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偏误

　　杨奶奶在厨房里忙活，只留下魏舒和许今安两个人在客厅里喝果汁。许今安本来想要去厨房帮忙，被杨奶奶赶了出来。

　　杨奶奶给他们俩打开了电视，让他们自己挑想看的节目看。但是显然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看电视上面，电视机里自动播放的少儿频道的声音，就是这间略显安静的客厅唯一明显的背景音。

　　许今安突然想起来该跟家里人说一声自己今晚不回家吃饭，放下手里的杯子打算出去大哥电话，起身时，还跟叼着着塑料杯正发呆的魏舒知会了声：“我出去打个电话。”

　　魏舒正盯着电视里手舞足蹈的卡通人物出神，乍一听到许今安开口说话还没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反应过来之后许今安已经走出阳台外面去了。

　　魏舒看了眼许今安走出去的方向，心里就纳了闷了，出去打电话就打电话，还要通知一声，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有什么好说的。

　　魏舒不屑地“切”了声，也站起来活动了下，开始在这间不大的客厅里四周看看。

　　这间房子的格局看起来和自己的那间也差不多，是户型不大的小三房，只是风格不太一样，看起来更有历史的味道。地砖是魏舒在一些复古商店里才会见到的那种有青绿色几何花纹的白地砖，墙都刷成了统一的白色，但是大概在齐腰位置以下的墙面都整整齐齐地贴上了白色的瓷片，没有瓷片的地方有许多已经隐隐掉色的彩色蜡笔线条，一直往上还可以看到墙壁和天花板交界的边缘也有精致的花纹。

　　房子里的家具都是实木的，沙发上铺着酒红色的绢段坐垫，姜黄色的茶几和电视柜上都垫了白色的蕾丝防尘布，甚至连沙发旁边只放着一个花瓶的小几上也垫了一块小小的白色布垫。电视机里放着稚嫩的儿歌，屋子里亮着有些年代感的白炽灯管，白炽灯的光线中交杂着室外的落日依依不舍留下的一点点余晖，不时还能闻到从厨房飘出来些许油香。

　　杨奶奶的家，比起自己原先的家，还有现在的出租房，多的并不是历史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有人生活的味道。

　　魏舒在电视柜上看到了杨奶奶一家的全家福，照片上的杨奶奶还没有拄拐杖，芒果也还没有现在这么圆润，只是一只瘦瘦小小的小橘猫，正窝在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怀里，一脸警惕地看着镜头。

　　照片里一共有有四个人，除了杨奶奶和那个男生，还有一对中年夫妇。相框也是原木色的包边，每一条缝隙都干干净净，一点灰尘都没有。

　　魏舒拿起那个相框想要看仔细一点，突然有声音在身后响起，吓得他一激灵，差点儿连相框都没拿稳。

　　“这张照片还是我帮他们拍的呢。”

　　这轻柔的语气，是许今安。

　　“我靠，你是鬼吗？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魏舒心有余悸地把相框放回原处。没好气的呛了他一句，“你拍的就你拍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怕你跟我在这干等着尴尬吗，找点话说说”，许今安被呛了声，语气也没有什么异样，甚至笑笑继续说：“照片上那个抱着猫的男生叫郑弈，那天郑弈在路边捡到了芒果，然后说芒果是他们家的新成员，要拍一张新的全家福，我就帮他们在芒果树下拍了一张。”

　　魏舒冷漠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挣扎了片刻问：“那，那他们一会儿也会回来吃饭吗？”

　　许今安看了一眼桌面上的照片，“不会的，不会回来了。他们出国了，郑弈出国念书了，他爸妈也在国外工作。”

　　魏舒暗自松了口气，自以为无声无息，但还是被许今安听到了，许今安像是被他逗笑了，“放心吧，场面不会变的比现在更尴尬的。”

　　魏舒的心里话就这么被人揭穿，脸上挂不住，刚想反驳些什么，就被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的杨奶奶给打断了：“小伙子们，开饭了，快洗手去。”

　　许今安笑着应了声，语气如常对魏舒说：“走吧，开饭了。”

　　魏舒也自知不好在杨奶奶面前跟许今安吵起来，只能悄悄朝他嗤了一声，故意抢先一步走在许今安前面去洗手。

　　杨奶奶没有过多准备，只是炒了几个家常菜。但魏舒已经很久都没怎么吃到过家常菜了，每一口都吃的很香，杨奶奶见他吃的这么欢，心里也非常高兴，直说让魏舒慢点吃，不够还可以去厨房添饭。

　　杨奶奶自己没怎么吃，光顾着拿公筷给两人夹菜。杨奶奶给魏舒夹了一筷子凉拌三丝放到碗里，突然想起来问他，“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魏舒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奶奶，我叫魏舒，刚搬来的。”

　　杨奶奶了然，又问他：“刚搬来啊，怪不得觉得有些面生。哪个shu啊？史书的书？”

　　魏舒摇摇头，“不是，是舒服的舒。”

　　许今安在旁边听他这话听得有点可乐，没忍住说他：“这回不是”不太舒服“的舒了？”

　　魏舒忌惮着在杨奶奶面前不能太失礼，不敢公然动手，只能咬牙切齿地低声回他：“关你什么事，我现在就是舒服的舒。”

　　杨奶奶见状也跟着笑起来：“你们俩关系挺好的呀。关系好才好，以后你们年轻人出到社会上，朋友多才能互相帮助的。”

　　许今安挪揄地看了魏舒一眼，也笑着回答说：“他现在就住我对门，关系哪能不好啊。”

　　“哦！是吗！”杨奶奶又问，“还在念书吧？你爸爸妈妈做什么的呀，你怎么在门口的便利店上班呢？”

　　魏舒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愿意对着杨奶奶满嘴跑火车，于是就含糊地半真半假的说：“下学期念高三了，放暑假了就想做兼职挣点零花钱。我...爸爸做生意的，不经常回家，妈妈...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

　　谈到亲人离世，听者的第一反应大多都是沉默，这会儿也是如此。

　　餐桌上安静了一会儿，杨奶奶放下碗筷，怜惜地摸了摸魏舒的头发，“孩子，没事儿，以后空了都来奶奶家吃饭，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啊。奶奶做菜还合你胃口吧？”

　　魏舒不愿意就这件事多说什么，便就着杨奶奶的话头接着说：“嗯，很好吃，谢谢杨奶奶。”说着又多夹了一筷子鸡蛋。

　　杨奶奶也笑着应他：“好吃咱就多吃点啊。”说着也拿起筷子给魏舒添了几回菜。

　　许今安也没想到魏舒的家庭是这样的情况，想起他先前说自己没爹没娘，原本还以为他只是在胡说八道，没想到他的妈妈是真的已经不在了。许今安又想起自己前些天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气撒在魏舒的身上那天，没忍住说了很多有关他父母的话，现在想来，自己挨了魏舒那一拳也是真的活该。

　　许今安转过头，也跟杨奶奶一样看着魏舒吃饭。他头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自己以为是个娇纵小少爷的男孩。许今安发现，魏舒的嘴唇很薄，看起来倒像他本人一开始给人的印象一样，让人以为他既不好接近又不好说话。这会儿大概是魏舒自己也不想让本来还算温馨的气氛因为自己充满莫名的伤感，吃菜的时候嘴角还微微带了点弧度，看起来多了不少人情味。

　　但是魏舒的眼睛又意外的是圆眼，右眼眼角下还有一颗小痣，这会儿正带着点儿笑意看着旁边的杨奶奶。餐桌上方挂着的老吊扇正在吱吱呀呀地工作，给闷热的盛夏傍晚带来一丝丝凉风，魏舒眉毛上方遮着的一小缕刘海儿随着微风轻轻飘动，现在的他看起来反倒颇有点乖顺的意味。

　　许今安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好笑了，乖顺这个词怎么可能可以用来形容魏舒。

　　果然，魏舒吃完了碗里的肉和鸡蛋，开始慢吞吞地挑出剩下的凉拌三丝里的木耳丝和豆芽，一点一点地往嘴里送，然后又见魏舒偷偷看了眼杨奶奶，发现杨奶奶并没有注意自己，就开始把碗里剩下的胡萝卜丝用饭埋起来。

　　小少爷不喜欢吃胡萝卜，又不好意思拒绝杨奶奶的好意，果然是能屈能伸的礼貌小狗。

　　许今安想笑，但理智告诉他不能笑，于是只能佯装咳嗽了几声。

　　杨奶奶又拿起公筷夹了些凉拌三丝准备放到魏舒的碗里，说是让魏舒要多吃点蔬菜。魏舒碗里的胡萝卜丝还没埋干净，并不想用碗去接杨奶奶的菜，担心碗口一斜就要被杨奶奶发现胡萝卜丝已经被自己厚葬了，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今安发现了魏舒的秘密，有心帮他瞒着，于是将自己的碗递过去，接下了杨奶奶筷子上的凉拌三丝，替魏舒解了围，“奶奶，我爱吃蔬菜。魏舒这个年纪的高中生，吃得多饿得快，得多吃点肉才行。”

　　说着就顺势接过杨奶奶手里的筷子，夹了块牛肉放进魏舒的碗里。

　　杨奶奶也笑盈盈地接受了这个说法，招呼两人都多吃点牛肉。

　　魏舒很意外，许今安竟然阴差阳错地帮自己解了围，反倒被他这一举动弄得有点不知所措，扭过头愣愣地看向许今安。

　　许今安见魏舒瞪地圆圆的眼睛里写满惊讶和疑惑，这回是真憋不住轻笑出声，“看什么啊，吃啊，多吃点肉听到没？”

　　杨奶奶也配合地符合他：“对啊，还长身体呢，多吃点。”

　　魏舒这才连忙点头应答，乖乖地继续吃饭。

　　杨奶奶平时吃饭就吃得少，两个年轻小伙子还吃着的时候，杨奶奶就吃好了，说要去厨房里看看冰箱里的绿豆沙冻好了没有。

　　这时候两个人碗里的饭也差不多见了底，许今安抓住这个空档，从旁边抽了几张餐巾纸摊开叠在魏舒面前的桌面上，压低了声音说，“快，把胡萝卜倒出来，我帮你扔到外面去。”

　　魏舒这下是真震惊了，许今安居然真的是在帮自己！

　　还有，他是怎么发现！

　　见魏舒愣着不动，许今安又催他：“快呀，待会儿杨奶奶就出来了。”

　　魏舒这才赶紧把被自己厚葬了的胡萝卜丝扒拉出来，看着许今安麻利地用餐巾纸把它们包好，起身拿到阳台外的公用垃圾桶里扔掉，又赶紧一路小跑回来。

　　许今安才刚回来坐定，杨奶奶就用托盘盛着几碗冰好的绿豆沙出来了，魏舒甚至都还没消化这份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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