      “除了鱼,还有捞出些别的什么吗?”

      “别的?还有一些水草,泥石,河蟹。算吗?”

      “......没事了,捞你的吧。”

      “微臣参见二公主。”

      “免礼。郭太医,最近太医院有新来的太医吗?”

      “这个,倒没有。”

      “那有新拨来打杂的小太监或者小宫女吗?”

      “这个也没有。”

      “怎么什么都没有......”

      “我们有药,二公主要吗?”

      “......我身体无碍,不必了。”

      “哎呦,奴婢参见二公主。”

      “孙姑姑免礼。孙姑姑,烦问刚进宫的那批宫女都去了哪?”

      “那批宫女啊,才进宫不久就被放出去了。听说是皇后娘娘嫌她们不吉利全都赶出去了。”

      “赶出去了?”

      “哎,是啊。上一次宫女进宫都快两年了。宫里就该年年多些新鲜的如花面孔。”

      洛长庆忙活了一天,可惜全是白忙活。

      所有的可疑之处都没能给出她想要的答案,但显得——是她多虑了。

      入夜,明妃派人传洛长庆去重华殿用晚膳。

      洛长庆晚膳没吃多少,大多时间都在扒拉自己盘中的菜,吃下去的就只有几口。

      明妃在席间就瞧出落长庆食不知味,她一直按着没问。等到遣了殿中侍奉的人都出去,她才拉着洛长庆坐下,留出母女俩的独处时间。

      “今日你是怎么了?看你晚膳吃得那样少,是菜不合胃口吗?”

      洛长庆没规矩地盘腿坐在椅子上,身体一前一后地晃悠。

      “宫里的菜,翻来覆去就那几个样式,也永远是那几种味道,吃不吃都一样,嘴里都是那个味儿。”

      明妃端坐在一旁,笑道:“你这孩子,嘴还挑起来了。那我过几日给你寻个不一样的厨子,做些不一样的菜式,看你喜不喜欢。”

      “倒是想念民间的菜了。”洛长庆下意识说。

      “嗯?你又没出过宫,哪尝过民间的菜?”

      洛长庆身体摇晃的幅度骤然减小了,不过片刻后就又摇起来:“哦,之前我宫里有位民间来的厨子,烧得一手江湖好菜,可是因为家事走了。”她打趣说,“早知道就让他把配方全都留下,我自己去小厨房炒。”

      明妃被逗笑了。

      半晌,明妃先换了话头:“过几日便是七姝王的诞辰了,但眼下陛下病着,是不能亲自去了。往年陛下不能去,朝祥都选的阳宁替往。”

      “不知道今年会选谁去,会不会是我们庆儿呢?”

      “我才不去。”洛长庆嘴快,明妃才说完她就接话了。

      “为何?”明妃问,“这可是好事。从前太子还小,不能去,就只有阳宁。可现在你十七了,也是有资格替陛下去祭祀的。左不过就是阳宁和你,洛暻和襄华都是小孩子。而且,阳宁就是因为替陛下前去祭祀而受百姓爱戴,如今也是深受陛下重视。”

      这话听起来,似乎替陛下前去祭祀是百利而无一害。名声和威望,都在一场祭祀中收获了。

      但天子的重视,不是谁人都能承受,特别是太子刚过世不久,不论谁去,都是将自己置身于众矢之的。

      锋芒毕露必死无疑,明哲保身才是紧要。

      她更希望洛琅去——况且曾经也确实是洛琅去。

      在洛琅还未视自己为威胁时,她一定要收敛锋芒,洛琅在明她在暗,这对她来说是当下最好不过的局面。

      洛长庆卷着衣裙上的绸带,在手指上绕出一个圈儿,低着头道:“我哪比得上阳宁公主,人家天资聪颖气度不凡,就是要选这样的去,才能体现天家的面貌,如若是我去,我倒还羞见神佛呢。”

      “你呀你呀,怎么还说起自己不好来了,在我眼里,你样样都好,阳宁有阳宁的好,你有你的好,何故比较呢?庆儿多长几年,说不定也会同阳宁公主一样优异。”

      洛长庆敷衍一声:“哦。”

      她现下的要紧事,是弄明白太子真正的死因。

      她翻来覆去地想,也翻来覆去地想不明白。

      曾经看来顺理成章的一切,都变得疑点重重。太子之死,为何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即便流言满宫,皇后,乃至陛下,都闭口不谈,更无彻查一说。

      还有那夜的宫女,临死前说的一堆奇怪的话——大火就要烧起来了。

      她想到上一世太子死后两年的权柄厮杀,这会是那个宫女口中的大火吗?而魏峥的话也不无可信,太子的死和洛琅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谋害太子的罪名不论落到谁头上,都是会死人的。

      翌日,洛长庆在自己宫中迎来圣旨。

      她正用早膳,筷子插着一块糕点,快凑到嘴边时就见宫女进来通传——陛下身边的总领太监李培来了。抬眼一看,殿内已经走进乌泱泱一片人。

      李培一甩臂弯里的拂尘,声音洪亮:“圣旨到——二公主接旨。”

      她放了糕点,快步走到李培跟前,跪身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时逢七姝诞辰,为佑国民,朕应往祭祀。然太子病逝,朕心悲恸,忧思成疾。特命公主洛长庆替朕而往,为民祈福。钦此——”

      洛长庆跪在地上,身子差点往边上一歪。

      李培念完,桃时急忙去接圣旨。

      李培笑意盈盈地扶洛长庆起来。

      “二公主,朝祥的卦象这次选了您去,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洛长庆垂眸咬牙,脸上不见半分喜悦。

      李培看了眼洛长庆,许是认为她还没反应过来,又道:“替陛下前去祭祀的殊荣除了阳宁公主,便只有您了。您瞧瞧阳宁公主,多受陛下重视。陛下让您去,同样是看重您呐。”

      一边的桃时捧着圣旨,像捧着难得的宝贝,太松怕掉了,太紧怕坏了。

      洛长庆深吸一口气,分不清是平复激动还是克制忍耐,道:“有劳公公传旨,儿臣谢陛下隆恩。”

      李培点头:“二公主,前程不可估量啊。”

      待他走后,桃时激动地捧着圣旨,雀跃道:“恭喜公主!”

      桃时只是一个小宫女,能懂什么,她单纯认为能得到陛下重视和百姓爱戴是天赐的好机会。

      洛长庆看着桃时手里的圣旨,眉头不可抑制地绞了起来——这是把她推到了刀尖儿上。

      替往的圣旨出了月尧殿就传遍满宫。

      “当真?”

      “李公公所言,千真万确。”

      皇后背靠软垫,身上盖着鹅绒锦被,面容比起前几日恢复了些许血色。她听了芳夜的话,拿着汤匙搅弄药汁的手一顿。

      怎么选的洛长庆?

      她沉默地将手中的药递给一旁的侍女,侍女接过汤药,瞥眼瞧见芳夜的眼色,心领神会地端着汤药安静退下去。

      她将身子往后靠了靠,一时抿紧了唇。

      芳夜只了看一眼她的神色,便道:“娘娘息怒。有些东西命里不该有,就算是给她,她也承受不住。”

      “她是承受不住,可她是明妃的女儿,明妃的背后是江家,”皇后看向芳夜,“若是选的阳宁,那自然是不足为惧,她生母早亡势力薄弱,这样的机会就算给她也掀不起风浪,可偏偏给了洛长庆。”

      “娘娘的意思是,明妃和江家,会借此扶持洛长庆?可洛长庆是女身,怎......”

      “江家两子,皆是手握赫赫战功,这些年若不是父亲一直压着江家,恐怕势头早已盖过崔家。如今洛长庆又替陛下祭祀,传进江家的耳朵里,怕是给了他们不该有的指望。”

      皇后又道:“本宫是怒,怒自己看走眼信了明妃不争不抢,弥儿尸骨未寒她就藏不住自己的野心。可更多的,是忧。”她说着,好似觉得浑身失力,想抓住些什么,便伸手拉住了芳夜,手心隐隐出了一层薄汗,“弥儿一死,本宫没了依靠,宫中何人不是心怀鬼胎,而如今,局势偏斜,于本宫,于崔家,都是威胁。”

      芳夜微叹一口气:“娘娘,当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只要您还是皇后,只要崔家在,即使局势偏斜,也只会是一时,一切都会在掌控之中。”

      听到“养好身子”,皇后拉着芳夜的手无声地松开滑落。她拢了身上的被子,有些乏力道:“我有些累了,你下去吧。”

      “是。”

      芳夜没多言,替她整理好绒被后便从殿内退出来。她带了一群宫人,去挑了些贵重的东西送去月尧殿,以表皇后的庆贺。

      早膳席间,洛暻咬了一口糕点,看着桌案对面的母妃和侍女耳语,随后见母妃停了筷子,一脸惊异。

      洛暻好奇侍女到底说了些什么,于是问了舒妃:“母妃,听到的是什么呀?”

      舒妃愣了愣,旋即从容道:“没事,快吃吧。”

      见母妃不打算告诉自己,洛暻就不再问,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只是听了侍女带来的话后,母妃便有些食不知味,拿起筷子却只是悬在膳食上方迟迟不落,如此反复,最后低落叹气,将筷子搁在桌上。

      洛暻吃得满嘴糕点屑,张嘴想问什么却被嘴里包着还没咽下去的糕点噎住,身旁的侍女眼疾手快替她拍拍背顺气,再拿了桌上的豆浆喂给她。

      “你这孩子,吃东西都能把自己噎住,慢慢吃,没人跟你抢。”舒妃方才还拧着眉,眼下已经舒展开来,笑着将自己的手帕递给洛暻擦嘴。

      “唔,咳咳。我再也不一下子全吃了。”洛暻喝了大半的豆浆,咳嗽了几声。

      这一噎反倒让她忘了自己要问什么,满心满眼都是噎住自己的糕点。

      宫外的天透亮明澈,云层轻浅,日光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

      热闹街道的另一头,驶来一辆马车,穿行在人群和游走的小贩中,缓缓前行。

      马车停在了一座气派的府邸前,车上的人下来,怀里抱着大把一早从郊外采回来的荷花荷叶。

      叶面花瓣上闪着清晨水雾凝成的露珠,仆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们。

      这时,府里出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见采荷花的人回来,忙上前迎说:“哎呀可算回来了,快快送进来,莫叫这日头把公主要的露水晒着,驸马爷的粥就等着这个呢。驸马爷已经醒了,脚步快些送去厨房。”

      闻言,仆人们捧着东西快步又小心地进了府。

      怀抱荷花的仆人走过长廊,穿过湖心亭,踩过溪石,颤颤脚步惊了池中游鱼,泛起圈圈涟漪。

      奉茶的侍女与仆人擦肩而过,缓步来到堂前,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

      堂前之人即使端坐着也是身姿纤立挺拔,如同一株灿阳之下亭亭玉立的水中莲,淡黄的日光打在右手食指那枚透亮润蓝的玉戒,水润耀眼,乌亮的发丝挽着华丽珠翠,宝石首饰的点点碎光印洒在水蓝华裳上。

      洛琅放下昨夜还未处理完的文书,端过茶浅饮了一口,说道:“昨日那些点心云郎只吃了一口,许是不喜欢这些发腻的东西,让他们不要再做了。”

      “是。”

      “近日暑气燥热,过些时候着人去打些冰块来,云郎怕热,又常爱去侍弄花草,花园里各处都要摆满冰块,再牵搭些帘子遮阳,不能让他晒到热到。”

      “医师送来的药材呢,拿些来我瞧瞧。再让人去厨房盯着,别出差错。”

      “是。”

      侍女欠身行礼后作势要退下,却被洛琅叫住:“罢了,我亲自去盯着,等云郎用完早膳再将药材送来。”

      洛琅行走在长廊中,略过斑驳的日光,穿梭在交错的阴影间。

      突地,一位黑衣男人犹如鬼魅般乍现在她面前,单膝跪在廊中的阴影里,似有事禀报。

      洛琅顿住脚步,对着悄无声息出现的男人,微微颔首,淡然道:“说。”

      “七姝诞辰,洛长庆替往。”

      洛琅冷漠的眸中有了一丝波动,不过仅仅是一瞬。

      这确实出乎她意料。

      “嗯。”洛琅道。

      男人道:“是否要属下派人暗中盯着?”

      “碍眼。”洛琅否决了他的提议。

      “那……”

      “一切照旧。”

      “是,属下告退。”

      黑衣男人眨眼间就消失在长廊中。

      蜿蜒爬行的藤蔓缠绕在廊柱上,盛开在藤蔓间的小花被吹得摇晃,风叶摩挲,带起一片沙沙轻响。

      洛琅稍顿脚步,而后大步离去。

      她又恢复了平日和蔼柔暖的面貌,只是眼底的讥笑嘲讽还没来得及隐去。

      深宫里的兔子要准备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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