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将军

作者:精神状态感到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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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 章


      出平京第十日,一行人进入琰水镇,歇脚在驿站。
      琰水镇靠江,渔业发达,船坞众多,云琼去港口勘察了一番以后,决定改道走水路。
      原先的计划并没有走水路这一项,云琼与易宁二人对着舆图商议了许久。
      白若松和孟安姗隔着屏风,不清楚二人究竟商议了什么路线。白若松自觉自己不了解疆域與图,也没兴致去掺和他们的谈论,倒是好奇心重的孟安姗一直探头探脑地在看。
      日头尚早,有鸟雀啁啾,悬停在窗外枝丫上,瞪着圆滚滚的一双眼睛歪过头来同发呆的白若松对视。
      不一会,李逸被唤了过去,得了命令出去寻找合适的渡船,易宁与云琼一前一后自里屋而出。
      易宁天性清冷少话,路过白若松与孟安姗,视线从二人身上扫过,道:“准备准备,出发了。”
      云琼虽然目不斜视,但路过她们的时候竟停了步子,唇一抿,开口道:“陆路不能走了。”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甚明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被人跟了好几日了。”
      有外人在场,白若松不敢直接盯着他,只能看着他腰间挂在蹀躞带上的那一枚双色海棠环佩,在日光下玲珑剔透,似一汪碧水。
      “奇了。”等云琼离开,孟安姗才眨巴着眼睛诧异道,“他这是在和我们解释吗?”
      除了云琼那匹绯棕色的马,其余的马和马车都寄存在驿站,让太仆寺的人来处理。
      白若松三人皆带着自己的包袱等在码头边,看李逸带着护卫和船家交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船家便挥手示意人上船。
      船只很大,除了她们一行人,还有许多别的船客。白若松粗粗一眼扫过去,看见有单独带着孩子的瘦弱男人,有并排而行下肢粗壮的女人,衣衫破烂抱着一个小包袱的夫妻二人等。
      船不大,总共也就乘了百来人,白若松踩着木质的桥板跟随着登船。江边风大,颊边碎发被吹得乱舞,扫过鼻尖带来一阵痒意,她一脚跨上船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冷么?”
      白若松诧异,一抬头,这才发现云琼就站在她侧面一臂的距离。他还是不看她,只是半垂着眼睑,面色平淡,好似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让白若松有些拘谨,她忍不住看了一眼他腰间环佩,又怕被人发觉,立刻收回视线,小声说:“不冷的。”
      “嗯。”
      云琼从嗓子里低低应了声,似乎点了点头,又似乎没有,白若松正踌躇不确定间,便见他拔脚离开了。
      他本就生得高大,又是那样的面容,走过时船上的其他乘客想看又不敢看的目光像雨点一样砸在他身上,也没让他的脚步凝滞半分。
      白若松突然又想,其实其他人看待云琼的观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宝石是不用得到别人的认可的,因为它本身的光芒就是最好的证明。
      船上的房间更少一些,最便宜的船票只能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自己找块地方坐着休息。虽然大家兜里有钱,但不想太张扬惹来麻烦,因此定的房间是三人一间的。
      白若松满心以为她们刑部司的三个人会被分到一块,和孟安姗在房间里等了一会,没成想最后是李逸抱着自己的包袱走了进来。
      李逸是个一板一眼的小将,面容严肃,站在门口正正经经解释道:“公子说你们三个文人睡在一间,出事都没人搭手,所以遣我过来。”
      孟安姗正在收拾床铺,闻言抬起头来,讶异道:“哎呀,我还成文人了!”
      孟安姗是刑部司亭长,平日里除了跑腿通传消息,最大的任务表示负责刑部司的安全,严格来说,她是个芝麻小武官。
      人有时候是很难控制下意识的错觉的。
      就像盛雪城的城楼之上,白若松看见云琼回头的那一瞬间,第一反应是“他在看我”一样,这次,她的第一反应也是“他是在关照我”。
      白若松明显感觉在脸上还是发烫,赶忙低头,假装忙碌地收拾自己的包袱,虽然其实根本没什么需要收拾,里面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物和油纸包着的新买的胡饼罢了。她的手在包袱里随意摸了几下,突然指尖碰到一个冰冷的金属物。
      白若松浑身一僵。
      她没有掏出来,用衣物隔着所有人的视线,食指指尖抚过正面的刻字,靠着字的形状确定好上下位置后,拇指蹭过半粒米厚度的侧檐,确定着上面的刻痕。
      零……一……九……
      十九号,和驿站那天晚上碰到的不是一个人。
      什么时候,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她竟然毫无察觉。
      上次即便她也不曾察觉,可到底回想起来还是能立刻探出蛛丝马迹的,这次竟然无法确定是什么时候被塞的。
      到底是……
      “白娘子?”孟安姗从柜子里抱出自己的枕头,转头就看见面色惨白的白若松,奇道,“你晕船不成?”
      李逸闻言,也立刻扭头看她。
      “稍微有些。”白若松立刻把东西往衣服深处塞了塞,垂眸敛目,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就坡下驴道,“不过不要紧,不严重的,睡会就好。”
      “那你赶紧睡吧。”孟安姗把枕头养自己的床上一放,拍得蓬松了一些,随后让出来给她,“来,你睡这个吧,我再铺就是。”
      白若松立刻后退一步,两只手臂左右摆动出了残影。
      “这……怎么行。”她翕动着嘴唇,结结巴巴道。
      “这怎么不行?”孟安姗看着她。
      “这是你铺的。”白若松说。
      “我铺的怎么不能给你用?”
      “啊……但是……但是这是你……我不能……”
      孟安姗见她眼神飘忽,左右游移,鼻尖一点亮晶晶的薄汗,突然笑出了声。
      “哎呀,你可真有意思。”她走过来,搭着白若松的肩膀,把她往铺好的床铺边推,“你是我的上级官员,我贿赂你一个床铺,这也不是应该的嘛。”
      白若松力气不及孟安姗,被她一路推着坐到铺好的床铺上。
      “贿赂?”白若松一惊,“这算贿赂?”
      “不算吗?”孟安姗挑眉。
      “这怎么能算。”不等白若松说话,李逸便开口反驳。
      “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啦。”
      “这种玩笑可不能随便开。”李逸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包袱也不收拾了,用不赞同地眼神盯着孟安姗,虽然半谴责的句话没说,但是谴责之意溢于言表。
      孟安姗赶忙放开自己的手,举起来作投降状:“好啦好啦,下次不乱说了啦。”
      等李逸满意地点点头,继续低下头去拆包袱,她这才弯腰凑到白若松旁边小声抱怨:“年纪亲亲的,死板得跟老头似的。”
      白若松笑了一声。
      “好啦,你快休息一阵吧。”孟安姗站直身子,挥了挥手。
      白若松看了一眼自己还放在桌子上的包袱,自觉现在去拿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思忖片刻还是假装不在意地脱了靴子躺到了床铺上。
      船上房间布置的床铺很小,有点像上辈子大学宿舍里的那种小床,堪堪能够容纳一人平躺。
      床铺上铺的被子不算差,可到底常年在水上,本该松软的被子软踏踏地缩在那里,接触到皮肤的部分感觉潮潮的。
      她闭上眼睛,呼吸放稳假装小憩,本想等房间里其他二人离开以后再去拿自己的包袱,却不知不觉在二人窸窸窣窣的整理声中,陷入了沉眠。
      月上中天,清辉映着皑皑白雪,在长廊晃出一片白炽一般的光斑。
      白若松蹲坐在长廊边木质的廊椅上,身上被厚厚的被褥包裹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出的一只通红的小手上举着一卷书。
      她眯着眼睛,几乎把书凑到脸上一般,一字一字仔细默读着。菱唇无声地一张一合间,吐出的朦胧白雾模糊了视线,她赶忙闭嘴,一边还抽吸着冻出的清水鼻涕。
      一只手突然伸到她眼前,那是一只骨节凸出的手,指侧还有着裂开的冻疮,通红一片。那只手轻而易举地抓住白若松的书一角,一抽,书册便脱离了白若松冻得毫无知觉的手心。
      白若松惊诧不已,倏地抬首,随后便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笼罩在自己的头顶。那人着一件翻领窄袖缺胯袍,金属革带,袖口用布条扎起,平式幞头下是挑起的粗直眉毛。
      她将书册高高举起,手臂一转,藏在了自己的身后,眉眼微弯,展露出一个笑,月辉在肩侧映出一片清冷。
      白若松唇角上扬,眸中立时绽放出璀璨的光辉,张着嘴刚喊出一个“傅”字,就被那人伸出的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白若松赶忙捂住自己的嘴,转悠着小眼珠子便往长廊边第一间屋子看去。那是一间住着好几个孩童的卧室,烛火熄灭,门窗紧闭,时不时传出小小的鼾声。
      见没人被吵醒,她长吁一口气,回过头来压抑着心中乱蹦的鸟雀,低声喊道:“傅校尉。”
      傅容安眼眸映着柔柔的月辉,收回抵着她嘴唇的手指,顺势揉起了她的发髻。
      “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用功?”
      “嗯。”白若松小小的应了一声,垂眸敛目,任凭她揉乱自己的发髻。
      傅容安是守城校尉,武官,手劲十分大,白若松小小的脑袋被她揉得七扭八歪,碎发在静电的影响下高高翘起,似初春生命破土而出的茁壮杂草。
      傅容安自己揉了一阵以后也发觉了这点,尝试用自己宽大的手掌抚平无果,讪讪收回自己的手,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小丫头,就这么想当官啊?”
      白若松歪着头想了想:“当官才可以有很多钱。”
      “哦,小丫头看上什么好东西想买啊?”
      “也不是想买什么……”
      白若松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扣着自己披在身上的被子。
      这件被子里面的棉花很厚,在边陲苦寒之地十分暖和,可到底旧了,被套上都是缝缝补补的痕迹,内里更是有个手指大小的孔洞,她无聊或者思考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将手指头伸进去抠里面的棉花。
      “当了官,才能让大家用上烛火,盖上全新的被子,吃上荤腥,还有……”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如蚊蝇一般微弱。
      傅容安静静听着,既没有打断她,也没有因为听不清而询问她,只是这样温柔地垂眸看着她。
      白若松缓缓抬起头来,她先看到傅容安被融雪浸透的靴子,再看见她革带中间那锈迹斑斑的金属扣,最后看到她翻领上那极不明显的一小块补丁。
      她怕看见傅容安那种温柔的神情,不敢再继续向上,只能盯着那块补丁,努力开口道:“……还有,能平反校尉的冤屈。”
      夜风刺骨,如利刃割过人的脸庞,霜雪湿寒,落在脖颈上,霎时便化作水渍没入深处。
      傅容安在白若松旁边的廊椅上坐下,大马金刀,脊背挺直,带着武官那种凌厉的气势
      “官场凶险,波谲云诡。权力是把双刃剑,它确实能带来锦衣玉食,能平反冤假错案……”
      她面上仍旧带着淡淡笑意,抚摸着手中书册的封面,眼底却带着什么锋利的东西在闪烁。
      “但是,它也会成为打开贪欲的钥匙,成为杀人的利刃。”
      她将书册还给白若松。
      白若松看见她下颚绷紧着,瞳孔映着自己披着被子的滑稽模样,眉心一松,唇边便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见微,我同你父亲一般,只希望你健康平安快乐地长大成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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