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曹家的一件小事

　　杨修洗衣服的时候，从曹植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2欧分的硬币。他拿着硬币走进书房，问曹植要不要保存起来，曹植转过头来推了推眼镜：
　　“哦！原来在这里呀！我说我怎么回国以后就找不着了。”
　　曹植一共去过四次卢浮宫，最后一次探访是在回国前的一星期。那段时间法国经济低迷，巴黎地铁票从他刚来时的1.9欧涨到了2.15欧，曹植为了把兜里的零钱在临走前全花光，于是在买票的时候给售票员丢了一大堆欧分。那法国女人也是蛮有耐心的，她把钱数清楚以后，给曹植退回去2欧分，曹植于是感叹还是没有花完，杨修说：
　　“那你留着当纪念币呗。”
　　曹植还是无法相信，他在法国跟杨修居然只谈了一个月的恋爱。那段时间曹植已经完成了他的交换学分，而杨修还在准备毕业论文答辩。他俩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图书馆约会，约会形式就是各自看各自的书。交换生没有借书证，曹植于是每天拿着杨修的卡在图书馆的人文艺术区到处乱刷。他很想知道杨修平时都学什么，于是他趁着杨修去给两人倒咖啡的间歇偷拍了他的论文题目，然后自己写在纸上翻译了一下：
　　《心理学视域下贡布里希的图画再现理论研究》
　　“……”
　　第二天自习的时候，杨修看到曹植一脸严肃地捧着一本英文书，整整四十分钟头都不抬一下。杨修有点纳闷小孩为什么突然开始学英语了，但他没太在意这件事情，直到曹植翻页的时候，杨修在不经意间扫了一眼书名：
　　《Gombrich on the Renaissance - Volume 1: Norm and Form》（贡布里希文艺复兴研究-卷一：规范与形式）
　　回宿舍的路上，杨修问曹植为什么突然开始看这本书了。曹植说这个人不是你论文的研究对象吗？我想了解一下。杨修说他是艺术理论家，你想了解西方艺术应该从艺术史大纲开始看，直接阅读某个学者的著作是很难的。曹植说没事，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学长的知识结构。杨修听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没再说什么，可三天以后曹植就抱着那本书坐在床上开始哭了。当时杨修只是转身去了趟厕所，回来后就看见曹植已经变成了水洗小番茄。杨修急忙走过去问他怎么了，曹植答非所问地说他一点也不想哭，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自己就跑出来了。杨修忍住笑意，从自己的床头拿来餐巾纸给曹植擦眼泪，被曹植一把抢走。曹植边擦边说学长我看不懂这本书，每个词都懂，连起来就不懂了。杨修说看不懂就不看了呗，你又不是艺专生。曹植说那不行，学长什么都懂，我在你面前像个傻子一样，再不学习就要被你嫌弃了。杨修被曹植的想法震惊到了，他说子建我从来没有过嫌弃你的想法，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如果连你都是傻子，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聪明蛋了。曹植听完以后，打了个哭嗝说道：
　　“但学长是……用我三哥的话说是……□□插天线……”
　　“？？？什么宝宝天线？”
　　“□□插天线——万事通。”
　　曹植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曹彰评价曹丕。当时曹植刚上大学，兄弟三人去游泳馆游泳，游累了以后曹彰和曹植并排坐在池岸上休息，两个话多的小孩凑在一起，聊着聊着话题就扯到曹丕身上了。曹彰说咱二哥可真是万事通，去饭店菜是二哥点，来游泳馆卡是二哥办，出去玩宾馆是二哥订，我那公寓房是二哥帮找的，你那护照是二哥帮办的，爸的头风特效药和妈的晕机药是二哥找人帮买的，这个家没二哥得散，咱俩就是俩生活废，二哥真是□□插天线。就在这时曹丕正好游到岸边，听到了最后一句话，还以为曹彰在骂他，曹植急忙跟他解释，最后又把“□□插天线”重复了一遍。
　　曹丕的表情是曹植人生中最大的笑点之一，曹丕越是没有表情，曹植笑得越厉害，可曹丕偏偏在每天95%以上的时间里都没有表情。再加上他的眼睛此时此刻正躲在泳镜背后，落在曹植眼里显得更呆了。曹彰说你笑得好听一点行不行，求你放过我的耳朵，然后就跳进水里跑了。曹丕无语地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四弟，等他笑够了才说道：
　　“你不是要学仰泳吗？下水。”
　　曹植后来认为，自己当年爱上杨修的原因跟少年时代崇拜曹丕的心理或许有些相似。少年人的仰慕最终转化为了青年人的爱慕，曹子建遇到了杨德祖。杨修也是一个实打实的“天线宝宝”：轻轨卡是杨修领着曹植办的，市中心好吃的饭店是杨修带着曹植打卡的，逛亚马逊和Cdiscount是杨修教会曹植怎么避免购物陷阱的，去普罗旺斯的行程是杨修找旅行社私人订制的。六月份正是看花海的好时节，杨修说天呐我在法国这么多年连冰岛都去过了竟然没去过普罗旺斯。曹植问为什么，杨修说可能是没有合适的旅伴，总觉得这种地方不能自己一个人去。
　　他俩正坐在小轿车的后排聊天，前排是一位男司机和一位女导游，都是普罗旺斯本地人。曹植说学长你在海外旅居这么久，一定去过很多国家吧？杨修说那可多了，但因为签证问题主要都是欧盟国。他说我高中那会儿我妈还在这边陪读，我俩当时就近去了德国旅游；我小时候比较向往维也纳，所以大一那年暑假我报名了奥地利的夏令营；我大三上学期有一个交换的项目，跟你一样，去瑞典交换过半年；剩下的国家都是短途旅游了，冰岛是跟团去的，希腊是跟同学去的，捷克是自己去的。哦对了，还去过一次巴西，差点在那边热死。杨修还在一边掰手指头一边望着车窗斜上方回忆往事，曹植则是已经听晕了。他问那你去过这么多的国家了，有没有最喜欢的地方？杨修说那倒没有，各有各的特色吧，不过我印象最深的可能是在布拉格跳伞。我会说英语、法语、汉语，但当时负责带我的那个教练只会捷克语，一旦在空中出了什么意外，我俩根本没有办法交流，可我在那一瞬间就很信任他。很奇妙的感觉。
　　问题出在了办理住宿的节骨眼上——曹植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护照了。他把自己和杨修的行李箱在旅馆大堂的地面上悉数摊开，又把自己和杨修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也没找到那本熟悉的红色小手册。很多年后，曹叡有一次出差路过老家来拜访小叔，吃晚饭的时候杨修又提起了这件事。曹植说你当时的表情把我的眼泪都给吓回去了，我真的以为你要当场跟我分手了。杨修说我确实很生气，但我是行动型思维，我觉得无论如何得先把问题解决了，教训人的事情可以回头再说。曹植还记得他们的导游叫席琳，100个法国女人中有10个都叫席琳。席琳是个脾气很急的人，当场就把曹植和杨修骂了一顿。曹植反复跟杨修道歉，杨修反复跟席琳道歉，席琳反复问旅店前台能不能通融一下，前台说我们这边都是有记录的，我没有权限通融，席琳于是又把他俩骂了一顿。半夜十一点，席琳转了好几条人脉，联系上了普罗旺斯的警察局，看在曹植的学生身份上好说歹说让他住下了——好在曹植在手机里存了电子版的护照页和签证页。说到这里，杨修伸手弹了曹植一个脑瓜崩，说小朋友恐怕这辈子都改不了粗枝大叶的毛病了，曹植立刻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学长到现在都觉得我是小孩吗？”
　　曹叡于是趴在一旁干呕了三秒钟。杨修说难道不是吗，你第二天去村庄的时候又忘带手机了，第三天又忘带充电宝。曹植说你这是血口喷人，夸大事实，我忘带手机那次明明是去的埃菲尔铁塔，忘带充电宝那次是回国以后去桂林。杨修说，你看，果然一直都是小孩。曹叡立刻很识趣地端起饭碗说我吃完了，杨修点点头说放那我刷，曹植已经开始放下筷子数落杨修了。他说了整整五分钟，从杨修不让他吃糖葫芦说到杨修对他冷暴力，从杨修逼他考驾照说到杨修埋怨他袜子洗不干净。杨修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扒拉自己碗里的米饭，等曹叡收走第五个盘子之后，曹植才意识到只剩他还没吃完饭，于是他把碗里的菠菜、土豆、胡萝卜统统夹到杨修碗里，只给自己留了一块红烧肉，然后说道：
　　“德祖我吃不了，你帮我吃~”
　　于是，刚刚上班没几年的曹叡震惊地看到他的德祖叔叔叹了口气，然后把他小叔不要的剩菜一口一口全都吃掉了。曹叡又趴在水池旁干呕了三秒钟。
　　以上就是曹植和杨修恋爱中的一些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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